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雙眼,久久才問:“洪克的屍體呢?”


    “我們走的時候還在岸邊的……”胡隊長難以置信。


    “不像是掉迴水裏了吧?你們看,這邊的草地都被鏟幹淨了。”嶽鳴飛奇道,“完全是想把蛛絲馬跡都抹掉……”


    我望了望胡隊長,他很震驚,不像是裝的,何況毀屍滅跡是他提出來的,他也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既然大家都同意埋屍了,誰還多此一舉,替我們做了這事,而且連屍體躺過的草皮都鏟走了。想來想去,我越來越迷糊,不知道這究竟為了哪般,誰在搞鬼?先是唐二爺的屍體不見了,現在洪克忽然冒出來,又不見了……


    “一定是鬼!”張大戶拿著鏟子,煽風點火地道,“我看屍體沒了正好,都各迴各家吧,我要把電到的魚都帶迴家了,不然就臭掉了。”


    張大戶逃得飛快,抱起了電魚機和魚筐就走了,連鋤頭和鏟子都沒放迴葡萄田。我們又不是警察,既然屍體不見了,權當被鬼迷惑了,產生了幻覺。等我們把工具放迴葡萄田,再走迴渡場時,帶毛的月亮已經爬上東邊的山頭,彝江上月光朦朧,好似一顆龍珠在江底發光發亮。


    在迴來的路上,胡隊長走不快,我和嶽鳴飛為了等他,故意走得老慢。胡隊長心知肚明,借鬼怪之說圓不了這怪事,於是就主動告訴我們,洪克確實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時是1988年,廣西各地遭遇洪水襲擊,彝江的一座橋被衝垮了,當時橋上有許多行人,洪克下去救人時就失蹤了。渡場的人在彝江下遊找了很多天,什麽都沒撈到,過了幾年,洪克的戶籍就被注銷了,他的妻子則攜帶兒女嫁去湖南了。


    說完了,胡隊長又補充道:“你們還小,不懂得顧大局。要是不把洪克埋了,那這事肯定又要去驚擾他的老婆孩子。我們撈的屍還少嗎?跟那些家屬說再多安慰的話都是白說,何必去拿以前的事再讓他們哭個你死我活。”


    我會意地點了點頭,嶽鳴飛也一樣,我倆還以為胡隊長有什麽驚天大秘密,原來都是為了洪克的家人著想。這解釋很合理,我就沒再多心,跟著他們一起走迴渡常那一帶依山靠水,不通公路隻通水路,平常沒什麽人過來,要來的都是找人撈屍的主。天黑了,渡場一般隻開院裏的燈,大門通常不開燈的,而這一次卻亮了起來。我遠遠看見了,心說怎麽搞的,難道大家怕鬼?


    等我們靠近了渡場,金樂樂正好走出門張望,當看見了我們,她就跑過來急道:“胡隊長,你們怎麽才迴來?出事了!”


    “怎麽了?”胡隊長問。


    “唐二爺找到了!”金樂樂語無倫次,“不過不是在水裏找到的,剛才……我想打你們手機,可你們都沒帶!”


    “我們去撈屍,誰會帶手機下水。”嶽鳴飛講道。


    金樂樂朝嶽鳴飛白了一眼,然後沉住氣,告訴我們警察剛才來過了,因為唐二爺的屍體在渡場裏被找到了!原來,在我們離開不久後,大家餓了,一起去瓦房食堂吃飯。金樂樂看見唐二爺的房間開著門,想要幫忙合上,卻看見渾身濕漉漉的唐二爺倒在地上,身體已經涼了。等大家趕來,馬上就報警了,屍體被人抬走後,金樂樂就一直想聯係胡隊長,可我們三個人誰都沒帶手機出去。


    我們一邊聽,一邊走迴渡場,誰都不知道唐二爺是怎麽走迴來的,又是誰殺了他。我們走後,渡場裏有金樂樂、賈瞎子、韓嫂三個人,要是有誰進來了,應該會注意到才是。不過,渡場很大,大門從不鎖,小樓和瓦房彼此相隔甚遠,野草比人高,要是有人把屍體拖進來,隻要有心還是能辦到的。


    現在的問題是,那麽做的目的是為什麽?隻是為了殺人的樂趣?捉弄人時的興奮感?這都不可能!


    韓嫂見我們迴來了,便跑來說出事了,叫我別怪她。我以為韓嫂要說唐二爺的事,剛想告訴她自己知道了,卻聽到她說,氧氣瓶不見了。我意外地啊了一聲,忙問怎麽不見的,韓嫂就答她不知道,當時把氧氣瓶放在桌子上,離開了一會兒再迴來就不見了。


    “這就怪了。”我嘟囔一聲,沒有責怪韓嫂,有人要偷東西,放十隻狗看著都沒用。接著,我又問,“警察把屍體抬走了,那唐二爺的房間鎖上了?”


    “那當然了!他們說,得等通知下來了才能再打開。”金樂樂答道。


    “你們迴來了?”這時,賈瞎子從房間裏走出來,摸到了空地上,他慢慢地道,“唐二爺不是在水裏出的事嗎?你們撈了很久都沒找到,他怎麽自己迴來了?我都沒聽到動靜!”


    “你不可能時時聽得見,有時風大了,雨大了,也會走神嘛。”胡隊長說了一句。


    “那唐二爺的氧氣瓶怎麽說?還有他怎麽迴來的?如果有人背著一具屍體走進渡場,我們不可能不注意到,除非是他自己走迴來的。”金樂樂說完就抖了一下,像是唐二爺詐屍了,走迴來嚇她。


    “可是唐二爺沒穿潛水衣,他穿的是一件花襯衫。你們不都看見了……”韓嫂話剛出口,又改道:“不對,樂樂你看見了的。”


    金樂樂累了,打了個哈欠,雙手叉著腰說道:“反正警察叫你們三個明天去公安局一趟,大概也是問一下情況。我猜他們懷疑我們沒讓唐二爺穿潛水衣就下水了,出了安全事故後就搞一樁怪事蒙混過關,那群警察真是閑得慌……對了,唐二爺肯定是戴了氧氣瓶,穿了潛水衣的吧?”


    我和嶽鳴飛都點了點頭,這事千真萬確,不容作假。如果警察懷疑,我們沒什麽可隱瞞的,實話實說就好。胡隊長可能怕我們把洪克的事情抖出來,在旁邊不停地使眼色,嶽鳴飛剛想張口就閉上了。大家散開後,胡隊長就迴房拿起手機聯係警察,他熟悉那邊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隨後,我和嶽鳴飛找韓嫂拿飯菜,吃飽了,澡都沒洗就躺下了。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了,我都快消化不過來了,到底是人為的,還是鬼在作怪?明天我去見警察,那對奇怪的腳印要不要講出來?他們不會以為我瘋了吧?可萬一那是證據呢?萬一唐二爺是被人害死的?遺憾的是,瓦房宿舍的地板是水泥地,濕腳印眨眼就幹了,我沒拍照,什麽證據都沒有。


    也許,世界上真有無法解釋的現象。


    深夜了,我躺在咿呀作響的木板床上,怎麽都睡不著,一閉眼就是唐二爺在水底掙紮的景象。等大家都熄燈睡了,我坐了起來,悄悄打開門走出來,想要唿吸外麵的空氣。唐二爺的宿舍在我的隔壁,要不是找到了他的屍體,我總覺得他還睡在裏麵。我拿著手電,沒有開房間裏的燈,深唿吸了一下,尿意就來了。


    渡場的廁所都是公用的,宿舍裏沒有獨立廁所,隻有在辦公樓才有。我輕輕地帶上門,拿著手電就想走去小樓,這時卻習慣性拿著手電往唐二爺的房間照了照。以前,我剛來的時候怕鬼,夜裏上廁所都故意找唐二爺一起去,他夜尿頻多,正好有個伴。照進去後,我才想起來,唐二爺死了,裏麵沒人了。


    正當我想把手電挪開,走去廁所,怎知卻發現唐二爺的宿舍裏有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第二章 斷臂水神


    我的手電晃了一下,光束停在房間裏的衣櫃上,櫃子是半打開的狀態,鎖頭已經不知所蹤了。在我的記憶裏,唐二爺房間裏的衣櫃是鎖著的,至少在我第二次去彝山水庫前,它還沒有被打開,正是那時候,我看見了那對奇怪的腳印。


    我停住了腳步,夜裏打著手電再看了一眼,想要百分百確認。事實上,櫃子的確是打開的,不知道是不是警察把屍體抬走時,搜過房間,順便把櫃子打開了。可我聽金樂樂說,警察都認為渡場鬧出了人命,故布迷陣想擺脫幹係,他們既然都那麽認為了,還會把櫃子打開嗎?


    唐二爺的衣櫃裏是否有什麽秘密?這就是他被害,以及屍體消失又出現的原因?


    我頭疼欲裂,搞不懂屍體消失又出現的必要,這樣畫蛇添足,反而容易被人捉個正著。洪克的屍體隔了二十年才出現,如今消失了,他不會又在渡場溜出來吧?我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冷戰,那種被水泡腫的浮屍,老子今生都不想再見到了。


    逗留片刻,我就握著電筒,一路小跑到燈光昏暗的辦公樓,這時江上的風大了,灌進了大門敞開的渡場裏。過堂風接連穿過兩棟小樓,背陰的小樓窗戶都碎了,風一過,哭聲就冒出來。我毛骨悚然地走進廁所,裏麵漆黑一片,燈壞很久了,本來應該由身為渡場勤務的金樂樂來安排維修,可她得過且過,男廁的問題就一直拖著了。再說了,男子漢誰好意思說自己半夜害怕上廁所,自然也沒人去催過金樂樂。


    提心吊膽地尿了一陣,我就趕緊走出來,這時安靜的渡場裏就咿呀地響了一聲。這邊的房子都是舟橋部隊留下來的,可以說是彝山鎮上的古董了,有些門上的合頁生鏽了,開門偶爾會響得老大聲。我以為,誰要起來上廁所,想要捉弄人,卻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過渡場前麵的草地,徑直地跨出了大門。


    “誰啊?大半夜的,要去哪裏?”我關了手電,忍不住地踮起腳尖,鬼鬼祟祟地追去。


    那個人影溜得很快,一出門就不見了。渡場外有兩條路,一條是從樟樹林過去,繞到彝山師院的後門,然後穿過師院就是鎮上的市集了,每次我們去市集買東西都走那條路;另一條就是通向水庫和下遊的魚塘,還有幾座靠江的村子,兩邊的路都不是大街,夜裏沒啥好逛的。江風混著春雨猛地打到我臉上,頓時睡意散去,我好不容易又聽到一些動靜,似乎那個人在朝水庫那邊走去。


    我來不及喊其他人了,也怕驚動那個人,想都沒想就悄悄跟上了。說實話,我挺希望那個人是唐二爺,因為到現在我都沒親眼見到他的屍體,多少留有一點兒希望,盡管警察都把屍體抬走了。不一會兒,我走過了一道河崖,穿過了一片林子。一路上,浪聲好大,似乎每一腳都會踩落到江裏,可我沒敢開手電,就怕讓前麵的人發現。


    默默地跟了近半小時,我離渡場越來越遠,浪聲也漸漸平息,水流緩了許多,這說明已經到水庫區域了。我念大學時聽人講過,彝江上遊的村子被日軍屠殺過,屍體順著江水流下來,下遊乃至水庫這邊都有許多屍體。為了鎮住陰氣,鎮上的人才把彝山師院蓋在江邊,因為風水先生認為江水能蓄積陰氣,這樣夜裏就會有各種怪事發生,比如不該下水的人會去遊泳,然後淹死。


    彝山鎮地處廣西北部,是一個縣級市的政府駐地,這裏在古代是驛站,而“二戰”時則是廣西部隊的軍火重地。除了“二戰”的屠殺,還有日本軍機轟炸過彝山鎮,炸死了好多人。近幾年淹死人的事越來越多,為了匯集年輕人的陽氣,市裏的教育部門聽了風水先生的話,他們開始著手申請讓彝山師院擴招,因此從2005年開始,彝山師院就開始陸續到全國各地招生,在此之前都是隻招本地學生。


    奇怪的是,即使學生越來越多,江邊還是會淹死人!真不知道是人們的安全意識不夠,還是真有水鬼作怪。


    想著想著,我已經走到了水庫邊上,這一帶水邊沒有樹叢可遮擋,為了不驚擾那個人,我就按捺下來,躲在了遠處窺視著。這時,月光爬上了夜空中央,雖然長毛了,但勉強能讓我看見黑影的輪廓。隻見,那個人影鑽進了水庫邊上的一棟房子裏,然後又很快地跑了出來,鑽進了十多米外的樹林裏。


    這時的我雖然害怕,但又覺得世界上沒有鬼,思想掙紮了一會兒,前麵也沒動靜了,我就悄悄地貓著身子摸過去。水庫管理處的房子爛成一攤泥了,不知道那個人進去幹什麽了,現在人不見了,是不是迴去了?我一咬牙,膽子壯了起來,便直起了身子,大搖大擺地闖了進去。


    房子裏的門窗都壞了,半吊在一邊,風一過就晃一晃。我踏在碎裂的磚塊上,打亮了手電,迅速地望了望。這裏麵沒什麽特別的,唯獨一張積塵又發黴的桌子上擺了一尊小小的女人塑像,隻有那玩意兒沒有積塵,光束掃過還會反光。


    “這是什麽?難道是剛才那個人放在桌上的?”我心中生疑,拿起了那尊塑像,湊近端詳,搞不懂那個人把塑像放在這裏做什麽。


    塑像隻有巴掌那麽大,不知是依哪個中國女人為原型,可女人塑像沒有手臂,像是故意那麽做的。我知道國外有座雕像叫維納斯,她是斷臂的,可人家那是有來由的,不知道這個中國女人有什麽來頭?我漸漸地入神了,忘了身處的環境,翻了底座一看,那上麵竟有一行刻字——“李小愛”。


    誰是李小愛?我納悶兒地轉了轉眼珠子,沉住氣迴想了一番,不記得渡場有過這麽一個人。正當我放鬆了警惕,這時房子外就射進來一道光,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心想,媽的,那個人沒迴去,又跑迴來了,該不會以為我想偷這破爛玩意兒吧?等我用手擋住對麵射來的光束,眯著眼睛望去,這時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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