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帝王在看過那封信後,憤怒的火焰燃燒了雙瞳,呲的將信撕成兩半,嚇的身旁一幹將領齊身下跪,口唿萬歲。


    他的胸膛不住起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的平靜下來,開口道:“你們全都出去,朕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將領們陸續退下,整個營帳中便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目光一閃,喚道:“田九。”


    從屋頂上飄下一團黑影,最後顯現為人,匍匐在地道:“在。”


    “這是怎麽迴事?”昭尹將信箋往他麵前的地上一丟。


    田九撿起碎片,拚湊起來看了一遍,低聲道:“聽說薑貴人和公主曾去冷宮看過皇後。”


    昭尹冷笑:“你認為是皇後寫信去求的燕王?她若真的還能與外界通傳個之字片言,宮裏頭養的那一大幫侍衛就都不必活了!”


    田九知道目前皇上正在氣頭上,一個迴答不慎便會遷怒於眾,當即道:“燕王喜愛薛采天下皆知,無奈身份特殊,不能收為義子,而他又年紀太幼,不能招為女婿,他為此遺憾了許久。想必是聽聞薛氏一事,故而特來求情……”


    昭尹沉默,最終哼了一聲。


    田九小心翼翼道:“皇上打算如何應對?”


    “朕還能如何?這封信表麵上看客客氣氣是來求情的,其實根本就是威脅。他分明知道吾國內亂,雖礙於兩國邦交不便妄動,但心裏指不定想著該如何分一杯羹呢!我若不答應他留下薛采,恐怕,他明日就宣稱要協助薛懷討伐我這個昏君了!”昭尹的臉色極為難看,眸色閃動間,更是陰沉。


    田九不敢接話,隻得低下頭。


    如此靜默了好一會兒,昭尹勾起唇角忽的一笑道:“也罷。既然你們都希望朕留下他,那朕就留下他好了。”


    田九依舊小心翼翼的保持著沉默,他跟隨昭尹已有七年,深知這位主子的秉性脾氣,若真挑眉毛瞪眼睛發脾氣那還是好的,最怕就是這樣似笑非笑的模樣,每每皇上這個樣子時,就說明有人又要倒大黴了。


    “羅橫。”昭尹喚進他的貼身大太監,“替朕傳旨,就說薛懷雖反,罪連子孫,但朕念其舊恩,特網開一麵,免薛采一死,把他賞給姬嬰為奴,請公子好好代為管教吧。”


    羅橫稍微猶豫了一下,“皇上……”


    “什麽?”


    “把薛采賜給姬嬰,會不會不妥……”


    昭尹沖他淡淡一笑,眉眼彎彎,“那麽賞賜給你?”


    羅橫頓時嚇出一頭冷汗,不敢再多言,連忙領旨而去。


    昭尹做出這個決定後,臉色好看了許多,揮手示意田九也可以隱身了,於是地上黑影一閃,人影消失不見。


    他施施然坐下,施施然的攤開桌上的行軍地圖,傳了潘方來見。沒多會,潘方趕至。昭尹將他招到案旁道:“愛卿,我們已經到淮江了,而薛賊也快攻到淮江了,依你看,我們會在哪裏交兵?”


    潘方指著江邊的一座小城道:“當然是洛城。”


    “就是掛著薛肅頭顱的那個地方?”


    “是。”


    “為什麽?”


    “一來,此城雖小,卻是兵家重地,一直以來,都是各路軍馬必奪之處,城高十丈,三麵臨河,易守難攻,此城若失,便算是輸了一半了。”


    “那麽二呢?”


    “二來嘛……”潘方指著地圖上畫了紅圈的地方道,“侯爺已在城中布下天羅地網,臣敢拿頭顱擔保,隻要薛賊一進此城,必死無疑!”


    昭尹目光一閃,沒有細究原因,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待薛賊誅伏,朕要與將軍痛飲三杯,以謝上天將你這樣一員虎將賜給了圖璧。”


    潘方撲的跪倒:“皇上斬了薛肅,為微臣那未過門的妻子報了大仇,微臣縱然肝腦塗地,亦難報皇恩!如今,臣隻剩下一樁心願未了。”


    “講。”


    潘方咬咬牙,聲近哽咽:“就是家父的冤名……”


    昭尹點頭道:“你放心,此仗功成,朕自然會還令尊一個公道。”


    “謝皇上!”潘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昭尹伸手將他挽起,笑道:“此仗功成,天下誰人不識君啊……便是令尊在天有靈,亦會含笑九泉。你,可莫要讓朕失望啊……”


    看著潘方臉上露出的感動之色,昭尹微笑,笑意卻不曾抵達眼睛,他想,這個人,表麵上是朕的臣子,骨子裏,卻仍是淇奧的人。


    不過沒有關係,一旦有一天要麵對異途不得不進行抉擇時,這個人就會變成朕的人。隻是,如果可以,還是希望,不會有那麽一天。


    昭尹笑著笑著,眼神忽然就寂然了。


    第四章 鏡花


    隨著薛家軍在洛城外的紮營,誰都看出這將會是決定勝負的一場關鍵戰役,能否奪下洛城,也許就決定著最後的輸贏。一方是百年名將寶刀未老的薛懷,一方則是雷厲風行少年得意的帝王。誰輸?誰贏?


    一時間,不隻璧國人心浮動,便連周遭的其他三國亦緊密關注,暗暗自危。


    得利於右相府廣脈的情報網,薑沉魚同父兄第一時間得知了戰役的消息:


    據說,薛軍一路順利的打到淮江,在看見洛城城牆上懸掛著的薛肅人頭後,那位年近六旬白髮蒼蒼的神將落淚了。但即使激動,即使恨的想立刻為子報仇,但多年的領兵經驗以及最後一點理智還是使他命令城外紮營,暫且按兵不動。


    而之前的攻城戰中他的義子薛弘飛為了救他,左臂中箭,正在療養。見義父落淚、傷心的飯都吃不下,就勸道:“斯人已逝,來者可追。義父大人放心,待得洛城攻破日,孩兒定懸昭尹首級於城牆上,以告兄長在天之靈!”


    當時薑仲便道:“這個義子,倒比親身兒子還有用,薛肅若有他一半的好,薛家也不至於弄到今天這地步……”


    薑沉魚則目光閃動,有些淒涼的低聲道:“此言一出,薛弘飛……是決計活不得了。”


    薑孝成不以為然:“他跟著薛懷那老賊,十年來手頭沾血無數,本就當誅,爹和妹妹替這種人可惜什麽?”


    薑仲搖頭嘆道:“薛弘飛少年才俊,文武雙全,又對薛家忠心耿耿,你若有他一半能幹,為父我也不至於操心成這個樣子。”


    三日後,薛懷下命開始攻城。


    就在人人都以為這場大戰必定會打個昏天暗地日月無光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生靈塗炭之時,突然間它就結束了。


    以一種最最出人意外和最簡單不過的方式結束了。


    書房中,暗衛描述此事時,聲音亦不復以往的平靜無波,帶著少許激動:“就在戰鬥如火如荼打的最是激烈時,左臂上猶包紮著紗布的薛弘飛策馬奔至薛懷身旁,一邊喊著‘義父,我來幫你’,一邊抽出腰間寶刀,一刀揮下,人頭落地——”


    “誰的人頭?”書房裏的三人齊聲驚問。


    “薛懷。”


    這一答案無異於晴天霹靂,薑孝成懵了好一陣子才醒悟過來,跳起道:“你說什麽?薛懷?薛弘飛砍了薛懷的腦袋?薛弘飛砍了薛懷的……腦袋?”他一連重複了兩遍,直到看見暗衛點頭,仍是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樣。


    便連薑仲,也是滿臉驚訝道:“薛弘飛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在戰中突然發難,一刀砍了薛懷的腦袋,眾人被這一變故驚呆,全都停下了手中刀劍。他又跳上車頭砍斷薛字軍旗,大喊道:‘泱泱圖璧,天命所歸,薛賊叛逆,當殺無赦!’薛軍這才迴過神來,知道他出賣了他們,於是用亂箭將他she死。薛弘死前仰天大笑道:‘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勝兒終於為你們報仇了!’”


    薑沉魚擰眉道:“報仇?”


    “是的。我們剛剛查出,原來他本不叫弘飛,而叫周勝,乃洛城城主周康之子。周康為人剛正不阿,得罪了薛家,周家全家四十九口人,皆喪命薛肅之手。為了報仇,周勝認賊做父隱忍十年,終於得到器重,趁其不備,一擊而中……”


    薑沉魚心頭一緊,之前所想不通的事情,在這一刻全部得到了解答。她當時斷定皇上敢親自征討,絕對有必勝的把握,原來他的暗棋便是這個薛弘飛。想到此人隱忍十年的作為,不禁心生感慨:“他本是洛城人,最終也選在了洛城讓一切結束。”


    薑孝成道:“難怪當日淇奧侯會吩咐將薛肅的頭顱送到洛城去,我當時以為他隻是純粹的想替皇上示威,現在想來,分明是給薛弘飛,哦不,周勝的一個暗示——一頭換一頭。”


    “好一個一頭換一頭!”薑仲讚嘆道,“可惜了這樣的人物啊!”


    薑沉魚搖頭道:“他的確是個人才,如能為我朝所用,必有大作為。不過,像那樣的人,活著的唯一目的便是為了報仇,如今大仇得了,再加上薛懷雖是他仇敵,可這十年來父子相稱,多多少少會有些感情,他親手殺了提拔他器重他的人,恐怕對他來說,死反而是最好的解脫。”


    薑仲怔立半響,再看向她時,神色變得很複雜:“周勝之頑韌剛毅固令人動容,但姬嬰之智則更令人心顫啊。當日皇上忽對薛家發難,我還認為此舉太過急近鹵莽,現在看來,他們分明是把每一步都計劃好了。先是以太後病重,將伊隔離;再囚禁皇後怒斬國舅,刺激薛懷;最後利用薛懷最信任的義子,一招釜底抽薪,輕輕鬆鬆就瓦解了百年薛家。明裏我們看見的有著些,而暗地裏我們看不見的,還有更多……與這樣的人同朝為官,真是有些可怕呢……”


    薑孝成笑嘻嘻道:“有什麽關係,反正我們也快變親家了,隻要變成了自己人,就一切都好說,對吧,妹妹?我這樣如花似玉冰雪聰明的妹妹,難道還配不起區區一個淇奧侯麽?”


    薑沉魚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但心裏不安的感覺卻是越來越濃。她早就知道公子睿智無雙,現在想來,卻是有點多智近妖。那麽聰明的公子,會真的看不出她所玩的那些小把戲麽?還是,明明已經看出來了,但卻故意不說破呢?


    自己在布下局的同時,是否其實正一步步的陷入某個不可預測的陷阱呢?


    她忽然覺得有些惶恐。


    偏耳中聽哥哥又道:“無論如何,這結局總算不錯——薛懷已死,心患已除,皇上不日即將歸朝,屆時,馬上就該輪到沉魚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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