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走近,“元青挑了哪一匹?”


    陸元青為難道:“在下和這些馬似乎沒有什麽緣分。”


    沈笑笑道:“小陸說的沒錯,選馬也是靠緣分的,府中的馬不合適,我們去集市買一匹吧!啊,小白哥哥?”


    沈白點頭道:“也好,就買一匹吧。”小丫頭的心思做哥哥的又豈會不知?不過他有種感覺,他的妹妹定是空歡喜一場!不過隻要把她順利交給爹,他的包袱就算放下了,在此前就暫時依她吧。


    汴城的南鎮有個熱鬧的集市,一般過了晌午才開始人來人往,所以幾人吃過了午飯出門,到了那裏正合適。


    琳琅滿目的集市吸引了沈笑的注意,她一路拉著青黛鑽來鑽去,看得沈白不住歎氣。沈笑還是少女心性,幾日前的夢魘似乎並沒有在她心裏留下任何陰霾。陸元青看著她笑得天真燦爛的臉龐竟然覺得一陣羨慕,能這樣簡單地幸福著,真難得。


    問過幾個賣馬的販子,都沒有遇到和陸元青有“緣分”的那匹馬,幾個人卻是走得有些累了,便尋了個茶攤喝茶。


    宋玉棠不滿地哼哼道:“邵鷹真有先見之明,我該學他不跟來的。”


    沈笑一邊喝茶一邊不忘和他鬥嘴:“又沒人叫你跟來,是你自己要跟,倒怪旁人!”


    宋玉棠無奈道:“大小姐,我要護衛公子的安危。”


    沈笑翻翻白眼,“大街上能有什麽事?”


    沈白倒是低頭安靜地喝茶,再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陸元青端著茶碗正在找著什麽,便好奇道:“元青在找什麽?”


    陸元青道:“奇怪,有什麽東西好像舔了一下我的手背。”正說著,似是要印證陸元青所言非虛,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自桌底抬了起來,還應景地叫了一聲。


    沈笑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差點兒沒掀翻桌子,“這是誰家的驢,躲在桌底嚇人!真醜!”


    原來幾人喝茶的桌底還藏了一頭驢!這倒是頭會享福的驢,此刻晌午剛過,日頭正曬,這驢倒是聰明地給自己找了個好地方休息。


    不過這驢聰明歸聰明,卻是醜得很。大肚子、小短腿,禿毛還大小眼。難怪沈笑嫌棄它。


    幾人正議論不停,卻聽茶攤的胖老頭接口道:“這驢是隔壁王老頭的驢,這驢長得醜,王老頭賣了數日,也無人問津。王老頭拜托我說我這茶攤有客流,幫他搭個買驢人。嘖嘖,依我看這驢享福也享不了幾天了,王老頭說了,再賣不出去就把它宰了賣驢肉!”


    陸元青卻是感興趣地接口道:“這驢雖然生得不甚伶俐,可是將它宰了賣肉卻也實在殘忍了些。”


    胖老頭道:“唉,沒法子啊,王老頭的兒子得了病急需診治,需要錢啊,不賣驢哪有錢啊?要說這驢也是給王老頭家出過力的啊,樣子醜些,但是磨磨是頭好驢啊。”


    胖老頭正說著,一名一臉愁容的幹癟老漢走了過來,“咋?他叔,這驢還是沒人買嗎?”


    “可不是說嘛!”胖老頭一邊擦汗一邊道。


    那舔了陸元青的驢仍舊不知愁地靠過來,想再糾纏一下陸元青。那王老頭一眼看到便沒好氣地扯過了驢耳朵,“不爭氣的東西!你舔髒了人家客人的衣服可怎麽好!”


    那驢耳朵吃痛便掙紮起來,惹得王老頭更加生氣,掄起手中的旱煙袋便衝驢的身上打去,“讓你跑,讓你躲!”那驢子見狀卻更加淒厲地叫起來。


    一隻細瘦的胳膊架住了王老頭揮舞著旱煙袋的手,手的主人慢吞吞說道:“老爹的這驢在下買了,莫要再打它了。”


    沈白勒住了馬韁繩,等著身後騎著驢的陸元青慢吞吞地趕上來,“元青為何要買下這頭驢呢?”


    陸元青坐在驢背上自在道:“大人之前不是問過嗎?在下隻是覺得這驢模樣醜,所以不會有人偷它,自然也就不會丟。在下小氣得很,花了銀子買的驢要是被偷了就冤枉了。”


    沈白卻是輕笑搖頭,“如果是為了錢,又有誰會花二十兩銀子買下這頭醜驢呢?”


    沒錯,陸元青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下了這頭禿毛驢!那賣驢的王老漢是賭氣之下說的二十兩,他本以為這位“仗義護驢”的書生公子聽到這麽不靠譜的驢價定會氣唿唿地甩手離去,沒想到他連不字都未說一個就答應了。直到幾人走後,王老漢看著手裏那二十兩銀子,還覺得是在做夢。


    沈白微微打量他這位師爺的側臉,白淨文氣中偏偏帶著一點兒呆氣,他的這種呆氣在他查案時的精明襯托之下,卻更顯得有趣。


    沈白又放慢了一點兒速度以期可以與陸元青並行,“元青其實是因為那老漢急著用錢想給兒子治病,所以才買下這頭驢的吧?”沈白沒有說的是他後來又令宋玉棠返迴去給了那老漢一百兩,在他看來如今他是這汴城的縣令,那麽這便是他的分內之事了。


    陸元青卻是毫不在意地一笑道:“這天下可憐之人甚多,隻對一人之小恩小惠又有何好炫耀?”他一邊說一邊摸了摸驢子的長耳朵,“這驢隻是生得醜些罷了,又何錯之有?難道非要眼看它變成一盤驢肉嗎?”


    沈白卻是點頭一笑,“元青當真不會騎馬嗎?”


    陸元青搖搖頭,“騎驢也好,騎馬也好,都是騎罷了。對在下來說也無甚區別。況且這驢子和那些自以為神駿的馬兒相比更喜歡我這個主人,它有這種認知感,說明它有慧根,難能可貴啊。在下決定從此便不騎馬,隻騎驢了。”


    沈白聞言忍不住笑起來。驢子和駿馬的主人相談甚歡,可是沈白騎的這匹駿馬卻極為不屑和這頭禿毛驢並行,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不住打著響鼻抗議。


    四日之後,幾人到達京城。京城作為帝都,其氣派與繁華自不必說。一路行來,兩旁的店鋪客滿盈門,一派好不熱鬧的繁華之景。


    沈笑迴到了她的“地盤”顯得更加歡悅,她終於暫時舍棄了糾纏了一路的小陸,奔向了她的小白哥哥,“小白哥哥,我餓了,我要吃得意樓的鴨翅。”


    沈白安撫道:“好,就依笑兒吧。”


    得意樓的全名其實叫做“春風得意樓”,經過沈白一講,眾人才知道這酒樓名字的來源也是和那位當年風靡京師、占盡殊榮的狀元公聿波藍公子有著很深的淵源。


    “聿兄沒有考中狀元之前很喜歡來這裏小坐,因為那時此樓還是個小店,客人也不多,所以他喜歡在這裏安靜地看書。不過就是因為他總來這裏,所以這裏的生意慢慢越來越火,隻是這裏因為他紅火起來人來人往之後,他卻漸漸不再來了。後來他中了狀元,這家店的老板借著他的名頭便改名為如今的‘春風得意樓’,然後這店也越來越大,如今在京城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酒樓了。”


    陸元青不解道:“還未中狀元就有人因他而來這春風得意樓?”


    沈笑接道:“小陸你親自見過聿哥哥就會知道為何了。”她本想賣個關子,可是卻見陸元青絲毫不理睬地低下了頭,便撅嘴道:“因為聿哥哥總是在這裏看書,所以後來悄悄來看他的女子越來越多,所以這家店的生意才會越來越好……”說完後見陸元青依然低著頭便不依道:“小陸!”


    陸元青慢吞吞地抬起頭,“怎麽鴨翅還未上來?”又看了看沈笑的神情,“啊,原來這位聿公子是這樣風采出眾的翩翩公子啊,難怪了。沈小姐是不是也傾心過這位聿公子呢?”


    沈笑忙擺手,“我才沒有呢!聿哥哥樣貌雖然很俊美,可是他冷漠的性情卻讓人難以靠近,我都奇怪小白哥哥是怎麽和他熟識起來的。”


    沈白卻是笑著摸了摸沈笑的頭,“聿兄的事你這小丫頭哪裏會明白的。”


    沈笑聞言不滿地哼了一聲,不過很快就被上桌的鴨翅吸引住了心神,那小小的不快也便煙消雲散了。


    陸元青也夾了一塊鴨翅放進嘴裏嚼了嚼,味道依然和記憶中的一樣,隻不過那時為他來這春風得意樓買鴨翅的人早已與他形同陌路了。那時還沒有春風得意樓,那時他喜歡在這裏靜靜地看書。


    沈白見陸元青吃個鴨翅也能呆住便笑道:“元青,這鴨翅味道如何?”


    隻見前一刻還在發呆的某人聞言卻是溫和地一笑,“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好名聲想要從頭維持到尾,其實並不容易。做人如此,做鴨翅也是如此。”


    沈白好奇道:“元青也吃過這春風得意樓的鴨翅?”


    陸元青慢吞吞地擦了擦嘴,“吃過,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卻不是春風得意樓的。”


    宋玉棠反駁道:“你那是在哪裏吃過的?這春風得意樓的鴨翅可是很出名的,豈是你吃的尋常鴨翅可比的?”


    邵鷹卻是難得地應和陸元青道:“陸書呆所言不錯,這鴨翅的味道確實不如從前。”


    沈白笑道:“原來邵鷹也曾是這裏的食客?”


    邵鷹卻是哼了一聲,“老子曾經有幸嚐過……”


    此刻正是吃飯的時候,客來客往的很是喧嘩。


    鄰桌坐了幾位衣著不凡的男子正在邊喝酒邊聊天:“做官做人能到聿波藍這份上,真令人羨慕。”


    說話之人是個年輕的公子,一身華袍卻掩不住他酒色財氣早已沾滿之態。坐在他左手邊的男子一拍他的肩膀,“佟公子想必是羨慕他了吧?”


    “羨慕?你們誰不羨慕?年紀輕輕的就已入了內閣,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又要娶公主啦,那以後還不飛上天去?聽說皇上極為寵愛這三公主啊,這公主喜歡的人,皇上又豈會不喜歡?這不,月底才會舉行大婚之禮,可是這聿波藍的封號早已定下來了。嘖嘖,‘金刀駙馬’,皇上親賜金刀一把,恩賜覲見可佩刀入內,這是何等榮耀之事啊!”那一臉酒色之氣的佟公子一臉不忿之情,一邊說一邊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古劍奇談(2)古劍之談


    坐在佟公子對麵的一位矮個子公子壓低了聲音道:“要說這聿波藍的運氣可真是好,以前能得那前任刑部尚書厲奉元的賞識,差點兒做了他家的乘龍快婿,如今又攀上了公主,嘖嘖,不過那小子的皮相就是好啊。”


    那顯然有些喝高了的佟公子卻罵道:“狗屎運!姓聿的要是當初娶了厲奉元的女兒,如今別說是做官,恐怕性命都要不保。不過也是個見風使舵、趨利避害的主兒,炫耀什麽?!靠著一張臉攀上公主,呸!”


    佟公子身側的那位公子卻不懷好意道:“人家當年可是名動京師的狀元公,嘿嘿,那一身紅袍跨馬遊街時的壯觀景象都夠常人豔羨一輩子了呢!一直以來去給聿波藍保媒的人可少嗎?其中也不乏顯貴之女,也沒見他動心半個。不是一直說著早已與那厲家小姐訂有婚約了嗎?我看啊,人家是有眼光。想當初那厲奉元也是官居極品之人啊,誰會舍馬騎驢啊?不過還是要說這聿波藍有遠見,後來厲家出事了,不也是立刻撇清關係了嗎?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人家有才有貌又有遠見和手腕,豈是你我比得了的?”


    說話的公子左手邊還有一位穿得跟花蝴蝶一般豔麗的公子神秘兮兮道:“說到這厲家還真有件奇事,不知諸位賢兄可聽說了?”


    那姓佟的公子便道:“馬兄說的可是那對古劍嗎?”


    姓馬的“花蝴蝶”神秘一笑,“據說這對古劍曾經是那位厲家小姐的兵器,叫什麽‘雌雄雙劍’的,後來厲家獲罪之後滿門抄斬,這對古劍就到了聿波藍的手裏。聽說這對古劍來曆不小,是什麽世外高人贈予那厲家小姐的。這聿波藍倒是個好命的人,好事全讓他一人獨占了。”


    佟公子身側的那位公子聞言搖頭道:“自古所謂的古劍都有很多傳說,邪門得很。再說了那劍再好也是死人用過的,還是慘死的人用過的,嘿,晦氣得很!這劍啊再值錢白送給我,我也不敢要啊,偏偏姓聿的還當寶貝。”


    佟公子聞言卻譏諷道:“剛剛王兄不才說過人家聿波藍獨具慧眼嗎?王兄怎麽不想想這聿波藍這般看重此劍,或許真有什麽別的名堂呢?”


    那小個子見二人話越說越僵,忙打圓場道:“嗨,我說佟兄、王兄,這是何必呢?自家兄弟為個外人傷了和氣不值啊,來來來,喝酒喝酒。”


    鄰桌這幾位的“高論”一點兒也沒漏下,全被旁桌的沈白諸人聽得一清二楚。


    沈笑先憤憤道:“背後議論聿哥哥,沒品行!”


    宋玉棠忙應和道:“紈絝子弟,多是無稽之談。”


    邵鷹索性扔下筷子不吃了,不知想什麽想得出神。


    沈白依舊如常吃飯,微微抬頭卻見陸元青狀似冥思苦想一般的煩惱,便問道:“元青在想什麽?”


    陸元青困惑道:“在下在想,這對古劍真的這麽值錢嗎?”


    邵鷹聞聽此言卻冷聲道:“老子覺得這對古劍的價值根本就不在於它是不是值錢!有些東西之所以對自己珍貴,往往不是因為物本身,而是因為使用它的人而已。”


    陸元青聞言似是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向邵鷹,卻順著他坐著的方向看見剛剛高談闊論的幾人旁邊的雅間簾子微微被掀起,一隻修長精致的手露了出來,順著那將簾子挑起的手往上看去,陸元青看到了手主人的臉,然後他呆住了。


    似是察覺到陸元青神情有異,同桌吃飯的幾人皆抬頭向身後望去。


    那人挑簾子從雅間中走了出來,本來極簡單極自然的動作由他做出來,卻令觀者覺得仿似在欣賞一幅動態的秀美畫卷。沒錯,這人就如同從畫卷中突然走出的仙人一般,攝住了所有人的眼光。


    他的身形、他的眉眼、他的神情無一不讓人賞心悅目。


    他的麵容出眾卻神情冷漠,他似有似無地看向剛剛高談闊論的那幾名男子,卻見剛剛還大放厥詞的幾人全都無聲無息地靜了下去,似乎剛剛他們的談論隻是別人錯聽了的玩笑一般。


    男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淺到不能再淺的譏諷笑意,他漠不關心地想要轉頭,卻突然發現那幾人身後桌上一人直勾勾看向自己。


    從小到大這樣的眼神伴隨他成長,早已厭倦到令他無動於衷,可是他還是向著那眼神主人所坐的那桌走了過去,隻因為他看到那桌上還有另一個笑意閑適的男子在向他點頭示意,所以他忽略了那眼神的主人,直接向那對他微笑著的男子走了過去。


    “聿兄,別來無恙。”沈白笑著對吸引眾人目光的男子打招唿。


    聿波藍卻是極為隨意地對身後的小二吩咐道:“給我加把椅子。”而後才對沈白微微笑了笑,“沈兄原來已經到了京師,怎麽沒告知我呢?”


    沈白微笑道:“剛剛到而已,笑兒這丫頭吵著要吃這裏的鴨翅,所以先來這裏了,沒想到倒巧遇聿兄了。”


    聿波藍這才扭頭看了看沈笑,“沈小姐也在?”


    “聿哥哥,你總是這麽見外,叫我笑兒就好。”


    聿波藍微微掃了眼桌上的眾人,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剛剛注視他的人,見那主人看起來有些呆氣的臉,他說道:“沈兄,不為我介紹一下這幾位朋友是誰嗎?”能被沈白所看重的人絕不會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的。


    沈白略微笑了笑,“我妹妹沈笑和她的婢女青黛;這是玉棠,你見過的;這位是我在汴城任上的捕頭邵鷹……”最後他看向陸元青,“這是我的師爺陸元青。”


    聿波藍的眼光在邵鷹的身上微微停留,最後留在了陸元青的身上,他就是剛剛一直盯住自己不放的人。


    陸元青見聿波藍的眼光掃過來,便客氣地點頭道:“原來是聿公子,久仰大名。”


    “久仰?”聿波藍的口氣卻冷淡得不帶任何修飾,“我和這位陸師爺是第一次見麵,何談久仰?”


    陸元青卻是不以為意地解釋道:“在下曾有幸在沈大人的書房中見識過聿公子的一張巨幅潑墨山水畫。”


    “你很懂畫?”聿波藍反問。


    陸元青尷尬一笑,“不怎麽懂。”


    聿波藍接著反問:“那何談久仰?”


    怎麽又繞迴來了?


    沈白見狀一笑,“還未向聿兄道喜,聽說月底就要大婚了,恭祝未來的駙馬爺了。”


    聿波藍卻勾起一抹令人看不透的笑意,“恭喜?也許真心恭喜我的隻有沈兄一人吧?大婚之後我才會搬進駙馬府,如今我還住在以前的府裏,沈兄,今夜來我府上吧!我們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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