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了一跳,後退半步,輕輕撞上房門。


    這樣小的動靜,竟然也把他吵醒了。


    他慢慢坐起來,眼神從迷惘變得透亮:“幾點了?”


    “五點四十。”子矜站在原地,“你怎麽迴來了?”


    “昨晚怎麽不迴電話?”他打著哈欠站起來,眉宇間全是倦意,“有點擔心你,索性就迴來了。”


    “關機了。”她輕描淡寫。


    他還穿著昨天的襯衣西褲,現在已經皺得不像樣了,下巴上胡渣青茬茬的,子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好幾沒睡覺了?去換睡衣好好休息吧。”


    他笑笑看著她:“忙過這兩天就好了。不睡了,一會兒就要出去。”


    “那我不管你了。”她轉身去洗漱,走到衛生間門口,又若無其事的迴過頭,“我真的很想樂樂,拜托你動作快一點。”


    他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安然的對她微笑:“我保證,就在這兩天。”


    上班的時候連小鄭都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幾次提醒說:“老大,簽字是簽這裏。”


    “哦,對。”子矜筆尖一頓。


    “——墨蘭水筆不行啦,要黑色。”


    “哦,是啊。”她又換迴來,有些心虛,“好了。”


    “子矜,一會兒你把別的安排推一推,出去開個會。”elle打電話進來說,“你們部門的葉萍病了,方總說讓你一起去。”


    葉萍是子矜推薦給方嘉陵的收購小組的,子矜想了想,問:“什麽會?”


    “廣昌那邊的新聞發布會,公布第一輪競標入選單位。”


    子矜下到一樓,公司的車已經在候著了。她一眼看見方嘉陵坐在後座,於是略略轉了方向,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子矜,坐這裏。”方嘉陵淡淡的說,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子矜隻得走迴去,坐在方嘉陵身邊,笑著打招唿:“方總。”


    他示意司機開車,子矜有些訝異:“elle呢?”


    “已經過去了。”他眉梢輕展,鏡框之後是一雙清亮眼睛,整個人的氣質分外溫潤。


    大約是方嘉陵喜靜,車子裏沒有電台或唱片的音樂聲,子矜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打破了沉默:“我聽elle說一切順利,恭喜了,方總。”


    “有人歡喜有人愁吧。”方嘉陵淡淡的說,目光輕輕掠在她臉上,又仿佛在仔細的審度。


    “商場上總是這樣的。”子矜卻笑了笑,全無芥蒂。


    他抿唇笑了笑,不再說話,隻是舒適的靠在椅背上,從公文包裏抽出了一張公文,又拿了筆,落筆流暢,不知在寫些什麽。


    子矜努力側著頭,這個即將步入盛夏的城市。大片大片的繁花盛綻,緋紅淺粉,如同一場雪海。她模模糊糊的記得早已過了櫻花盛開的時節,那麽這些花是……?


    車子停下來,方嘉陵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是晚櫻,這一季開了,就真的沒有了。”


    她便迴頭看他一眼,他一伸手,將手中一張紙片撕下來,刺啦一聲輕響,又微微揚著下頜遞給她。


    “……是什麽?”子矜懷疑的接過來,隻看了一眼,卻渾身僵住,說不出話來。


    他竟然用短短的十幾分鍾,畫了一張鋼筆素描——是一個少女的半身像,半仰著頭望向窗外的繁花似錦,長發慵懶鬆散的披在肩上,陽光仿佛是畫家調試許久的顏料,暖暖落進來,光影流灑間,唇角的笑本是若隱若現,卻因為那一點梨渦而更添甜美。


    她看了一眼,又不敢仔細的看,隻能轉開了目光,心驚膽戰:“……這是?”


    “送給你。”他眼中笑意極深,利落的推門下車。


    走進發布會現場,子矜已經收起了所有胡思亂想,專注在廣昌重工發給每個與會者的資料冊上。elle早就等在那裏,等到他們入座,低聲說:“一會兒還有個短會。”


    方嘉陵點了點頭,子矜從側麵看過去,哪怕是他平日再波瀾不驚,此刻眉眼間卻有些誌得意滿的驕傲流露出來,頭頂射燈的光亮之下,低調卻清貴。她忍不住想起蕭致遠,到底環視一圈,沒有見到上維重工的任何一個人在場。


    廣昌的發言人開始宣讀聲明:“……二十天時間內,總計有五家公司將20億元訂金打入我方賬戶,分別是光科重工、喬偉投資……在接下去的一個月時間內,我們將采取招標競價的方式出售股權。當然,我們也設定了一係列的競購條件,包括價格、對員工的安置等,希望本次收購是雙贏的。”


    名單甫一公布,下邊的媒體便蠢蠢欲動起來,除了光科重工外,其餘四家公司都是名不見經傳,此刻上維一出局,光科將廣昌拿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有記者迫不及待的舉手提問:“請問上維重工出局了麽?”


    “很遺憾,雖然最初上維重工的蕭總向我們表達了合作的意向,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上維未能進入第二輪篩選。”


    “哪一位蕭總?蕭致遠還是蕭正平?”


    發言人卻不再迴答,微笑著說:“還有別的問題嗎?”


    子矜在台下聽著,心底五味雜陳。


    上維果然還是失利了。


    不可一世、總是勝券在握模樣的蕭致遠也有這麽一天,她忽然覺得有幾分快意。


    “方總,郭總在等你開會呢。”elle湊過來說,“我們走吧?”


    方嘉陵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門外,一邊迴頭,用隻有子矜聽得到的聲音,意味深長地說:“你也聽一聽,接下來就不用避嫌了。”


    他們走到一間小會議室門口,推開門,裏邊坐了些子矜還不認識的人,瞧著他們的衣著氣派,一個個大約都不是小人物。


    果然,elle在子矜耳邊說:“都是入圍的幾家老總和負責人。”


    子矜放眼望去,都是陌生麵孔,隻有廣昌的郭總還有幾分麵熟。


    郭總見人都到齊了,便笑著說:“好了,各位,咱們開個短會,通報下信息。”


    話音未落,會議室門又被推開了——


    進來的年輕男人身形頎長,臉上的笑容溫和低斂,他淡淡的掃視一圈,微笑著說:“抱歉,我來晚了。”


    子矜一驚之下,差點沒站起來。而同一個會議室裏,所有的人都是一樣驚愕的表情,連平素不動聲色的方嘉陵,亦是一瞬不瞬的看著來人,仿佛說不出一字來。


    “蕭總,那個,貴公司應該受到我們的正式通知了……”郭總有些尷尬,“上維沒有入圍。”


    子矜勉強笑了笑:“什麽時候的事啊,我都忘了。”


    “你這個死人,虧得我把你的事記得那麽清楚,結果結了婚不告訴我。”方嶼咬牙切齒,“當年姐夫求婚的時候,還找我商量好幾次呢,你對得起我麽?”


    “……他找你商量什麽了?”


    方嶼接下去說了什麽,子矜其實聽得並不如何清楚。因為窗外墨蘭的天際,一道閃電劃過,生生撕裂了天際,而悶雷從地平線沉沉滾來,一瞬間在耳邊炸開。


    子矜收了電話,縮在薄被裏,有些難以控製自己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說來也奇怪,以前每次遇到電閃雷鳴,她隻要把女兒抱到身邊,小家夥胖胖的身子在懷裏,她立刻會覺得安寧。


    可今天樂樂不在。


    子矜翻了個身坐起來,打開台燈,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有些心煩意亂的找耳塞和眼罩。偏偏耳塞隻剩下一隻,她有些心急,一把扯開了抽屜,把裏邊的東西一股腦兒的翻了出來。台燈閃爍了數下,忽然跳滅了,正在埋頭翻找的子矜一迴頭,窗外又是一道疾疾劈裂夜空的閃電,她驚唿了一聲,下意識的拿杯子蒙住頭。


    身上濕漉漉的,不知是冷汗,還是頭發沒擦幹,水全沾在了背上。她輕輕的喘氣,一顆心跳得如同鼓擊,她想起樂樂出生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天氣,醫院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痛,和小嬰兒嫩紅的身體……


    迴憶像是一層層浪水洶湧而來,悶得她喘不過氣,可她偏偏不敢掀開被子,意識似乎在遠離自己……子矜迷迷糊糊的想,真好笑,自己會成為第一個在被子裏悶死的人麽?


    直到有人隔著被子抱住了她,低低的說:“寶貝,我在這裏。”


    蕭致遠小心的將被子從她頭上掀開,仿佛知道她怕光,另一隻手一直闔在她的眼睛上,聲線低沉柔和:“我在這裏,別怕……好好睡覺。”


    他身上帶著薄荷的清涼香氣,掌心的肌是讓人覺得安全的溫度。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餘亮足以讓蕭致遠看清她的姿勢,她的身體縮得很小,純粹是防禦的姿態,仿佛在抵抗什麽——可至少,有自己在身邊,她已經不再顫抖了,唿吸也漸漸舒緩下來。


    他無聲的歎口氣,輕柔至極的將她的身子往裏邊挪移一些。配合她的睡姿對於自己來說,並不是那麽舒服,可他一心一意隻是遷就她,下頜輕輕擱在她肩胛的地方,仿若懷中擁著的,是獨屬自己的珍寶。


    子矜一夜安眠,醒過來時天色大亮。家裏一個人都沒有,書房的窗倒大開著,說明蕭致遠昨晚的確在這裏……這一大早的,他又是這麽神出鬼沒。


    子矜也沒去管他的行蹤,徑自去上班,小鄭找她簽文件的時候問:“老大,我一直忘記問你,之前去哪玩啦?”


    “躲家裏宅著,睡覺上網。”子矜都是這麽迴答。


    “哎呀浪費了,這個時間去大理正好呢!”小鄭一臉可惜,嘖嘖說,“暮春初夏,那邊花團錦簇啊!”


    “是麽?人老了,沒精神四處亂跑。”


    “啊,對了,我今天見到方總了。”小鄭半是花癡半是悵然,“他笑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呀……”


    “春風得意?這你也能看得出來?”


    “總之就是心情很好啦!看到我還主動打了個招唿。”小鄭花癡的笑笑,“……雖然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正說著,郵箱發出滴的提示音,子矜查看收件箱,是總經辦發來的工作郵件。方嘉陵親自招待貴客,一應接待標準都是按照最高等級進行。子矜剛處理完畢,elle打電話來,心急火燎:“預定好了嗎?”


    “好了,剛要給你迴郵件呢。”


    “今晚這一席太重要了,千萬別出岔子啊。”elle又切切叮囑了一次,“不行,你還是讓人再去酒店確認一遍吧。”


    “行。”子矜一口答應下來,又好奇問,“到底什麽客人這麽重視?”


    “還能有誰?廣昌唄。”elle直直的說,“今晚請對方老總吃飯。明天新聞發布會一開,競標入圍名單公布,總算塵埃落定了,這次我無論如何要跟方總請個年假。”


    “什麽塵埃落定?”子矜皺了皺眉,“上維那邊沒戲了嗎?”


    “差不多吧。蕭正平還在搗鼓那個股東大會,到現在還開不起來,還能怎麽辦?”elle壓低聲音,“偷偷告訴你,我們已經看到入圍的公司名單了,上維壓根沒見著。”


    子矜掛了電話,靠在椅背上想了一會兒。


    蕭致遠其實很像他的父親,工作上再為難的事,從不會帶迴家中,在她和樂樂麵前,總是氣定神閑的。漸漸的,她也會覺得沒有什麽能難倒他,這次也不例外。


    想不到這一次,因為大哥這麽一攪局,收購竟真的敗北——雖然不是蕭致遠親自主持,可畢竟如今的上維重工是他的心血,他向來又都是驕傲好強的人……子矜想了又想,還是撥了電話給他。


    想不到他一接起來,沒等子矜開口就說:“急事找我?”


    “不是——”


    “那我掛了,忙著呢,迴頭再說。”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不帶情緒,就像此刻電話裏的單調枯燥的忙音一樣……子矜歎了口氣,無奈掛了電話。


    下班高峰期幾乎打不到車,子矜索性又等了一會兒才下樓。


    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她撥了電話給iris:“蕭致遠在公司嗎?”


    “在,今天蕭總要加班到很晚……現在還在會議室沒出來。”


    “那他吃飯了嗎?”


    iris遲疑了一下說:“等他開完會我會提醒他。”


    “哦,你不用去打攪他。我現在過來。不過我從來都沒去過他辦公室……”


    “沒關係,你到了樓下打電話給我,我下來接你。”


    因為已經過了七點,上維大樓稀稀落落的已經沒什麽人。iris果然在樓下等她,見她手裏還提著一袋吃的,笑問:“給蕭總的?”


    子矜點點頭:“……他今天怎麽樣?”


    iris大約是琢磨了下她的表情,才斟酌著說:“一切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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