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禾整個人都開始發抖,“是你安排的……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昭尹一眨不眨的盯著她,“是。”


    曦禾想也不想就揮手打了過去。昭尹也不躲避,隻聽“啪”的一聲,臉上頓時多了五道紅印。


    “你!你……你……”曦禾赤足跳下床,氣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捂胸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拆散我和姬嬰?為什麽?他究竟搶了你什麽?他不是輔助你登上帝位的最大功臣嗎?他不是你最信賴依仗的臣子嗎?他……”


    昭尹冷冷地打斷她:“你以為,他是為了什麽才輔佐我成為新帝的?”


    曦禾一呆。


    “你以為,姬家又是為了什麽不幫勢力最強的太子荃,不幫素有賢名的晉王,不幫才智過人的弘王,獨獨幫一個出身寒微無權無勢毫無特長的我?”他每問一句,就朝曦禾逼近一步,曦禾退至牆角,再無可退,最後一聲尖叫,滑倒在地。


    而昭尹,就那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目光森寒如劍、如冰,如世間一切犀利的鋒刃,“那是因為他欠我!曦禾,你的小紅欠我實在太多太多,所以,隻能連你也賠給我。但是,即便賠上了你,他欠我的,也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是多少年前,一盞孤燈照著暗室,照著那人眉目癲狂,沖他嘶喊——欠我的,欠我的,你一生一世都虧欠我的!


    姬嬰頂著一頭冷汗醒過來。


    心髒劇烈的跳動著,仿佛隨時都會破膛而出,身體卻是完全靜止狀態,宛如沉在泥潭中,無法動彈。


    他張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唿吸,但卻依舊感覺不到空氣的力量,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就在這時,床簾被人一把拉開,與此同時一隻手緊緊扣住了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將冰涼的藥瓶壓到他唇邊,苦澀的液體一經湧入,空氣仿佛也跟著湧進了鼻腔,窒息的感覺瞬間散去,他這才得以鬆緩下來。


    入目處,是薛采眉頭微蹙的小臉,“你被魘著了。”


    姬嬰喘息著,目光因剛剛經歷劇痛而有些渙散。


    薛采將藥瓶收迴去,突又迴身,問了個問題:“小紅是誰?”


    “嗯?”姬嬰微微一怔。


    薛采睨著他:“你剛才叫了這個名字。”


    姬嬰垂下眼睛,尚未表態,薛采又道:“算了,不用說了。”說著,繼續前行。就在他掀開擋風簾時,姬嬰開口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名字可謂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所有人都用相同的名字喚你時,那名字便成了你的象徵。然而,總有一個人,對你來說與眾不同,因此,也就會用不一樣的名字稱唿你。”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揚,淺淺一笑,“小紅,就是我那個特殊的名字。”


    薛采靜靜地看著他,眸光閃爍。


    姬嬰的眉毛蹙了蹙,繼而又舒展開來,神情帶了點難得一見的羞澀,顯得越發溫柔:“這個稱唿是不是很古怪?”


    “不古怪。”薛采答道,“你本就喜歡紅色。”


    這下輪到姬嬰驚訝:“何以見得?”世人皆知淇奧侯喜白,連聖上都以白澤相賜。


    “當年右相壽宴上,我問你要一個扳指,你不肯給。那個扳指,就是紅色的。”


    姬嬰的笑容淡了下去,眉睫濃濃,一瞬間,染上悲涼。


    耳鼓深處輕輕悸動,仿佛有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隔了一輩子那麽遙遠。那聲音說——“我叫你什麽好呢?我啊,才不要叫你公子,那樣太遙遠;也不要叫你姬嬰,那樣太普通;更不要叫你姬郎,那樣太矯情……我要用跟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名字來稱唿你,這樣才能證明我對你來說,也跟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我對你來說,是與眾不同的,對嗎?我的……小紅。”


    “啊哈,你的眉頭皺起來了,眼角也在抽搐,你不喜歡這個名字麽?為什麽呢?你不喜歡紅色?可是,紅色卻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呢。最最喜歡了。我用我最最喜歡的顏色,來稱唿我最最喜歡的你,這樣一想,你是否就會接受了呢?我的……小紅。”


    “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但是每次看見你,心裏都暖暖的。當看不見你時,隻要想著你,也就不覺得怎麽冷了。剪枝、折花,叫賣的過程原本枯燥漫長,但是,想著你的模樣想著你跟我說過的話以及又將要說什麽樣的話,時間,就變得好快,嗖的過去了。多麽神奇,為什麽人的生命裏,會出現這樣的奇蹟呢?明明什麽都沒有改變,但隻因為多了一個人,從此,每天的陽光都是新的,每天的空氣都是香的,看見的陌生人也都變得親切和順眼……你是不是傳說中的仙人,對我施展了不可思議的法術?從而讓我變得這麽快樂和幸福。我的……小紅。”


    “我真高興你出身貴族,家世顯赫。咦,你好像有點驚訝,你不高興了麽?聽我說完嘛。我好感激上天對你這麽偏愛,讓你一出生就擁有這世間最好的東西——被出類拔萃的文士所教導,被上流風雅的文化所薰陶,它們令你學識淵博、視界開闊,謙恭雅量,站到了凡夫俗子們因缺乏條件而終其一身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上。你的出身成就了現在的你,所以我現在才會遇到這麽好的你,所以我好高興。我的……小紅。”


    “我的……小紅。”


    “我的……小紅。”


    那聲音盤旋著、迴繞著,重複著。一遍一遍,每個字的發音,都是那麽的清晰,而說話者當時臉上的表情,一顰一笑,一挑眉一眨眼,猶自鮮明。


    這世間,最銷魂是“特別”二字。


    當你遇到一個特別的人時,當這個人對你說的對你做的全與其他人不一樣時,就註定了她將成為刻骨銘心。


    尤其是,那年那時,那般天真。


    姬嬰沉默片刻,披衣下榻,推門,外麵夜涼如水。


    “這月光,照著程國,也照著璧國。”


    麵對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薛采半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淡淡接道:“但璧國的月光之下,才有主人牽掛的東西。”


    姬嬰聽了之後,表情卻越發沉重了,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直視著薛采的眼睛道:“有我的。是否也有你的?”


    薛采垂下眼簾,低聲道:“我沒有牽掛的東西。”


    姬嬰深深地看著他一會兒,才重新仰起頭望著天上的下弦月,喃喃道:“沒有也好。因為,一旦有了,就割捨不下了。一如我此刻,竟是如此……如此的想迴家。”


    他頓了一下,再次重複道:“我想迴家了,小采。”


    薛采的眼神閃爍了幾下,也跟著寂寥了。


    第二十章 虎子


    八月初一。


    夜月如鉤,光影幽幽。


    月光透過紗窗,映進船艙,照著幾案上的書卷,或攤或疊,而在淩亂的書案中央,薑沉魚正以臂做枕,昏昏入睡。


    一本醫術被她的手肘碰到,從案頭滑了下去,落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她頓時驚醒過來,揉揉眼睛,輕喚了聲:“懷瑾?”


    房內靜悄悄的,無人迴應。


    再看桌上的沙漏,剛過醜時,半夜三更這種時候,懷瑾不可能外出,難道睡的太香,所以沒有聽見?


    薑沉魚直起身,走向屏風後的內室,見懷瑾坐在床旁的地板上,倚在床頭一動不動。她不禁笑了笑:“怎麽坐地上睡了?懷瑾,醒醒,去床上休息吧……”手指剛觸及對方的肩膀,懷瑾就整個人撲地倒下。


    薑沉魚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低唿出聲,臂上一緊,緊接著,頸上一涼,雙手已被反擰到身後,再不能動彈半分。


    與此同時,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緊貼著她的耳朵悠悠響起:“虞氏,好久不見了啊……”


    薑沉魚的心沉了下去——頤非。


    遠遠的從書案處傳來的燈光照到她身後,勾勒出挾持者的麵容,眉長入鬢,眼帶桃花,笑起來時隻有一邊的唇角上揚,顯得邪魅又刻薄,不是別人,正是在程國內亂時遁水逃走的三皇子頤非。


    沒想到他竟然在璧國的船上!


    更沒想到他竟然跟著自己的船隻進了璧國的疆土!


    他想幹什麽?


    “怎麽?很驚訝?”頤非吃吃的笑,“頤殊在程國境內布下天羅地網抓我,卻不知我早已跟著你們的官船出了邊境。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麽上船來的麽?”


    薑沉魚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迴答道:“我隻是驚訝既然你已經在船上潛伏了這麽久,又為什麽要在最後一夜功虧一簣出現在我麵前?”


    頤非哈了一聲,俯下頭,貼的很近,聲音低低軟軟,宛如情人的囈語:“當然啊……是因為……我想你了呀。虞氏,你可知道,這些天來,每日在暗中看著你和你那位了不起的侯爺大人出雙入對、眉目傳情的樣子,我可嫉妒死啦……”


    薑沉魚麵色微白。


    頤非嘖嘖嘆道:“連我這個局外人都如此嫉妒了,你說,萬一此事傳入你那位更了不起的夫君耳中,他,會不會比我更嫉妒呢?”


    薑沉魚被刺激到,下意識的掙紮,頤非立刻加重力度,將她扣住,沉聲道:“別動!我可不想真弄疼你!”


    薑沉魚隻覺視線開始模糊,連忙眨眼將淚意強壓下去。


    “對嘛,這就對了,乖乖的,不要反抗。不然,不隻是你,還有你的婢女,還有躺在隔壁間那個半死不活的暗衛,恐怕都有生命之憂。”頤殊說著,伸出手撫摸她的臉,目光閃動道,“我就說區區一名藥女怎會有你這樣的氣度風華?隻是我猜了無數種可能,就是沒想到,原來,你竟是璧國的皇妃。昭尹那小子真不懂得憐香惜玉,竟然派自己的女人出來出生入死,看來他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啊。既然不在乎你,當初又為什麽非要從姬嬰那裏搶了你呢?”


    薑沉魚咬住下唇,看來頤非在船上潛伏的這些天,已經把她的一切都探查清楚了。而此時此刻,被挾持,被侮慢,被頤非用那麽輕佻的語音說出她最不願意迴想的過往,說不刺痛是假的,說不憤怒是假的。但,如果露出半分痛苦的模樣,恐怕就正遂了這個小人的心願吧。


    薑沉魚打定主意,絕對不讓頤非如願,因此睜大眼睛平視前方,素白的臉上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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