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紹珩一見她出來,麵上湧出幾分活潑的笑意來:“師母,叨擾了。我帶妹妹出來看燈,經過這裏,來跟您討杯熱茶喝。”他身邊的女孩子也微微撩開了頭上的風帽,對她淺淺一笑:

    “許夫人,您好。”

    蘇眉聞言,連忙閃身讓在一旁:“快進來吧。”說著,又撐起傘替那女孩子擋雪,隻是她原本個子嬌小,一手攏著身上的大衣,一手盡力擎傘,下台階時腳下一滑,便失了平衡,手裏的身子往後一傾,幾欲跌倒;幸而紹珩跟在妹妹身後進來,疾忙伸手從背後扶住了她,“師母小心。”

    蘇眉半是驚惶半是尷尬,虞紹珩歉然道:“我們冒昧登門,實在是打擾了。”

    蘇眉搖搖頭:“是我沒想到會有客人來,自家院子裏的雪也沒掃。”

    虞紹珩四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待會兒我來掃。”說著,從她手中把傘接了過來。

    蘇眉被雪夜浸涼的臉頰忽地一熱:“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人已鎮定下來,“許久不招待客人,禮數都生疏了,兩位快請到屋裏說話吧。”

    屋子裏頭被外麵暖和得多,蘇眉見那女孩子摘了風帽,露出一張雪白的瓜子臉,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櫻唇杏眸,柔婉動人,鼻梁卻比大多數女孩子都端正,便在那楚楚的相貌裏帶出一點英秀之氣。

    “我怕冷,屋子裏暖得熱,鬥篷你出去的時候再穿吧,免得著涼。”蘇眉一邊說,一邊替她解了鬥篷掛在進門處的衣架上。

    那女孩子連忙道謝,虞紹珩也掛了軍帽,走過來對蘇眉道:“我介紹一下,這是舍妹惜月。”

    蘇眉微笑頷首:“虞小姐你好。”

    惜月仍舊是淺淺而笑:“……其實,我姓郭。”

    蘇眉一怔,卻見惜月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抱歉的樣子,同她解釋道:“我的生父早年陣亡在沈州,後來母親也去世了,我就……”她迴頭看了一眼哥哥,一雙清水杏眸懇切坦然:“我就成了我爸爸媽媽的女兒。”

    雖然她言語淡然,蘇眉卻很快就明白這其中必有一段淒愴往事,“真是對不起,我……”

    惜月連忙擺手:“沒有關係的,別人常常會誤會,是我不好意思。”

    蘇眉柔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不覺多了一絲憐惜:“你們先坐,我去沏茶。”

    虞紹珩環顧四周,見臨窗的桌案上擺著張棋盤,上頭黑白交錯,邊上還擱了一

    本攤開的棋譜。想來是雪夜寂寂,蘇眉獨自打譜消磨時光。茶盞裏一泊嫣紅,應該就是自己上迴拿來的紅茶,他默然劃出一個愉悅的微笑;轉眼間,又見許蘭蓀的相框邊上,之前插瓶的蠟梅已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白瓷淺盂,裏頭冒出兩莖花開正盛的水仙——她的日子過得還真是一板一眼,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為自己打算打算以後的事。他怎麽來提醒她一下呢?

    正思量間,蘇眉已端了茶出來,惜月接過一嚐,除了果香馥鬱之外還多了辛辣甜味,蘇眉柔聲道:“我煮茶的時候加了一點薑片和蜂蜜,好驅寒。你先喝了這一杯,要是喝不慣,我再重新衝。”

    惜月忙道:“多謝夫人,這就很好了,我母親也會吩咐人這麽煮。”

    虞紹珩喝了半盞,笑微微地放下杯子,對妹妹道:“月月,你陪許夫人聊一會兒,我看著外頭的雪快停了,正好去把路上的雪掃一掃。”

    “不用了!”蘇眉趕忙上前攔他,“真的不用,明天我自己來……你們還要去看燈吧?”

    虞紹珩笑道:“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女孩子做呢?”

    他話一出口,便見蘇眉立在原地呆了呆,他自己也十分配合地愣住了,像是這才反應過來話說得不妥,舔了舔嘴唇,避開蘇眉的目光,喉嚨裏悶悶咳嗽了一聲,道:

    “師母不要客氣,待會兒我們出去也要走的,順手的事。”

    說著,一打門簾便走了出去。

    蘇眉呆了一瞬,麵上尤帶著莫可名狀的悵然,迴過頭來無可奈何地看著惜月:“你哥哥……太客氣了。”

    惜月亦覺得哥哥哪裏有些古怪,麵上卻隻捧著茶安慰蘇眉:“他是許先生的學生,到老師家裏掃掃院子也是應該的。小時候,許先生還教過我畫竹子呢……”她說到這兒,見蘇眉眼中晶瑩閃亮,猛然住了口,“許夫人,對不起……”

    蘇眉慢慢搖了搖頭,笑容溫柔如水:“別人都怕提起蘭蓀會引我傷心,所以在我麵前都盡量不提,其實……我很願意別人跟我說一說他的事。說起來,我認得他,還沒有你們久……”

    “我明白。”惜月聽她緩緩說著,神情也變得肅然,“我哥哥,還有其他的叔叔阿姨,都很少在我麵前提我生父生母的事,怕我會傷心。可是有時候,我很想知道他們以前的事。”她垂眸一笑,“我也不想去問我媽媽,我怕她為我難過。”

    虞紹珩先在院子裏頭掃出一條小路,又在院子外頭的人行道兩側

    ,各掃出了約莫十米的步道。待他摘了手套轉迴來,卻發覺房中的氣氛不大對。妹妹和蘇眉挨得很近,幾乎是彼此握著手,他在門外時便聽見她們絮絮說著什麽,等他推門進來,她們卻不說了,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淒然,眼圈兒亦是紅的。他今晚借著陪惜月賞燈的機會來看蘇眉,除了避免孤男寡女讓蘇眉覺得不妥之外,也想要在這件事上多一個幫手。隻是他固然樂見妹妹和蘇眉親近,但卻不大樂意讓這兩個女孩子一起傷心——尤其是為了許蘭蓀。他不值得。

    他身上沾了雪,便不再走進去,隻在門口同蘇眉招唿道:“師母,我們還要去文廟街那邊,就不多打擾了。”說罷,又柔聲去喚妹妹:“月月,走麽?”

    蘇眉一路送他們出來,看著院子裏外齊齊整整的一條步道,隻覺得再如何道謝都顯得無力——倒不是這件事多麽為難,而是他這樣一個貴胄公子佳節雪夜到自己家來掃院子,實在叫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偏他自己全不當一迴事,臨走還要叮囑一句:“師母,這樣的事情你做不來的,迴頭再有這樣的事,就給我家裏打電話好了。”

    那邊蘇眉忐忑而迴,這邊虞紹珩見妹妹紅著眼圈,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溫言問道:“月月,你是陪著許夫人傷心嗎?別想了,我們看燈去。”

    惜月卻搖了搖頭:“沒有,是我跟她說了我的事。”虞紹珩一怔,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頂發:“……你們女孩子就這麽容易跟人談心事嗎?”惜月赧然笑了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虞紹珩也沒有再追問,他默然思量了一陣,忽然說:“月月,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事啊?”惜月好奇地看著哥哥。

    “我想,你能不能和許夫人交個朋友?”

    “我和許夫人?”惜月惑然問道:“我們應該就算認識了吧……”

    “我是說——”虞紹珩遲疑著道:“如果你有空,或許可以多和她……聊聊?”

    惜月端詳著哥哥,似乎捕捉到了什麽:“大哥,你今晚是故意帶我來的吧?我們去文廟街不用經過這裏的。”

    “嗯,我故意的。”紹珩聳聳肩,笑望著妹妹,“月月,我想娶她。”

    “啊?”惜月圓大的杏眸張大了一圈:“可是,大哥……”她欲言又止,歪著頭想了想,讓自己的措辭盡可能含蓄:“許先生剛過世,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虞紹珩點點頭,“所以,這件事得慢慢來。我不方便經常去看她,如果你和她熟一點,

    她那裏有什麽事情,我可以早點知道。月月,為難你嗎?”

    惜月先是皺眉,想著想著卻又撲哧一笑,“我不為難,我還是蠻喜歡許夫人的。我在想,你要是告訴了父親,父親會怎麽說。”

    “所以,這件事你得幫我保密。”

    惜月嘻笑著點點頭,“怪不得你大過節的跑到人家家裏掃院子。”說罷,又有些發愁地看著哥哥:“不過,我覺得她應該是很愛許先生。大哥,你覺得她會喜歡你嗎?”

    第二天一早,蘇眉起床走到院子裏,訝然發現,對麵的牆角居然立著一個一米高的小雪人:腦袋不大,樣子也潦草,兩枚硬幣按在上麵當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就地撿的枯枝,隻胸前的圍巾係得端正……她下意識地掩唇一笑,走近看時,見那雪人脖子上係著的卻是一條駝色格紋的開司米圍巾——隻能是那位虞紹珩虞大少爺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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