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諾似乎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來,良久,才沉聲開了口:“你並沒對不起我什麽。”


    這一瞬間,他眼底似乎閃過了一絲說不出的疲倦。


    我曾無數次小心翼翼偷瞄他的神色,恨不得將他眉宇間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默默收集,但一直未曾見過他冷漠的假麵下真正的模樣……


    可是此刻,我卻看見了。


    他的疲倦如劃過夜空的流星,隻一瞬就不見了蹤影,餘下的隻有無盡的深邃。


    我怔怔地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他忽然打斷我,聲音低沉而沙啞,“顧雲歆,如果你真虧欠了我什麽,昨天也都已經還清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將我想說的話盡數堵在了喉嚨裏。


    我勉強一笑,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秦先生,不管怎麽說……還是謝謝你。”


    謝謝你曾經救過我,謝謝你在媒體麵前替我掩蓋了那一則別有用心的“廣告”,謝謝你得知我被丟在郊外的時候,派福伯接我迴家,也謝謝你親自把發燒昏迷的送我去醫院,替我找了a市最好的醫生……


    可所有這些迴想起來都隔得那麽遙遠,從始至終,我能真真切切看到的,隻有一成不變的冷漠和疏離。


    這時候,我甚至懷念起了牧嶼的訂婚宴上,他突如其來的那個吻。


    那天他問我恨不恨他,我卻沒有聽懂。


    而現在呢?


    也許是恨的吧,恨他分明不甚在意,卻能鬼使神差地令我付出良多,到頭來,一切竟變成了再簡單不過的“謝謝”和“對不起”,落入了一個無比俗套的結局。


    我逃也似地離開別墅,不敢迴頭看他的視線,既怕看到他依舊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又怕一迴頭,那裏早已沒有了他的身影……


    也不知恍恍惚惚地走了多遠,我終於離開別墅區,找到了公路。


    世界並沒像電視裏那樣,因為某個人的難過而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迴家的路上,天空碧藍如洗,甚至我還收到了何芹發來的一條短信:“雲歆,我升職啦,明晚去城南吃火鍋!”


    隔著手機屏幕,我也能感受到她的開心。


    屏幕突然有些朦朧,我下意識地伸手擦了擦,才發覺變模糊的不是手機,而是自己的視線。


    “小姑娘,去哪兒啊?”出租車司機問。


    我報出地址,搖下車窗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強忍住喉嚨裏的哽咽,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到了市區,繁華的街道已經亮起了路燈,行人來來往往,那熱鬧卻顯然與我無關。


    muses大廈一晃而過,很快就被遠遠拋在了後頭,匆匆一瞥,路上的廣告牌上,穿著長裙的我仍和秦以諾十指相扣,距離近得窒息。


    牧嶼的攝像機清晰地捕獲到了他的眼神,即便廣告牌已經遠得再也看不見,秦以諾的那雙眼睛也依舊在腦海裏定定看著我,深邃而危險。


    他仿佛從一開始就在提醒我不要靠得太近,是我一直放任自己不去看懂,不去聽清而已……


    這一晚,夢境一直迷迷糊糊。


    第二天,聽說我辭職了,我媽既高興又擔心,拉著我不停地看外頭的招聘啟事。


    時間一晃就到了晚上,何芹豪氣萬丈地叫車把我從家門口接到了火鍋店,吃完火鍋,又拉著我去了酒吧,三杯酒下肚,從包包的拉鏈夾層裏小心翼翼取出一張名片,撥通了一個號碼。


    “雲歆,上次你不是差點在酒吧出事嗎?這次我叫個警察來,看哪個不長眼的小混混還敢亂來。”她打著酒嗝兒,一臉笑嘻嘻。


    名片上印著“魏然”二字,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上次逮捕靳默函的那個警察。


    她的包裏一直很亂,什麽東西都塞成一團,這名片卻是保存得極好,幾乎沒有任何折痕。


    魏然接了電話,不一會兒竟真的來了,見我和何芹完好無損地坐在吧台邊,臉色變了變,徑直問何芹道:“你不是說隻有你一個人在嗎?”


    “我不說我一個人喝醉了酒,找不著家,你這個警察叔叔怎麽可能會來接我?”何芹說得理直氣壯。


    說著,就拉著魏然不許他走。


    魏然麵色尷尬地看了我一眼,居然真的沒有離開。


    雞尾酒紅的紅、綠的綠,不少顏色混雜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我舌頭有些麻木的緣故,一口下去,絲毫嚐不出酒精的味道。


    單槍匹馬在a市打拚了這麽多年,才終於混上了主管一職的何芹,今天尤其的高興,拉著我和魏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念叨著這些年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得罪過的心機婊和悶騷男。


    其間屢屢提及那個郗愷簫,既咬牙切齒,又潸然淚下。


    哭著哭著,目光就落在了我麵前空了的酒杯上,醉醺醺道:“雲歆,你……你怎麽不喝了?”


    我盯著那隻空了的酒杯,神思有一瞬的恍然:“他說不喜歡酒鬼……”


    “他是誰?”何芹突然就來了精神,兩隻眼睛變得賊亮。


    “他……”我措不及防地咬到了舌頭。


    一股腥味蔓延開來,那個名字如鯁在喉。


    這時候,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收到了一條短信。


    短信是銀行發來的,顯示這個月的工資已經到賬,餘額裏長長的一串數字,看得我一陣發愣。


    何芹湊過來瞧見了,嘿嘿一笑:“雲歆,你比我可能幹多了,我當主管的工資還沒你三分之一多呢。既能領這麽高的工資,又能呆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你怎麽就這麽好命……”


    那魏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扯了好幾次,何芹才一臉茫然地迴過頭:“你幹什麽?”


    魏然沒有說話,隻是神色怪異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屏幕。


    何芹奪過一看,眯著眼睛念出了聲:“a市昔日首富與相戀多年女友正式分手,疑為小三插足……這個a市昔日首富是誰?雲歆,快看,新聞下麵怎麽還有你的照片啊……”


    魏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手忙腳亂地奪過了手機。


    好一會兒,何芹才緩過神來,問我道:“雲……雲歆,難……難道你就是那個小三?”


    眼看魏然的臉已經難看得像塊石頭,我咬唇開了口:“昔日首富是秦先生,那個相戀多年女友,說的是我……”


    也許是酒吧的音樂太喧囂,我的聲音顯得極小。


    何芹卻鬼使神差地聽見了,嘴一點一點地張大,醉意也似乎在這時候陡然清醒:“雲歆,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麽也不先告訴我一聲?是不是那個秦以諾為了小三甩了你,老娘明天就辭職,再也不在他名下的公司幹了!”


    她的眼神很真誠,我心裏不覺一陣發燙,勉強扯了扯嘴角:“這些小道消息,你怎麽居然也信?我挺好的,秦先生也挺好的,隻是媒體的炒作而已……”


    說著說著,突然有什麽滴落在酒杯裏,苦澀得出奇。


    我並不想讓何芹看見我這幅模樣,急忙轉過了頭。


    也許不說出來,我還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最好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那間和靳默函一起租的小公寓裏,他在陽台接許安安的電話,而我還根本沒有遇見秦以諾……


    “雲歆,我給你找帥哥,給你找好多好多帥哥!”何芹好似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急於彌補,拽著我湊到那吧台後的調酒師麵前,“帥哥,你看,我這個朋友是不是很漂亮,甩了她的男人是不是缺心眼、少根筋……”


    調酒師禮貌地笑著說是,那笑容裏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行了,你閉嘴!”一隻手忽然拉過了她,是那良久沒有說話的魏然。


    “你放手,我最好的朋友失戀了,我安慰安慰她也不行嗎……”何芹不停掙紮,幾度將酒潑在了他的身上。


    魏然的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黑,卻始終沒有發怒,隻是一言不發地揪起何芹,將她帶出了酒吧。


    他二話不說地攔下一輛出租車,也不顧何芹的反抗,就將她塞進了車裏。


    “魏然你個王八蛋……”何芹拍著玻璃不停地怒罵。


    魏然看了她一眼,打開車門從她包裏翻出手機,刪掉了自己的號碼:“我每天都要值班,沒工夫陪你在這種地方耗!”


    “你以為搶了我的手機,我就不能聯係你了?我還有你的名片呢……”何芹拿出名片,塞進了自己的胸衣裏,一臉得意地看著魏然。


    “她喝醉了,我先送她迴家。”我朝魏然抱歉一笑,風一吹,眼睛就一陣發澀,忍不住想要去揉。


    “沒……沒事。”他替我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對了,你那個男朋友還有沒有再騷擾你?如果他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你可以聯係我,幫得上忙的我會盡量幫。”


    我點點頭道了聲謝,坐上了車。


    車開得很快,後視鏡裏似乎有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一閃而過,我迴頭去看,卻隻看到了路邊的霓虹燈。


    應該隻是錯覺吧,他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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