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聲就放下了鏟子,蹲下來撥開那些泥土,一本硬皮日誌正夾在泥層中。我好奇地抓住日誌本的一角,用力地拔了拔,它才完全從泥土中抽出來。日誌本藏在泥土下,早就染盡了土色,要不是唐紫月眼神好,我差點就一鏟子將它鏟斷了。這本日誌本很廉價,隻要花幾塊錢就能在街上的文具店裏買到了,犯得著跑到老渡場裏挖嗎?


    “我還以為是什麽財寶,或者屍體,看來不是。”我歎了口氣。


    “那個人夜裏悄悄來挖東西,一定沒那麽簡單,先看看日誌裏有什麽東西吧。”唐紫月不放棄,拿過了日誌,隨即輕輕地打開了。


    很遺憾,日誌被埋在土下太久了,雨水滲到地下,將日誌的內頁都侵蝕了。唐紫月把日誌捧在手上,如同端著一塊磚頭,隻能翻開第一頁,後麵的如果強行撕開,整張頁麵就會碎掉。我對日誌沒什麽興趣,一想到唐二爺不會出現了,就準備迴渡場去睡大覺。可唐紫月拿起自己的手電,看了日誌的第一頁,她就把我拽下來,告訴我這是舟橋部隊的打撈日誌。


    我半蹲下來,稀裏糊塗地,不知道舟橋部隊還有打撈日誌這種東西。話說迴來,現在的渡場也有類似的打撈記錄,但都由金樂樂負責,我們是不會去寫那些報告的。唐紫月很感興趣,翻開之後就認真地讀了一遍,那頁麵都是土色了,墨跡也暈開了,辨認字句非常困難。我看唐紫月那麽專心,不忍心打斷,於是就暫時把離開的念頭拋到腦後。


    日誌用硬皮保護,內頁大部分凝成了一塊,可若仔細看的話,仍能瞧出不少內容。第一頁記載了彝山舟橋部隊為了運送武器,以及讓軍人渡河,派了幾艘船在江麵上做接應。後來受到敵軍攻擊,船被擊沉了,武器軍火也沉入了江底。那些都是打仗時最重要的補給,不能這樣就輕易地丟掉。當晚,舟橋部隊就趁著夜色潛入江底,沒有穿潛水衣,也沒有戴氧氣瓶,就這麽赤著身子下去打撈武器。


    讓人沒想到的是,舟橋部隊在江底沒找到武器,而撈起了許多粽子。那些粽子被打撈上來後,堆在江邊上,足足有一座小山那麽高。打撈的工兵摸不著頭腦,武器怎麽變粽子了?他們將一個個粽子剝開,裏麵的糯米居然沒有臭掉,還新鮮著。時值戰亂,工兵們很久沒吃飽過了,他們就決定先把粽子運迴部隊,讓大家飽餐一頓。


    這頁麵上看不清記錄時間了,可裏麵提到,那天是端午節。舟橋部隊的人有文化的不多,大家都以為那是屈原從汨羅江送粽子來了,看來古代人也牽掛著現代人的戰爭呀!記錄上沒有提到粽子的來源之謎,其實那時的人就算有心要解開這謎底,他們也沒能力辦到。畢竟,那時他們天天要擔心生死存亡的大問題,能吃飽就夠了,誰有工夫下水去研究未解之謎。


    我聽到這裏,覺得太誇張了,於是打斷道:“這是真的?彝江能撈出粽子?即使屈原他老人家有這份心,汨羅江和彝江也是不同的水係,他怎麽遊過來呀?”


    “你別著急。”唐紫月對我說,“這本日誌如果真是舟橋部隊留下來的,那肯定不會寫得誇張,打撈日誌都是寫實的,跟寫日記一樣。他們打撈到粽子,那就一定是粽子,假不了的。我再看看……這頁提到了舟橋部隊的編號……88725舟橋部隊。這編號對嗎?你是渡場的人,應該聽過吧?”


    88725舟橋部隊?這編號的確是彝山渡場的前身編號,既然日誌上寫到了,又那麽舊了,不大可能是作假。再說,日誌埋在土下,作假給誰看?要是沒人挖出來,它就要化作春泥更護“草”了。唐紫月見我點了頭,她就繼續看下去,一頁的紙記錄了不多,一會兒就看完了。我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哪知道唐紫月卻告訴我,那一頁後麵還記載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有人在打撈武器時,除了撈起粽子,還有人看到漆黑的水下有紅光遊動,並撞見了一個非常巨大的水下怪影。


    “紅光遊動?巨大的水下怪影?”


    我狐疑地嘀咕著,心想嶽鳴飛和我曾在水庫見過紅光,莫非就是那些前輩們遇到過的紅光?我和嶽鳴飛那晚沒下水,看不到水下,不知有沒有巨大的怪影,如果有的話,彝江下麵難道有水怪?這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水怪的命真長,居然還沒死!


    唐紫月全神貫注,被日誌吸引了,可後麵的翻不開了,她怕弄壞,沒敢太用力。我站了起來,警惕地觀察四周,沒有人再往這邊靠近。為了安全起見,我又去檢查附近的野草堆,唯恐有人躲在裏麵,哪知道我走到不遠處的草堆旁,竟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


    草堆之中,有人已經挖開了一片空地,土堆旁有個深坑,想必地下的東西已經被挖走了。我這才醒悟過來,日誌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老渡場裏不隻一處埋有東西。唐紫月聽我大聲一喊,跟著過來瞧了瞧,可惜泥土下的東西被帶走了,我們無從得知地下曾埋了什麽。


    “你不覺得奇怪嗎?按理說,這些東西應該埋在這裏很久了,那個人為什麽現在才來挖?是不是最近才得到的線索?可挖這些東西有意義嗎?”唐紫月認真地問。


    “我沒你想得那麽深,隻想知道這和唐二爺的死有什麽關係,他要曝光什麽機密文件?”我歎道。


    “也許就是這本日誌。”唐紫月如獲至寶,恨不得當場看完,隻不過後麵的頁麵都翻不動了。想了想,她就對我說,“不如這樣,我把日誌帶迴學校,想辦法把它都打開。這要花點時間,你要是相信我的話,就……”


    “你想看就看吧。”我搭腔,“有什麽線索告訴我一聲,你有我手機號碼了,對吧?”


    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忽然就響了起來,唐紫月和我臉色一變,以為唐二爺打電話來了。可等我掏出手機一瞧,號碼是嶽鳴飛的,並不是唐二爺的。現在已經很晚了,我之前溜出渡場,嶽鳴飛早就睡了,這時他打電話過來,肯定有名堂。於是,我就馬上接通了電話,問嶽鳴飛怎麽忽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你小子跑哪兒去了?”嶽鳴飛在電話那頭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人發現。


    “我……我在渡場外麵。”我算到嶽鳴飛發現我不在渡場了,隻得說實話。


    嶽鳴飛有些驚恐,語氣起伏地道:“我剛才聽到開門聲,起來一看,你的房間開著,裏麵沒人了,但是……你桌上的那個雕像……它長出第三隻手了,又多了一隻!”


    斷臂水神又長了一隻手?現在有三隻手了?


    我詫異地聽著,臉色大變,唐紫月察覺到了,她很想問怎麽了,可又不敢出聲。等我掛斷了電話,沒有再猶豫,當場就告訴唐紫月,關於斷臂水神的一切。這時候,不知為什麽,我變得很相信唐紫月了,也許有了一樣的冒險經曆,人心通常在這時會凝聚起來。唐紫月聽我嘮叨了一遍,很想去看一看雕像,而且她迴去的路也要經過渡場,我們就決定先去渡場找嶽鳴飛。


    在這些謎團中,除了唐紫月,嶽鳴飛是最早接觸到怪事的人,因此我就不打算再瞞下去,想要告訴他短信和挖出日誌的事。也許,嶽鳴飛能想到什麽,能幫我們揭開謎底。


    我和唐紫月離開時,留下了那把鏟子,雖然擔心還會有人再來,但我們不可能永遠守在這裏。老渡場跑不掉的,隻要我們一有時間就過來,再好好地研究唐二爺與它的關係。更重要的是,我想迴渡場去看一下,誰不在那裏,或許挖日誌的人就是渡場的人,因為那人的水性非常好。


    可惜的是,當我趕迴渡場時,仍舊是深夜,每個人的房門都關得緊緊的。我不可能在唐紫月麵前,一個個地去偷窺,否則她一定以為我是變態色情狂。嶽鳴飛見我迴來了,還帶著一個美女,緊張的他就笑起來,擠對我夜裏跑出去幽會,還帶著女人迴來瀟灑快活。我正色地咳了一聲,嚴肅地解釋了唐紫月的來意,以及之前發生的事。嶽鳴飛本來還想開玩笑,一聽到那些怪事,他就不停地問:“這是真的嗎?”


    我把唐紫月和嶽鳴飛帶進房裏,關上門後,連燈都沒開,像是搞秘密會議一樣,三個人就對著斷臂水神觀察起來。雕像的確又長了一隻手,變成了三臂水神。至於我的門為什麽忽然打開了,嶽鳴飛也不清楚,他聽到動靜後,什麽人都沒看見。


    “喂!黃丁意,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嶽鳴飛又問,“短信、老渡嚐挖日誌的人,這些都是真的?”


    “那你以為洪克的屍體是自己逃走的?你我不都看見了,張大戶那個漁民也在常除了那件怪事,唐二爺的屍體也很奇怪。總之我現在理不出頭緒,搞不好給你塞紙條的人,就是給我發短信的人,那個人想整我們。”我猜測道。


    這時,我和嶽鳴飛都看向唐紫月,想聽聽大學老師有什麽高明的見解。聽說唐紫月以前還在武漢的律師事務所待過,認識幾個刑事辯護律師,也接觸過一些案子,算是見多識廣的一個人,怪不得唐二爺想到要去找她諮詢事宜。唐紫月在昏暗的房間裏,和兩個爺們兒處在一起,倒也不慌張,而是問我們:“你們看過橫溝正史寫的《本陣殺人事件》嗎?”


    橫溝正史寫的《本陣殺人事件》?這好像是日本鬼子寫的偵探小說吧?


    我自認沒看過,嶽鳴飛也一樣,更不知道這和我們的事有什麽關係。接著,唐紫月就告訴我們:“小說和我們的事沒關係,可裏麵有一句話,對現在的情況很適用。那句話是這麽說的——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進行,而是為何必須這樣進行。”


    我和嶽鳴飛先是愣住了,然後麵麵相覷,覺得這話非常有道理!迴想起來,最近的事的確很詭異,也很恐怖,就像是單純地為了嚇唬我們,可為什麽要那麽做?最大的謎團應該是“為何必須這樣進行”。之前的我們就跟三流恐怖小說家一樣,隻知道去思考什麽最恐怖,怎麽最嚇人,卻忽略了實施這一切的“必要性”。


    嶽鳴飛撓了撓腦袋,問我:“這可難倒我了,我想不出,黃丁意,你想得出來嗎?”


    “我想得出就不用坐在這裏了。”我喪氣地道。


    “沒關係,我暫時也沒想到。不過,有人既然那麽做了,肯定還會有更多的事要發生,我們都卷進來了,最好小心謹慎一點兒。那個人可能是擔心唐二爺把機密文件給我了,所以也扯上了我。不如這樣,我們明天去找警察,把事情說一下。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是偵探,還是讓警察處理吧。”


    “你說黑貓警長?那個叫秦望的家夥?”我冷笑一聲,“他們才懶得理呢!我們現在有什麽證據?就憑幾句話?目前,我們沒人受傷,也沒有生命危險,警察能相信嗎?我們自己都沒搞清楚!雖然挖到了日誌,但日誌有什麽用?那算不上證據!關鍵是嶽鳴飛他有難言之隱,如果去找警察,那他的秘密就得擺到台麵上了。”


    唐紫月苦惱地想了想,承認我說得有理,為了嶽鳴飛,這事暫時不能說出去。唐紫月以前與刑事辯護律師打過交道,知道警察不是萬能的,有些隻想得過且過。若報案的話,要麽不立案,要立案的話,有時還需要你自己去找證據與線索。唐紫月見我們同意了,便準備先迴學校,明天再想辦法將日誌的頁麵分離。有人既然夜裏去挖日誌,那它一定是重要的線索。


    “我送你迴吧。現在那麽晚了,萬一有危險怎麽辦?你也說肯定還會發生別的事。”我不放心地說。


    唐紫月沒有推搪,點了點頭就輕輕地走出去,留下嶽鳴飛待在我房裏,與斷臂水神大眼瞪小眼。在路上,我問唐紫月,有沒有聽過斷臂水神這名號,如我所料,她從沒聽過或見過。唐二爺對雕像的事一字未提,誰都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交談之際,我們很快就走進了樟樹林裏,唐紫月忽然就問我,知不知道史上最早的撈屍案?


    我晃了晃腦袋,表示不知道,這時唐紫月就笑了笑:“你不是看了那本日誌嗎?舟橋部隊撈出粽子,這就是一個提示。”


    我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原來端午節正是來源於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早的一個撈屍大案。傳說,楚國的屈原在投汨羅江後,當地百姓馬上劃船撈救,一直行至洞庭湖,始終不見屈原的屍體。百姓們又怕江河裏的魚吃掉屈原的身體,紛紛迴家拿來米團投入江中,以免魚蝦糟蹋屈原的屍體,後來就成了吃粽子的習俗。令人惋惜的是,屈原的屍體始終沒有被打撈上來,誰都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我雖然是打撈員,但從沒想過端午節影射著一個最早的撈屍案,看來唐紫月的思維極度發散,少了她,我和嶽鳴飛永遠都解不開那些謎底。說完這些話,我和唐紫月就走到了彝山師院的後門,那裏沒有保安,可以隨意進出。我們本要互道晚安,這時卻看見河崖上爬上來一個濕漉漉的人,轉眼間就衝進了師院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誰都沒來得及追上去,我忙道:“這一定是挖日誌的人!”


    “那個人怎麽跑進學校了,難道不是渡場的人,而是……我們學校的人?”唐紫月訝異地道。


    當我們飛跑過去,那個人已經不見了,漆黑的林蔭小道上不見一個鬼影,水跡也隻留下了幾十米的長度。我不死心,跟著水跡還想繼續找,唐紫月也一樣,都不肯放棄。追著不清晰的水跡,我們又走了十多米,這時就看見淡淡的水跡裏躺著一個東西。唐紫月奇怪地“咦”了一聲,連忙拾起那東西,臉上的迷茫跟著一掃而光,並肯定地道:“我知道剛才逃跑的人是誰了!”


    第四章 兇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撈屍筆記(出書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萬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萬藏並收藏撈屍筆記(出書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