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轉得飛快,立刻想起外國電影裏,主人公因為要公布外星人秘密而被追殺的情節。接著,我迴過神,著急地問唐紫月,唐二爺是否透露過那是什麽機密文件。唐紫月歎了一聲,直言她從頭到尾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唐二爺手上有什麽機密文件。現在渡場早就沒有軍隊職能了,如同一個擺設,哪裏有機密文件可以曝光。在唐紫月眼中,她一樣認為唐二爺是意外死亡,不如我想得那麽多。


    唐紫月跟我說了幾句話,這時上課鈴一響,她就匆匆地走了。不過,唐紫月還是想請嶽鳴飛來教學生遊泳及溺水自救與施救注意事項,免得每年都有學生遇難。我答應以後會跟胡隊長說情的,唐紫月就笑了笑,留了一個手機號碼給我,叫我有消息就聯絡她。不知為什麽,我拿到了那個手機號碼,心跳竟然有點加快了。


    在彝山師院耽擱了幾分鍾,我就繼續趕去鎮上的人民醫院,那邊有個警察等得不耐煩了,見我來了就擺著一副臭臉。那個警察叫秦望,人黑黑的,渡場的人私下都叫他黑貓警長。我認識秦望,全是因為打撈屍體和犯罪證據都是秦望在與渡場聯絡的,彼此之間算半個熟人,他在唐二爺的事上也沒有為難渡場。


    抱怨了幾句,秦望就帶著我繞了一個彎,走到人民醫院後麵,太平間就醫院後麵的地下室裏。晚春一到,廣西就熱了,可太平間冷颼颼的,每次我進去都會打冷戰。秦望一聲不吭,把我領進太平間裏,除了我倆,那裏麵一個活人都沒有,冷色調的燈還會閃幾下,叫人不由地害怕。等走進去了,秦望才轉了一個身,死死地盯著我。


    “怎麽了?把……我叫來有什麽事嗎?”我吞吐地道。


    秦望收住淩厲的眼神,對我說:“沒事。大部分渡場的老人都沒親屬了,你跟唐二爺比較熟,你來簽字吧,等你們準備好了,就快點幫唐二爺準備後事。”


    “那唐二爺……他是怎麽出事的?”我小心地問。


    “醫生解剖過了,說是溺死的。不是我說你們,以後還是小心點,下水打撈記得穿潛水衣和戴氧氣瓶,別嫌麻煩。”秦望教訓完了,遞來一張單子,讓我簽了它。


    我拿著單子和筆,整個人就僵住了,唐二爺明明穿著潛水衣下水的,氧氣瓶也戴了,怎麽可能會溺死?而且,唐二爺在水下失蹤,這也是大家親眼目睹的。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事故死亡,於是大膽地跟秦望講了那些疑點,除了斷臂女神,我什麽都說了,就連唐紫月和江心鬼火也招了。


    果不其然,秦望根本不相信,還以為我在捉弄他。要不是我有這個疑慮,早就去找警察了,哪會等到現在。實際上,若非我親身經曆,我也不相信這些事全是真的。當我簽完了單子,秦望就告訴我,等聯係好火葬廠了,記得拿著單子來醫院領走屍體,時間不能超過七天,否則醫院要收錢的。


    操辦喪事?聯係火葬廠?我迷迷糊糊地離開醫院,拖著沉重的步子走迴渡場,心裏想著怎麽處理唐二爺的後事。想著想著,我不知走了多久,剛迴到了渡場,金樂樂就跑來問我警察說了什麽,賈瞎子也來湊熱鬧,站在一旁認真地聽著。


    我簡單地說了一遍,把單子遞給金樂樂,隨即就叫她把火葬廠的電話找來,唐二爺的後事不能拖。金樂樂顯然不想與火葬廠有往來,於是把單子丟迴來,轉身就說她去找電話號碼,聯係的事仍由我負責。我沒想過要把這事轉手他人,苦笑一聲就要走開,可賈瞎子忽然把我拉到了一邊,聽到四下無人了,他就小聲地問:“你確定唐二爺死了?”


    “我們還能騙你不成。”我答道。


    “那就怪了,昨天夜裏我明明聽到唐二爺在喊我,然後我打開了門,卻摸不到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不過……我在門外的地上拾到了這個。”賈瞎子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捧出來後就說,“你看,這是什麽!”


    我原本沒心思聽賈瞎子瞎扯,可看到他手掌上的東西後,不由地深吸了一口冷氣,並結巴地問:“這……這真是你昨夜裏撿到的?”


    賈瞎子拾到的東西不恐怖,誰都摸過,那就是錢。錢沒什麽可怕,是人都喜歡。現在的問題是錢的數額總共是83塊2毛,這麽精準的數字,實在讓人冷汗直冒。


    在唐二爺出事前一天,即4月27日,他要去街上買一種止痛藥,說是要花16塊8毛錢。唐二爺借口手頭拮據,問我借錢,可我剛把錢給家人,身上沒有現金了,於是就讓唐二爺去問賈瞎子先借著。16塊8毛不是大數目,賈瞎子慷慨地甩了一張100塊的紅票子,還說盡管拿去用。唐二爺連連道謝,並保證29日就還錢,他隻是一時沒周轉過來。


    “他說的,29日還我,你看,多準時。”賈瞎子打斷我的思緒,不停地摸著那83塊2毛錢。


    我沉默著,望著雜草橫生的渡場,其他人都在房裏,沒有一個人走出來。借錢的事隻有我和賈瞎子知道,賈瞎子也承認,這事從沒跟別人提起過。畢竟,唐二爺是長輩,晚輩怎麽能把長輩借錢的事到處宣傳,並非人人都是金樂樂。我就更沒提過了,要不是看到這錢的數目,差點就忘記了這件事。


    “我覺得唐二爺還活著。”這時候,賈瞎子補了一句。


    我咽了一口氣,開口道:“我今天去了人民醫院,屍體就擺在那兒的太平間裏,連辦手續的單子都領迴來了。你以為警察是傻子,連屍體的身份都能搞混?再說了,那晚發現唐二爺的屍體時,你們都在渡場裏,大家都看見了埃”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賈瞎子一邊說,一邊摸著那些錢,他雖然看不見,但聽力敏銳,甚至能摸出錢的數額。


    “算了,別想了。這事已經結束了。”我長歎一聲,轉身就走進自己的房間裏,沒有去理會賈瞎子的推斷。


    人死不能複生,唐二爺不可能再活過來,可是誰幫他還的錢呢?隻有我們三個人才知道的事,誰還知道?也許,唐二爺不想死了還欠錢,所以變成鬼來還錢。我想得肚子餓了,本要去對麵的瓦房食堂看一看,韓嫂有沒有做好午飯,這時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斷臂水神,操他娘的,這哪還能叫斷臂呀,兩隻斷掉的手臂居然都長出來了!


    我咕噥了幾句,拿起來一瞧,兩隻手真的長出來了,不像是重新粘上去的,那樣子絕對是天衣無縫。今早,我醒來時,房門大開,斷臂水神隻長了一隻手臂,現在變成了兩隻,難道她是變異壁虎嗎,斷了還能迅速長出來?我擔心是有人換過雕像,翻過雕像一看,“李小愛”這三個字跡仍在底座,不像是重新刻上去的。


    正當我出神之際,光著膀子的嶽鳴飛鬼頭鬼腦地走到我門前,看到附近沒有其他人就走了進來,並把門關上了。我一見這情況,忙叫嶽鳴飛把門打開,要知道金樂樂的辦公室正好對著我的宿舍,她要是看見了,還以為我和嶽鳴飛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嶽鳴飛不懂這些人情世故,隻問我有沒有接到紙條,他似乎仍未從陰影裏走出來。


    我搖了搖頭,隨即把雕像遞過去,嶽鳴飛望了望就問:“怎麽多了兩隻手?你找人重新做了一個?”


    “我怎麽知道?今天早上我醒來時,門忽然開了,雕像就多了一隻手。等我中午再迴來,兩隻手都長齊了,這真邪門!”我說著說著,不願再碰那雕像,並叫嶽鳴飛把它扔到桌上去。


    “我勸你還是把它放迴水庫那邊吧,沒準真是鬼在作怪,你何苦操那份心。”嶽鳴飛確定此事與他再無瓜葛,便打開門走出去,不再理會。


    我也覺得自討無趣,現在唐二爺的屍體找到了,警察不追究責任了,幹嗎想太多。這世界上無法解釋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每件事都去搞明白,不如去死好了。然而,事情遠沒有我想得那麽簡單,正當我想放手不管,一對男女大學生就找上門來。


    那天,我聯係好了火葬廠,心中感慨萬千,一個人走出渡場想去看一看天晴後的彝江。我一走出來,身後的樟樹林裏就沙沙地響了響,接著一對男女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渡場的人。我瞧出那對男女是大學生,以為政法係的那位唐紫月老師不死心,又想來請人去教遊泳,於是就說渡場最近很忙,隻要不是撈屍,什麽都要壓後處理。


    聽我這麽說,男學生就緊張地答道:“唐紫月是我們的班主任,也是係主任,她那麽做是為學生好。不過,我們來不是為了那件事,就是想問一問,撈屍人……就是唐二爺的屍……身子撈上來了嗎?”


    “你們關心這事做什麽?”我奇怪地問,並打量起這對男女大學生。


    女大學生趕緊解釋:“唐二爺那天要撈的屍體就是我們的同學,要不是因為他,唐二爺也不會出事。我們這次來隻是想……”


    我聽了就來氣,沒有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學生,唐二爺不會死,更不會有這麽多亂子。下雨天,大學生居然跑到偏僻的舊水庫遊泳,這不是找死嗎?要不是看那位老婆婆哭得很慘,我都想教訓一下,要死別拖人當墊背的。可能我太生氣了,表情都寫在臉上了,那對大學生就叫我別激動,他們去水庫是有原因的。


    原來,這些大學生前不久上了一堂文物法課,就是說挖到或打撈到的文物歸屬問題。唐紫月給他們講了許多案例,為了讓課堂生動與接近生活,她就講到了彝山鎮多年前的打撈糾紛案。在“二戰”時,彝山鎮由於是廣西革命軍的軍火重地,日機曾多次轟炸,其中有兩架日機被擊毀,墜入了彝江。


    有一架日機已經被打撈上來,當時打撈的是一位漁民,他將日機殘骸清理後就當廢品賣掉了,為此被政府追責。還有一架日機是雷電,也就是三菱j2m型號,那是由零戰之父掘越二郎所設計的。可是,雷電墜入彝江後一直沒被打撈上來,政府為了避免日後的打撈糾紛,以及清理江道,曾經組織舟橋部隊打撈,可他們從上遊撈到下遊都沒有發現。人們猜測,彝江年年有洪水,估計雷電戰機早被衝出廣西了,又或者被誰偷偷地撈起來,當做廢品賣掉了。


    我聽到這裏,打斷道:“等等,你們在說什麽?難道那架鬼子的飛機在水庫裏?這怎麽可能,要是真的在那裏,當年建水庫早就發現了。”


    “也許建水庫時,飛機還沒被水流衝到那裏,要考慮江底暗礁、淤泥的阻力……”女大學生辯解。


    “也許?你們就憑一句也許,那天就冒著雨跳進水庫裏了?”我氣道。


    “水庫截住了彝江,雷電戰機不可能衝出去,一定在那裏麵。我們雖然沒有撈到,但陳十萬第一次下水時,很肯定地告訴我們,他在水下發現情況了。”女大學生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還在糾結他們的事。


    陳十萬?我苦笑一聲,那人就是唐二爺要打撈的對象嗎?話說迴來,陳十萬的家人一直沒來問過唐二爺的事,就像渡場的人死了是應該的。女大學生見我臉色不好,於是轉移話題,告訴我她叫餘雨雨,男大學生叫毛貓貓。我聽了這兩人的名字,居然不爭氣地笑了笑,氣氛一下子就不那麽嚴肅了。


    頓了頓,我就說:“你們不是政法係的學生嗎?怎麽幹起打撈的事了?就憑了唐紫月老師的一堂課?會不會太誇張了?”


    “當然不是了。”餘雨雨否認,“陳十萬的媽媽得了癌症,家裏借不到錢治病了,他想起打撈戰機的處理案例——當時政府收迴了戰機殘骸,可象征性地給了那個漁民五萬塊錢。陳十萬心想,要是能撈起另一架戰機,他也能賺一筆,誰知道……”


    我聽完這話,徹底地泄了氣,想發火都沒力氣了。原來,大家都是苦命人,那就沒必要再去責怪陳十萬了,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媽媽在賣命。可憐啊,陳十萬沒有成功,反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世上最大的慘劇莫過於此。接著,我心軟之下,把唐二爺的遭遇告訴了他們,毛貓貓和餘雨雨聽說屍體找到了,懸著的心就放下了。末了,他們還說,幸虧唐二爺沒有其他親人了,否則痛苦還要延續下去。這話雖然不中聽,但有道理,我就沒再與他們鬥氣。


    當毛貓貓和餘雨雨兩人要離開時,我忽然想起來,又勸他們別去水庫了,免得會遇到危險。水庫年久失修,水閘有時關不穩,很容易在水底形成漩渦,潛水的人容易走入死局而不自知。哪知道,毛貓貓竟然說他們不會再去打撈了,並毫不臉紅地承認,他和餘雨雨都不會遊泳,因此陳十萬遇難時都沒能幫上忙……


    “這群魯莽的大學生!上大學都學了些什麽!真是糟蹋糧食!”我無奈地罵了一句,準備要走迴渡場,這時竟也禁不住地想,“二戰”時的雷電戰機真的被衝到水庫下了嗎?那晚我和嶽鳴飛遇到的江底鬼火是不是和日本鬼子有關?過了這麽多年,唐二爺如果真是因為日本鬼子而丟掉性命,那就太冤枉了。


    渡場的人都不知道陳十萬的事,也沒人去問過,我迴來後沒有把事情講出來,更不知如何說起。如今人命去了兩條,幹脆就別讓陳十萬的媽媽多添一份悲痛了。就這樣,在狹窄的食堂裏吃午飯時,渡場的人一起商量唐二爺的火葬問題,我就一直沉默著,半句話都沒說。胡嘉桁以為我難過得失語了,於是不停地安慰我,其他人一聽,跟風地說了一堆安慰的話。


    我將每個人都謝了一遍,好似死去的人是我,可就在我放下了碗筷時,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一下。我借故要看短信,打斷了大家的話頭,免得他們安慰得沒完沒了。怎料,我掏出了手機,點開了那則信息,猶如晴天霹靂,當場整個人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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