電話掛斷了。


    桑子衿抓了包就往外衝,一顆心跳得極快,仿佛再慢上一秒,就會也承受不住壓力炸開。她坐在出租車後座,一遍又一遍以催促司機“請快一些”。


    大概是體諒這個年輕女孩,司機倒也沒說什麽,隻是在等一個漫長的時候無奈說:“小姐,這邊跑過去兩分鍾就到醫院了,要不你下車吧?”


    桑子衿點點頭,從口袋裏掙錢的時候,手依舊控製不住地在發抖。天氣陰沉沉的,大片烏雲壓下來,沉重地讓人喘不過氣,仿佛隨時會落下雨來。她在車輛、人行道中穿梭奔跑,剛到急診室門口,就看到一車急救車停在門口。


    護士醫生正將車上的病人抬下來,其中一個有些不耐煩地推了推桑子衿,“麻煩讓一下,搶救。”


    “她是我姐姐。”桑子衿有些恍惚地說了一句,那麽輕的聲音,誰都沒聽到。


    可是躺著的那個人卻不安地動了動,仿佛感應到了什麽。


    “姐姐!”桑子衿終於大聲喊出來,她不敢耽誤搶救,隻能拉住醫生,“我是病人的妹妹,我姐姐她怎麽樣了?”


    “你姐姐懷孕八個月,現在情況已經很危險,馬上要手術。”醫生拉住桑子衿,語氣盡量撫慰,“你去簽字辦手續吧,我們會盡力的。”


    桑子衿拚命點頭,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冷靜下來。她還想開口詢問的時候,前邊的手術車卻不走了,護士著急地迴過頭,“過來過來,她有話對你說。”


    桑子衿踉蹌著跑上前去,看見接著氧氣罩的姐姐臉色蒼白,而身上、車上,卻是觸目驚心的大片鮮血。她抓住姐姐的手,強忍住眼淚,“我在這裏,姐姐。”


    夏子曼已經說不出聲音來了,隻能比著口型,慢慢地,慢慢地說:“幫我……照顧……寶寶……”


    她摸索著去抓住妹妹的手,用盡全力握緊,那雙黑亮的眼睛就這麽祈求地看著桑子衿,仿佛這是她留在世間唯一的心願了。


    桑子衿拚命點頭,“我會的!姐姐,你也會沒事的!”


    夏子曼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笑容在桑子衿看來,充滿著仇怨,卻又異常的淒美絕決。她鬆開了妹妹的手,吃力地說出最後一句話:“孩子……找蕭致遠。”


    整個晚上,桑子衿都呆呆地坐在手術室外邊。


    人生如果是一條偶爾急湍、偶爾平緩的河流的話,那麽在這一刻,桑子衿明白,太多怒浪洶湧進了這一晚,一潮一潮,拍得她肝膽皆碎,痛得無知無覺。


    她不知不覺地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閃電劃過長空,雷聲如鼓,幾乎要將天空震裂。她控製不住地想起姐姐滿身是血的那一幕……交錯,糾纏,到了最後,竟然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幻覺。


    許久,雷聲、雨聲漸漸偃旗息鼓,再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五點,疲倦的醫生終於出現,摘下口罩,歎氣說:“是個女孩,因為早產,現在在保溫箱,還要再觀察兩天。但是你姐姐她……”


    桑子衿抬起頭,企盼地看著醫生,“姐姐她……不會有事的。”


    醫生看著這個大學生打扮的女孩子,因為焦慮、擔憂而整夜守在門口,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青白的顏色。而他無能為力,隻能拍拍她的肩膀,“巧取節哀。”


    桑子衿坐迴椅子上,脊骨和塑料椅發出清晰的碰撞聲。她伸手捂住眼睛,像是迴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悄悄躲在門後看著姐姐離開。


    他們給姐姐換上了好看的粉色裙子,蓬蓬的,紗紗的,像是個小公主一樣。那個漂亮阿姨抱著姐姐,寵愛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他們上車走了……剩下她一個人,依舊扒著門口,看啊,看啊,直到天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現在,姐姐又走了。


    是真的走了。


    她再也見不到了。


    極為艱難地從以有的迴憶中醒過來,桑子衿有些吃力地想,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去見姐姐最後一麵,交警還要來做個筆錄,去看看小寶寶,還是……處理姐姐的身後事?


    “桑小姐,這是你姐姐的包。”有人將她從這種近乎夢魘的狀態喚醒,“交通事故我們還在調查,這幾天隨時會再聯係你。”


    桑子衿接過來,隨手打開,裏邊有一個檔案袋。


    是從年初到現在的完整的孕婦檢查記錄,都是外文,看來是在國外做的。


    桑子衿隨手翻了幾頁,其中一欄陪同檢查者、孩子父親的簽名她再熟悉不過。


    那是蕭致遠的簽名。


    蕭致遠……


    嗬,這個口口聲聲向自己保證的男人,他怎麽會、怎麽敢這麽騙自己?!


    桑子衿絕望得想要哭,卻又生生將眼淚忍住了——桑子衿,你根本不該對這個男人還有絲毫的希望啊!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像是要把這句話烙印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她胡亂將檔案塞迴包裏,卻發現姐姐的手機一閃一閃的,大約是有未接來電和短信。


    她到底還是打開了。


    上邊是一條條的短信記錄。


    她看得渾身發冷。


    “你去找子衿解釋了嗎?屈服的事我沒告訴她,如果是為了她好,我希望你能想出完美的說辭。”


    “我希望你能盡快解決。我的時間與耐心有限。我們之間的事,子衿沒必要知道。”


    而姐姐的最後一條迴複是:“我已去找她。”


    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凍起來,每一寸關節都像是生鏽了。桑子衿的唿吸一陣急一陣緩,仿佛連嘴裏的液體也都是苦澀的。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愛啊!


    蕭致遠的愛,真相的愛,恐怖的愛。


    她該如何受寵若驚呢?


    “子衿!”


    身後的聲音這樣熟悉,又這樣令人作嘔,桑子衿雙手握成拳頭,隻有這樣,她才能控製自己不衝上去與他同歸於盡。


    “子曼的事我剛知道,你……別太難過。”許是看出她神色有些古怪,蕭致遠停下腳步,“子衿,你……”


    桑子衿將手裏的包狠狠地砸向這個男人,文件、手機、零錢、鑰匙……嘩啦啦地散落一地。她聲嘶力竭地向他吼:“她懷了你的孩子,你還逼她來眼我說謊解釋?!”


    或許是被這句話嚇到了 ,蕭致遠臉色驀然間一白,神色間露出些恍惚與難以置信來。


    “她說。。。。是我的孩子?”他重複了一遍。


    “你是不是人啊!”桑子衿後退一步,聲音越來越低,“蕭致遠,你是不是人啊?”


    “沒關係。”他們麵對麵站了許久,桑子衿倏然一笑,“沒關係。現在孩子是我的了,姐姐的孩子我會帶大。蕭致遠,我發誓,我這一輩子,我們都不會和你有任何關係!”


    她慢慢蹲下去,收拾掉落下來的姐姐的遺物。其實東西不算多,可她足足撿了十多分鍾,許是因為心神恍惚,好幾次差點站不起來。


    蕭致遠就這麽看著她,神情亦有些怔忡,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卻又像是望著千裏之外,直到她站起來往外走,他跨上一步,祈求般拉住她的手臂,低低地說:“子衿。”


    桑子衿轉過身,麵對著這個曾經深愛的男人。


    “隻差這麽一點,就那麽一點,我一定會迴到你身邊的,因為姐姐馬上就要找到我,向我解釋你們之間隻是誤會,她有了別人的孩子。。。。她發的最後一條短信,就是讓你放心。可是蕭致遠,就是這麽一點,她出了車禍。”桑子衿吸吸鼻子,“你得意嗎?你高興嗎?你覺得。。。這樣對我姐姐,就是真的愛我?”


    她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去掰開他,唇角的微笑已經碎裂得不像樣子,“蕭致遠,你高估我了。我要不起你這樣的愛。”


    他終於沒有再解釋,終於沒能再抓住她,眼睜睜看著桑子衿從自己視線中離開,卻無能為力。


    護士帶著桑子衿去看寶寶,電梯卻遲遲沒來。


    “要不我們走樓梯吧?”桑子衿額角一突突的跳,她隻覺得自己快要等不下去了。


    “你沒事吧?”護士小姐看了看桑子衿的臉色,“寶寶現在狀況不錯,你別太擔心。”


    桑子衿勉強笑了笑,爬上最後一個台階,腳步忽然有些虛浮,她不得不停下來,扶住了樓梯。


    “你是不是有低血糖啊?”護士扶住桑子衿,“要不要坐一坐?”


    護士的聲音似遠似近,桑子衿側頭看了看她,仿佛是要確定聲音的來源,卻終於沒站穩,一陣瘋狂的暈眩後,眼前蒙上了沉沉的黑色。


    桑子衿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裏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醫生就站到床邊查看記錄,大約是知道了她的經曆,不無同情,“小姑娘,低血糖加感冒發燒,沒什麽事。”他俯身拍拍她肩膀,“先好好休養身子,別的事你朋友都幫你辦好了,要堅強點。”


    不知道那個詞揧到了桑 子衿,她倏然間坐起來,“我沒有朋友。”


    醫生怔了怔,怕刺激到她的情緒,順口說:“好,好,你好好休息。”


    “寶寶什麽時候能出院?”桑子衿直接就問,“醫生,等處理完我姐姐的事,我想盡快帶著她走。”


    “再過幾天吧。”醫生卻語氣含糊,“你知道,她是早產,還得觀察。”


    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


    桑子衿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稍稍積蓄些力氣,便又重新坐了起來。一步步地像踏在棉花上,她慢慢走到病房門口,猛地位開房門。


    走廊上隻有一道修長卻孤寂的身影,靜靜地站著,沒有進來,卻也不曾離開。


    她卻看也不看,徑直往護士台走去。


    明明隻有兩三小時沒見,他卻憔悴了許多,嗓子嘶啞,“桑子衿。”


    她隻擺擺手,示意自己無話可說。


    他跨上兩步,狠狠將她堵在門口。


    濃重的煙味。。。。這個人似乎不是她印象中的蕭致遠了。桑子衿並沒有退縮,隻是微微側開臉,吐出一個字:“滾。”


    他不放開她,反手將她拖迴病房,“你那裏都不許去。”


    她想要掙開他的手,他的手臂有力而堅定,隻是不鬆開。


    桑 子衿掙不開,微紅了眼眶,神情倔強而憤怒,像是一隻要豁出去與人拚命的小獸,嗚咽著幾乎要上去撕咬。


    “桑子衿,你不想看孩子了?”


    蕭致遠隻是簡單的一句話,終於讓桑子衿平靜了下來。他順勢將她抱到病床上,俯身說:“你乖乖在這裏躺著,我讓醫生把孩子送過來。”他頓了頓,一雙眸子深邃不可測,“你要敢走,我保證,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孩子。”


    護士真的把孩子送了過來。


    這是桑子衿第一次見到這個幸運活下來的小外甥女。她還躺在保溫箱裏,安安靜靜地蜷縮著,皮膚粉粉的,皺皺的,小得不可思議,她俯下身,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顆暴怒煩亂的心徹底地沉靜柔軟下來。


    她望向身邊的護士,小聲地說:“我可以摸摸她嗎?”


    護士微笑著,“輕一些,別吵醒她。”


    桑子衿便小心地伸出手,去觸摸孩子的臉頰。


    “噓——別碰寶寶的臉呢,她會流口水。”護士阻止了毫無經驗的女孩,桑子衿連忙轉了方向,觸在她細細的手慢上。


    小家夥卻像是被吵醒了,動了動,抬起小胳膊,輕輕抓住了桑子衿內心深處,一顆心仿佛在瞬間就被融化了。


    從今天起,自己就是這個小生命唯一的依靠了呢!桑子衿一瞬不瞬的看著這個遠遠稱不上可愛的小家夥,在這一晚的絕望與哀痛之間,竟升起了些許亮色的希望。


    桑子衿,你有了她,要堅強一點。


    她終於小心抽走手指,戀戀不舍地直起身,對護士說:“謝謝你。”


    護士推著孩子離開了,病房裏重俗人剩下兩個人,蕭致遠看著她漸漸平和下來的神色,鬆了口氣,大約是為了讓她好好休息,他也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你等等。”桑子衿卻喊住他,“我們一次性把話說清楚吧。”


    他便在沙發上坐下,十指交疊放在膝上,安靜地看著她。


    “蕭致遠,一開始你就不想要這個孩子,是吧?”桑子衿盡可能心平氣和地說,“我會撫養她長大,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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