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魚頓覺幻滅,她錯了!麵對這個悅帝,恐怕這樣的接風,才是最適合的……那邊少女咬唇,吃吃的笑:“我叫珠圓。”


    “哦,珠圓,好名字。”赫奕轉頭,問另一個,“那麽你呢?”


    少女眨眼:“我是她妹妹,陛下猜我的名字叫什麽?”


    “珠(豬)頭?”


    “……討厭啦,人家叫玉潤啦!!!”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逕自上車去了。


    涵祁的臉色更加難看,頤非則笑得更加猥瑣,對身後的少女們道:“你們真是沒用啊,被珠圓玉潤拔了頭籌……”


    他這麽一說,少女們立刻醒悟,唿啦衝上來,圍住江晚衣與潘方,紛紛道:“將軍將軍,讓明珠帶您上車吧……聽說侯爺醫術通神對不對?哎喲,我這幾天哦都覺得胸口有點疼呢……”


    在一片旖旎風光裏,渾身僵硬的江晚衣和麵無表情的潘方被少女們或扯或拖的帶上了馬車,剩餘的人全都麵麵相覷。


    而頤非,將視線從江晚衣他們的背影上收迴來,轉到沉魚臉上,道:“這位想必就是東壁侯的師妹虞姑娘?”


    初夏的陽光泛著淺金色的光澤,照在高高的帽子和鮮艷的衣衫上,有一瞬間的背光,令得他的眉眼看起來模糊了一下,然而,下一瞬,膠凝,呈展,依舊是那副輕佻邪氣的模樣。他伸出一隻手,做出相扶的殷勤姿態,“虞姑娘請跟小王一起上車吧。”


    薑沉魚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朝身後眾人側首道:“別愣著。該卸貨的卸貨,該記名的記名,一切整理妥當後,跟我一起去驛館。”


    眾人得到命令,連忙開始行動。薑沉魚就以那些忙碌的船員為背景,攏袖沖頤非淡淡一笑:“三皇子的馬車太高了,我們可坐不上去,還是跟在車後吧。”


    說罷,看也不看那隻伸在她前方的手一眼,擦身走了過去,筆直走到涵祁麵前,抬頭仰望著馬上的他道:“有勞二皇子派人為我們領路。”


    涵祁目光深邃,帶著幾分探究,但最後一拍馬背,調頭親自領路。


    薑沉魚就那樣帶著浩浩蕩蕩的使者隊伍,跟他一起離開埠頭。


    脊背上感應到頤非那熾熱的目光,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灼燒。


    她勾起唇角,鎮定一笑。


    一下船就遇到這麽精彩的兄弟內訌戲碼,不推波助瀾一把,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而涵祁與頤非的矛盾,是真的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在別國的使臣麵前也不肯掩飾一下;還是這對兄弟兩合夥演的一齣好戲,想藉此麻痹眾人?


    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雙足一從船上落到了程國的土地之上,就註定了,一場大戲已經拉開帷幕,上演的無論是什麽橋段什麽內容,都必將與她有關。


    既然註定不能做個明哲保身的清淨看客,那麽,就索性變動為主,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吧。


    六月的朝陽如此絢麗,然而天邊,風起雲湧。


    薑沉魚帶著眾人下榻驛館,整理行裝分派房間,待得一切都布置妥當後,已是下午申時,李管家來報說,侯爺和將軍一同迴來了。


    她連忙迎將出去,剛掀起簾子,便見江晚衣跟著潘方一同從外麵走進來,潘方麵色平靜,與往常並不任何不同,江晚衣卻是頗見狼狽,一身青衫上全是褶皺,衣領也被拉破了,裏衣上還留著鮮紅色的唇印……薑沉魚掩唇,打趣道:“師兄好艷福啊……”


    江晚衣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就休要再落井下石了,適才真是我從醫生涯中最恐怖的經歷,若非潘將軍,我現在恐怕都已經被那些姑娘們給生吞活剝了……”


    薑沉魚想起先前他被硬是拖上車的樣子,不禁失笑,見江晚衣麵色尷尬,連忙咳嗽一聲,恢復了正色,“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我還以為你們會留在三皇子府吃晚飯呢。”


    兩名侍女領著潘方去他的房間,江晚衣望著潘方的背影,這才將之前的遭遇複述了一遍。原來他和潘方上車後,就被帶到了三皇子府設宴款待。


    席間那些少女們也不離開,圍著問東問西,他臉皮薄,隻要對方問的是病情,就會一本正經的作答,結果沒想到,那些少女看穿這點,反而借著自己這裏疼那裏疼,硬是抓著他的手往她們身上摸……如此旖旎他坐如針氈;宜王卻是左擁右抱,好不愜意;唯獨潘方,無論少女們怎麽往他身上帖,逗他說話,他都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末了卻突然開口:“現在什麽時辰了?”


    其中一個少女見他說話,喜出望外,“哦,未時三刻,快到申時了。”


    潘方立刻站了起來,連帶坐在他腿上的少女差點一頭栽到地上,而他依舊麵無表情,說了一句:“我要去給亡妻燒香了。”


    全然不顧當時坐陪的程國官員的麵麵相覷,逕自甩袖走人。


    江晚衣見他走,連忙也找了個藉口跟著離開,這才得以迴驛站。


    薑沉魚啊了一聲,想起潘方的確是隨船攜帶著秦娘的牌位,每日申時上香三柱,從無間斷。依稀仿佛又迴到曦禾嘔血的那一日,那一日,宮中皇後落難,宮外秦娘屈死,而家裏庚帖著火……現在迴想起來,所有不祥的事情,似乎都是由那天開始的……江晚衣目光一轉,將話題轉到了她身上:“說起來,你竟沒有跟著一同上車,真是令我意外。”


    薑沉魚聞言嫣然:“溫柔鄉、銷魂窟,我去了豈非多有不便?”


    “你若來了,那些姑娘們也許就不會那般囂張了。”


    薑沉魚一笑,又復正色道:“其實我不上車,除卻不方便外,還有兩個原因。”


    “哦?”


    “程王頑疾纏身,正是奪權之機,三位皇子各不相讓,明爭暗鬥。今日接駕,分明是涵祁先到,你們卻和宜王上了頤非的馬車,傳入旁人耳中,豈非宣告宜國與我們璧國全都站在頤非那邊麽?局勢未明,立場不宜早定,所以,我帶著其他人跟涵祁走,如此一來,讓別人琢磨不透我們究竟幫的是哪位皇子,此其一。”


    江晚衣的目光閃爍了幾下,表情變得凝重了。


    “我雖是皇上的隱棋,但是,如果太過養晦韜光,就會缺乏地位,有些事情就會將我拒在門外,比如……”薑沉魚說到這裏,停了口,目光看向廳門。


    江晚衣轉身,見一隨從手捧信箋匆匆而來,屈膝,呈上信箋道:“宮裏來的帖子,說是程王晚上在秀明宮中設宴,請侯爺們過去。”


    江晚衣連忙接過,打開來,但見上麵的名單處,寫了三個人:


    潘方、江晚衣,以及——虞氏。


    迴頭,看見薑沉魚頗含深意的目光,頓時明了了她的意思。誠然,如果僅僅隻是作為他的師妹,一名隨行的藥女,這樣的身份還是不夠資格與他同進皇宮列位席上的,必須要讓別人知道,她不僅是東壁侯的師妹,而且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師妹。


    而她先前帶領其餘使臣另擇皇子,從某種角度上昭告了外人,表麵上看璧國的使臣是以東壁侯和潘將軍為首的,但事實上真正實權落在了虞氏身上。因此,程王送來的請柬裏,才也有她的名字。


    走一步而看三步,思一行而控全局。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智謀,全都藏在那樣一雙秋瞳之中,清涼,卻不尖銳;柔婉,卻又鋼韌……江晚衣心中輕輕一嘆,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欽佩多一點,還是憐惜多一點,又或者,還有點莫名的悲哀,像看見一株傾國之花,被強行拔出,轉栽到極不合宜的劣質土壤之上,但是偏偏,即使環境如此惡劣,依舊開放的那般明艷。


    這時懷瑾捧著個盤子走了進來,躬身道:“小姐,你要的衣服。”


    薑沉魚點點頭,將盤上的絲巾扯去,示意懷瑾將盤子遞到他麵前,說道:“距宮宴還有一個時辰,你快去更衣,一炷香時間後,我們在此集合,一起出發。”


    江晚衣望著盤上的衣服怔了一下:“你……為我準備的衣服?”


    懷瑾笑道:“我家小姐說,侯爺許是喜歡青色,所以穿的清一水的青衫,本是極雅的,但是今晚是宮宴,又是來給主人家拜壽的,穿的過素怕失禮,所以,就另外準備了身袍子給侯爺。侯爺看看,喜不喜歡?”


    烏木托盤上,絳紫色長袍水般光滑,衣襟與袖口處都用極細緻的銀絲繡著雲海翱翔仙鶴圖,配上銀絲編成的鏤空盤龍腰帶,再飾以朱紅色的暖玉竹節佩。不必上身,江晚衣就已知道,這套衣衫非常適合自己。


    薑沉魚道:“阿虞僭越了。”


    “哪裏,是我思考欠妥,還要多謝你提醒我。”


    “如此阿虞先行告退。”薑沉魚說著,同懷瑾一起轉身走出花廳,途徑某房間,見一侍女在門外咬唇躊躇,滿臉為難之色,便問道:“怎麽了?”


    該侍女迴頭看見她,如見救星:“阿虞姑娘你來的正好,將軍不肯更衣……”


    沉魚看了眼她手裏的衣衫,又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道:“給我。”


    侍女將衣衫交給她,懷瑾剛待開口,沉魚噓了一聲,抬手敲了敲門,門內並無迴應,她便開門走了進去。


    夕陽半掩,布置精美的房間裏,潘方盤膝而坐,凝望著牆上的一幅畫,仿若老僧坐定。


    而畫像裏,畫的正是秦娘。


    沉魚抿了抿唇,走過去將衣服放到桌上,然後也望著那幅畫,沉聲道:“不像。”


    潘方原本平靜無波的臉,被這麽簡單的兩個字,擊出了漣漪,抬眼朝她望來。


    沉魚沖他一笑,“這幅畫畫的不怎麽像呢。我記得秦先生的下巴要更尖一些,左眼下一分處,還有顆小痣。”


    潘方目露驚訝之色。


    沉魚繼續道:“那是我平生聽過的最好的一出書,隻是當時不知,竟成唯一。絕世風華,歷歷在目,餘音繞樑,猶在耳旁。”


    潘方的目光又復黯淡,被勾起了傷心事,越發顯得沉鬱。


    沉魚道:“這幅畫……將軍是找人畫的麽?”


    潘方嗯了一聲。


    “粗墨淺筆,所繪出的不及真人之萬一。將軍如不嫌棄,阿虞願畫一幅秦先生的畫像,雖不敢自誇吳帶曹衣,但應該能比這幅像上幾分。”


    潘方眉毛微顫,竟激動而起道:“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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