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還沒吃飯,要不先去學校後門的大排檔解決?今天對不住你,我請客好了。”嶽鳴飛打斷我的思緒,他還在記掛著丟掉內存卡的事。


    我不是肚量狹窄的人,便道:“算了,你不用老這樣內疚著,我都不習慣了。飯錢還是老樣子,五五平攤。”


    “那……這些信和賀卡,你藏起來吧,沒準兒還有別的線索,我們暫時沒發現罷了。”嶽鳴飛邊說邊遞過來。


    我收好東西,本想放在草席下,轉念一想,不行,渡場的宿舍和辦公室都不安全。別說暗地裏使壞的人,就是嶽鳴飛都能從金樂樂那裏偷走鑰匙,東西放在我房間裏,等於叫別人再偷去。再者,嶽鳴飛偷東西和偷撈屍體的秘密都會走漏風聲,可見使壞的人無孔不入,這些證據最好藏在渡場外麵。


    我把想法講出來,嶽鳴飛就拍掌稱好,並問我把證據藏在哪裏好呢?這些證據雖然不是直接證據,但攢多了,間接證據亦能讓犯人俯首認罪的。我現在指望不上秦望了,隻能跟嶽鳴飛和唐紫月玩偵探遊戲,但願不會像小說那樣,還會陸續地死許多人。


    渡場裏唯一沒有人常去的地方就是廢棄的小樓,那邊雜草叢生,每塊磚和每麵牆都被青苔吞噬了,就像一座綠色的畸形墳墓。夏天到了,五毒盡出,我們夏天還會撒硫黃,防止蛇、蜈蚣、蛤蟆等物鑽進房間裏。廢棄的小樓是毒窩,我上迴去了一次,久久不敢再踏足。不過,我曾在那裏拾到唐二爺的氧氣瓶,就是沒逮到在那裏躲著的人。想了想,我和嶽鳴飛就決定把東西藏在廢棄小樓的磚縫裏,可金樂樂還沒睡下,隻好等深夜再潛過去。


    這時,月登東山頭,青江變銀帶,我和嶽鳴飛餓得肚子呱呱叫了,兩人就一前一後地朝師院後門的大排檔走去。期間,我把信、賀卡和鑰匙都帶在身上,就怕弄丟了。吃飯時,我老在看那些東西,嶽鳴飛喝多了,就大聲地叫我別看了,然後醉醺醺地說了好多胡話。我本來不想讓老板上酒,嶽鳴飛卻說,唐二爺死了,他其實很難過的,今天就讓他喝個夠吧。


    我何嚐不難過,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地方,第一個對你親切的人,總是難以忘懷的,不管那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一時沒控製住,跟著喝了一瓶白幹,辣得嗓子直冒煙,全身都出了一層黏糊糊的熱汗。大約喝到了晚上8點多,我看天色已晚,再喝下去就得爬著迴去了,便趕緊結了賬,扶著死重的嶽鳴飛走出大排檔。


    師院後門是一條老街,托了這所本地大學的福,街上的居民才靠著炒點菜賺些小錢。這邊不似繁華的大街,一入夜就沒什麽人了,吃夜宵的學生都去前門的甜品店,很少有人來後門,原因就是後門靠近彝江的一處河崖,有時會掀起陰風,叫人心驚膽戰。這條老街有百來米,晚上會打開昏黃的路燈,人走在路上,影子拉得老長,會有一種被跟蹤的錯覺。


    我剛要從大排檔邁入老街,這時就看見樟樹林裏走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看,那個人是胡嘉桁。通常,渡場的人進進出出,這是很正常的事,可胡嘉桁大步流星地穿過大街,徑直地朝師院裏走去了。我愣了愣,心說胡隊長不是有點瘸嗎,怎麽走得那麽快,是不是有急事?當然,我不會想到胡隊長平日裏都是裝瘸的,現實裏沒那個必要。


    那麽說來,胡嘉桁一定有急事?是什麽急事讓他夜裏走進師院?


    猛地,我懷疑胡嘉桁和嶽鳴飛一樣,都曾有過肮髒的秘密,既然我們被人整了,其他渡場的人就安全嗎?我一激動就想跟去,然後用力拍了拍嶽鳴飛的臉,讓他快點清醒過來。好不容易,我弄醒了醉倒的嶽鳴飛,當下就拖著他追進師院的林蔭小道裏。剛開始,我還跟得上胡嘉桁,並懷疑自己猜錯了,也許他隻是穿過師院,到前麵的甜品店買夜宵。可是,胡嘉桁沒有走上通往前門的校道,而是轉進了師院的一片桃花林裏。


    那片桃花林沒有路燈,一片漆黑,是師院的愛情聖地。每到夜晚,桃花林裏鴛鴦無數,單身漢要是闖進去,一定會妒忌得冒火。我和嶽鳴飛是兩個爺們兒,如果這麽走進去,其他人不以為我們有病才怪,再說嶽鳴飛現在搖搖晃晃的,在夜裏看上去,如同我在摟著他。同時,胡嘉桁也消失在桃花林中,那裏麵人影眾多,很難分辨出誰是誰,又不好打著手電來找人。


    “奇怪,胡隊長來這種地方幹嗎?”我嘀咕著,“以前我念師院,都沒來過這裏。”


    “算了,我們迴去吧,還要藏證據呢。”嶽鳴飛醉意不消,靠在我肩上說。


    “好吧。”我沮喪地走迴去,可不甘心地迴頭看了好幾次,總覺得胡嘉桁那麽急,一定是出了什麽事。


    拖著嶽鳴飛走了很久,我滿身大汗,累個半死才迴到渡常好在嶽鳴飛被腥腥的江風一吹,整個人就清醒了,他一看金樂樂不在辦公室了,那棟辦公樓都熄燈了,馬上就對我高興地說,現在是藏證據的好時機。我點了點頭,趁大家都關著門在房裏做自己的事,隨即踮起腳尖,偷偷地和嶽鳴飛溜到了後麵的廢棄小樓裏。


    那邊的濕氣很重,因為靠著一座山,樹林又高,太陽很難曬到院子後麵。嶽鳴飛還沒換衣服,但脫掉了黑色西裝外套,他的白襯衫一擦過樹叢草堆,馬上就染了花花綠綠的色彩。我也沒好到哪兒去,臉上都被草葉刮破了,直覺得辣辣地疼。小樓下麵碎磚滿布,草堆東倒西歪,賀卡、信和鑰匙藏在這裏,恐怕會被腐蝕,有時雨下得大了,一樓會積水的。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就悄悄地摸到二樓,但沒有用手電,就怕被其他人發現。


    等上去了,我實在看不到路,便打開了手機屏幕,勉強照明。沒想到,一上去就看到了一副駭人的景象,當即整個人就凍住了。在熒光不足的二樓裏,黴斑滿布的石灰牆上,四處都是被指甲抓過的痕跡,從上到下,無處不在。那些抓痕很新鮮,剝落的石灰內牆有幹淨的白色,不像是以前留下的。


    這還不算完,地上竟撒滿了指甲,又黃又厚,不知是什麽人留下的。我和嶽鳴飛咋舌地望了望,心說這是什麽人呀,哪兒來這麽多的指甲,難不成鬼跳出來嚇人了?如果我們不想到要來廢棄小樓,恐怕都不會發現裏麵有這種事。我覺得有點瘮人,忍不住就打開了手機的攝像模式,讓閃光燈一直開著。


    嶽鳴飛膽子大一點,他馬上蹲下來,捏起一小片髒兮兮的指甲,問我:“這個算證據嗎?能不能讓警察檢驗dna?好像很多電影都是那麽演的?有的偵探小說也這樣寫。”


    我“唉”了一聲,答道:“你別看那些東西了,這跟唐二爺的案子有什麽關係?再說,指甲根本沒有dna,沒法子檢驗的。”


    “你怎麽知道?”嶽鳴飛酒氣衝天,轉臉反問我。


    我知道這事,都是因為家裏的一個鄰居懷疑妻子出軌,曾偷偷地剪下兒子的指甲,寄去外地的一個遺傳醫學中心做dna比對。可後來男方才知道,剪落的指甲不含dna遺傳信息片段,做不了親子鑒定,即使在美國警局也沒有那個技術,最多是通過指甲斷裂麵來確定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而指甲會不停地生長,因此有指甲也難以作為證據。一些偵探小說和電影都拿這事做文章,實際上是犯了大錯誤。


    嶽鳴飛並不是粗大條,他會那麽敏感,就是曾經看過很多破案小說。他聽我說得那麽詳細,便懷疑地問:“我記得書裏講過,想要犯法就要先知法,你不會就是給我塞紙條的人吧?難怪現場一點兒痕跡都不留下,你比警察懂得還多。”


    “你喝醉了啊?我好心跟你解釋,你怎麽反過來怪我?”我酒勁上來,跟著提高了聲調。


    我們爭吵起來時,房間就忽然砰的一聲,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掉落的磚塊。我和嶽鳴飛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齊望向角落,這時就看見一個人跑過對麵,躲進了一個房間裏。這裏的房間都沒有鎖了,擋不住我們的。除非那個人是鬼,能夠憑空消失,否則不可能逃走。這一次,我怕錯失良機,追得很緊,嶽鳴飛跟在後頭,看不清路,跌了一跤。


    幾秒過後,我堵在了那個房間門口,用力地把門推開,並舉起手機,讓攝像模式的閃光燈照進去。一陣恍惚過後,我和嶽鳴飛氣喘籲籲地擠在門口,看清楚了躲在房間裏的人。


    躲在房間裏的人被我們嚇了一跳,如同一隻受驚的貓,被兩隻惡狗堵住了逃生的去路。我迫不及待地用光線定住那個人,看清了他的樣貌後,甚感意外地問:“毛貓貓,怎麽是你?你來這裏幹什麽?”


    “他媽的,這幾天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不想活了!”嶽鳴飛酒勁未退,怒火直冒,想要動粗。


    毛貓貓的年紀和我們差不了多少,被人這麽吼了一聲,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惡狠狠地瞪迴來。我怕其他人聽見,趕緊叫嶽鳴飛先別激動,等問清楚了再動手也不遲。毛貓貓一身汙糟,像是從洞裏鑽出來的一樣,比我們好不到哪兒去。聽到我這麽一說,毛貓貓就放鬆了警惕,他知道我是友非敵,不會為難他。


    “說吧,都說真話!你來這裏幹什麽?那晚我和唐紫月看見有人從河邊爬上來,那個人是不是你?餘雨雨是被你推下去的?”


    “我怎麽可能做那些事!”毛貓貓先是著急地否認,然後辯解,“我從後麵的圍牆爬進來,是因為……因為校史的關係。”


    “校史?史你娘個蛋!想蒙我也編個像樣的謊吧!”嶽鳴飛不信。


    毛貓貓知道開頭解釋得太荒謬了,便馬上告訴我們,陳十萬遇難前幾天,他曾經偷偷地來過彝山渡場,這些事都要從毛貓貓編撰校史說起。校史就是彝山師院的校史,因為毛貓貓是文學社的頭兒,院領導就讓他去搜集資料,將校史編匯成冊,準備迎接師院70周年慶典。


    說起來,除了本地人,知道彝山師院的人不多,可它曾與浙江大學有過一段關係。1937年“813淞滬抗戰”爆發,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帶領師生離開杭州,一遷浙西建德,二遷江西泰和,三遷廣西彝山,四遷貴州遵義、湄潭。1938年,浙大遷到廣西彝山,後來1939年2月,彝山遭到日軍飛機的轟炸,1939年年底日軍又從廣西欽州灣登陸,北上攻打南寧,浙大不得不再一次遷往貴州。雖然浙大遷走了,但催生了彝山的辦學力量,可以說浙大就是彝山師院的始祖。


    我記得,浙大標營辦學舊址就在鎮上的老東門外,那裏還剩一塊石碑,標明著那段曆史。史料上記載,1939年2月的一天,日機轟炸標營,投彈118顆。浙大師生逃避江邊,突然一顆炸彈落下,38級農化生徐守淵這樣描述:“碎石與彈片齊飛,江水共泥沙一色!”之後,一些師生不是被炸死在江邊,就是躲入江中淹死了。少數師生幸遇舟橋部隊,由其掩護躲入老渡場避難,有的還潛入了深山,因此得以生還。


    我想到這段曆史,便問:“這跟你偷偷跑到渡場有什麽關係?編校史需要跑這裏來嗎?”


    毛貓貓解釋:“當然沒關係!可是那些資料隻有在師院的圖書館才能找到。我那時為了編校史,去圖書館翻了那些影印的珍貴資料,可是發現有幾頁被人撕去了!圖書館現在有兩棟,有一棟是老建築了,裏麵放的資料和檔案都是不能帶出去的,進去查閱都要登記!我發現有幾頁被撕掉了,後來跟管理員查過進出記錄……”


    “裏麵的資料那麽多,你怎麽知道誰看了哪本?”我打斷道,“記錄隻有進出人員的名單而已吧?”


    “我是不知道,圖書館裏也沒攝像頭,可我把名單都拍在手機裏了。前段時間,我把那些學生都找過了,他們都否認撕過有關校史的資料。隻有一個人,他不是學校的人,是外麵的人,他的嫌疑最大。”毛貓貓剛說完就拿出他的手機,把照片調出來後,遞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明白那些資料有什麽好偷的,不就是幾張廢紙,收破爛的大爺都懶得要。可我接過來一看,一個熟悉的名字就躍入眼簾,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住了。我把手機挪給嶽鳴飛過目一眼,兩人相顧一望,都感到很詫異。手機上照片是圖書館的出入名單中的一部分,渡場的一個人在清明節那天去過圖書館,那個人就是唐二爺。


    “這……”我啞口無言,想要反駁,又無從說起。唐二爺怎麽會去師院的老圖書館呢?那裏除了一些影印資料,就是一些老版本的小說、文集、檔案,很少有師生再去那邊了。毛貓貓需要的校史資料有什麽秘密,值得唐二爺搶先一步,撕走了那些內容?難道這就是唐二爺聲稱要曝光的機密文件?既然都影印出來了,這算什麽機密?實在是太矛盾了!


    “唐二爺的死果真不簡單。”嶽鳴飛思索道。


    “那本資料是以前的政府人員編寫的縣誌,在圖書館一共有3本,分別是30~60年代縣誌、70年代縣誌、80年代縣誌。30~60年代後麵幾頁被撕掉了,80年代那本縣誌被偷了,我本來想去查校史資料的,誰知道……隻有70年代的縣誌還在。”


    我手一擺,又打斷道:“你是說丟了80年代的縣誌,60年代的縣誌還被撕了幾頁?這些資料在政府的檔案室應該也有,犯不著偷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縣誌不是出版的版本,是那些年代的人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然後拿去影印珍藏在學校裏的。原始手稿在政府80年代末的大搬遷中遺失了,學校的影印版本是唯一的一份了。那時根本沒人知道備份是什麽,誰都沒想過要去備份。現在流傳的版本都是90年代重新編寫的!”毛貓貓對我們說。


    我聽完那些話,禁不住地汗顏,虧我曾是師院的學生,竟不知道學校裏有這麽珍貴的史料。可這也不能證明,資料是唐二爺偷的,最多隻能證明他四月初曾去過圖書館。而且我的確想不通,前人編寫的縣誌有多珍貴,機密怎麽可能寫在那上麵。


    嶽鳴飛看我出神了,便拍了我一下,然後道:“你別被這小子唬住了!什麽校史、浙大、縣誌!這能解釋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你看看,地上那麽多指甲,起碼有幾百顆,牆上又滿是抓痕,一定是這小子在裝神弄鬼!讓我先揍他兩拳,看他老不老實!”


    毛貓貓看我攔不住嶽鳴飛,他就緊張地迴答:“陳十萬來過這裏!餘雨雨也來過這裏!他們的死肯定和這裏有關!我跟警察和學校都反映過這事,可學校要封鎖消息,警察又不相信,所以我才一個人偷偷爬進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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