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孤燈淡淡的照映著室內的一切,薛茗坐在燈旁正在參佛,低眉斂目仿若老僧入定,竟對她們的闖入毫無反應。


    昭鸞將食籃擱到桌上,去握她的手道:“表姐,我來看你了。”


    薛茗依舊敲著木魚,沒有迴應。


    昭鸞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表姐,我知道你受苦了,這裏這麽冷,你穿這麽點,你的手好冷……我帶了你最愛吃的桂花蓮藕羹和鬆子香糕,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老哭,一哭,你就用這些吃的哄我……表姐,你說話呀,你不要不理阿鸞,阿鸞知道皇兄對不起你,但是請你不要連帶著我一起恨,表姐……”說著,一把摟住她的脖子大哭起來。


    薑沉魚在一旁想,這位公主雖然嬌縱任性,但難得是赤子真情,想來也是這皇宮裏最不會做戲之人,但正因這一份難得的真,才更加動人罷。


    果然,薛茗雖然還是不說話,但目光一閃,也變得悲傷了。


    “表姐,阿鸞人微言輕,半點忙都幫不上,隻能偷偷的來看你,給你帶點吃的,你還有什麽想吃的要用的,就告訴我,我下迴來時一併給你帶過來。”昭鸞抹抹眼淚,轉頭道,“對了,還有薑貴人,要不是她,我也來不了這裏。表姐,你說句話吧,求你了……”


    薛茗的目光轉到了薑畫月臉上,似乎想起了什麽,神色一熱,但很快又黯然。薑沉魚把她這一係列的微妙表情看在眼裏,便上前一步道:“皇後,一人言輕,三人成虎,你還有什麽心願,說出來聽聽,能幫的,我想姐姐和公主一定會幫的。”


    薑畫月吃了一驚,心想你還敢給我添事?那邊昭鸞已連忙點頭道:“沒錯,表姐,你有什麽心願?阿鸞和貴人一定想方設法的幫你辦到!”


    薛茗的手停住了,怔怔的望著那個木魚,仿佛癡了一般。昭鸞還待說話,薑沉魚一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作聲,因為此刻薛茗心裏必然在進行著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成敗就在她的一念之間,旁人若是多言,恐怕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薛茗忽然發出一慘笑,繼而搖了搖頭,再次去敲她的木魚。薑沉魚心裏暗道不好,皇後畢竟還是沒過那道坎,看來不得不推她一把了。當下,她上前兩步,按住薛名的手道:“皇後!”


    薛茗有些呆滯的抬起頭,看著她,不作聲,也不動怒,平靜的臉上,有著心如死灰的漠然。


    薑沉魚道:“皇後幽居深宮,自可以不再理會外界任何俗塵凡事,寄情於佛,但你可知,外麵血光已起,你的族人們正遭受著一場浩劫?你真忍心棄他們於不顧麽?”


    薛茗喃喃道:“我一被廢之人,不忍又能如何?你們走吧,以後也莫再來了。”


    薑沉魚盯著她道:“你沒試過怎知不能?你隻道自己有心無力便可脫罪麽?你如今袖手於外,可曾想過百年之後,黃泉路上,如何去見你那一百三十七位族人,以及無數的列祖列宗?”


    薛茗重重一顫。


    “沉魚隻是一介女流,不會說什麽大道理。隻不過前陣子看見一件事,很有感悟,現在說出來,與皇後一起分享罷。”她換了另一種口吻,緩緩道,“沉魚一次路過廚房,見廚娘在燒魚,滾沸的油鍋裏,活鱔丟下去,全都掙紮了沒幾下就死了,惟獨其中一條,拚命的弓起身子,遲遲沒死。廚娘覺得奇怪,撈起來剖腹一看,原來,那條鱔魚腹內有籽。它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所以才那樣拚命的垂死掙紮。”


    薛茗閉上了眼睛,胸口起伏不定。


    薑沉魚凝視著她,每個字都說的很慢:“皇後,連魚類尚知為籽求生,更何況人?你,真的什麽願望都沒有了嗎?”


    薛茗的嘴唇顫動著,最後慢慢睜開眼睛,流下淚來。她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握住昭鸞的胳膊道:“阿鸞……”


    “表姐,我在呢!”


    “我們薛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惟獨薛采,年方七歲,那些個害人的齷齪事,通通跟他沒有關係。但皇上既然已對薛家動手,勢必要斬糙除根,斷斷不肯獨饒了他。如今,我隻能求救於你了……”


    昭鸞煞白了臉,顫聲道:“我我我……我也不想小薛采死啊,但是我,我……皇兄他不會聽我的……”


    “求你去求太後,求太後念在我們薛家保衛疆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留薛采一命!”薛茗說著彎腰跪倒,叩頭於地,咚咚有聲。


    昭鸞慌亂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去求太後!無論結局如何,這話,我一定給你帶到太後跟前!”


    薛茗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字一字沉聲道:“如此,我替薛家一百三十七人一起謝你了!”


    旁邊,薑沉魚望著這一幕,靜靜的站著,沒有任何表情。


    迴到嘉寧宮後,昭鸞便先行迴去了,薑畫月摒退宮人,獨獨留下沉魚,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跺足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


    薑沉魚淡淡道:“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你清楚?我看你是瘋了!你先是擅自讓昭鸞去看薛茗不算,還拉著我一起去看,後又唆使薛茗向昭鸞求救,留薛采一命。估計這幾天昭鸞就會想辦法去求太後了,此事若驚動了太後,就真的不可收拾了。能不能最終留下薛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皇上知道了肯定會生氣!你害死我了,妹妹,你這迴,可真的是害死我了!”


    “姐姐少安毋躁……”


    薑畫月急道:“我怎能少安毋躁?你這是怎麽了?平日裏最不願趟混水的人就是你,今兒個怎的變得如此主動,非要把事往自個兒身上攬呢?”


    薑沉魚輕輕一嘆,低聲道:“也許隻不過是因為我知道,我們已經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了。如不反抗,必死無疑。”


    見她說的恐怖,薑畫月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圖璧四大世家,王氏已滅,而今輪到薛氏,剩下的薑姬二家,難道姐姐真的認為會並存共榮?”薑沉魚嘲諷的笑笑,卻不知是在笑誰,“就算薑家肯,姬家也未必肯;就算薑姬兩家都肯,皇上也不會肯……”


    薑畫月越聽越是心驚,發悚道:“妹妹你的意思是?”


    “一直以來,薛、姬、薑三大世家,與皇帝之間,有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牽製著局中的每個人,因此才形成了表麵上的平和。而今,皇上執意要打破這種平衡,除去薛家,如此一來,璧國的勢力必將再次重組。而這一次重組之後,姐姐認為,對皇上一直不是那麽死心塌地凡事講究個明哲保身的我們薑家,還會有立足的可能麽?”


    薑畫月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要想薑家沒事,薛家就不能亡,而要給薛家留一線生路,目標不在薛茗,而是薛采。”薑沉魚深吸口氣,分析道,“薛茗已廢,孤身一人在冷宮中再難有所作為,但是薛采不同,他還很小,還有無數種可能,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才華,還有薛家根深蒂固的人脈,這些都是他日東山再起的資本。這個孩子,一定要想辦法保住!”


    薑畫月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忽然覺得她變的好陌生,縱然眉眼五官還那熟悉的模樣,但從她身上流露出的,卻是自己從不曾發覺的懾人氣勢。


    她什麽時候起變成了這樣?


    又是因什麽而改變的?


    “能怎麽保住?”薑畫月顫聲道,“就算太後知道了,開口向皇上求人,就皇上那脾氣,也未必會賣這個人情。要知道,皇上畢竟不是太後親生的,供著她,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薑沉魚的眼波如水般的朝她漂了過來,明亮之極,亦銳利之極:“太後當然不行,但是姐姐怎忘了有一個人的話,皇上卻是絕對會聽的。”


    “誰?”


    “公子。”


    沒錯,如今滿朝文武中,若說誰是真正對皇帝有震懾之力,且真正能救的了薛采的人,隻有一個——淇奧侯,姬嬰。


    當晚,薑沉魚迴到家中,向父兄訴說了此事,薑孝成瞪大眼睛,驚道:“你說什麽?你和畫月陪公主去冷宮看望薛茗,並答應她替她保住薛采?”


    薑沉魚點頭。薑孝成差點沒跳起來,第一個反應就是:“你瘋了?你明知道皇上現在擺明了要將薛家連根剷除,你還敢老虎爪下去搶人?嫌自己命不夠長嗎?”


    對比他的激動,老謀深算的薑仲則平靜許多,沉吟道:“薛氏一族裏,薛懷雖是神將,但畢竟年邁;薛茗雖為皇後,但已被廢黜;薛弘飛雖然善戰,但卻是義子……倒也的確隻剩下了薛采。不過,年紀卻是太小,很難說他將來成就如何。為何你非要留住薛氏血脈?”


    薑沉魚抬起頭,清楚幹脆的說了兩個字:“豎敵。”


    “豎誰之敵?”


    “薑家、姬家,還有……皇上。”


    薑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想用薛家來牽製姬家,不讓他繼續坐大?”


    “這麽說吧,三大世家裏,一旦薛家沒了,剩下薑姬兩家,無論從哪方麵看,我們薑家都不是姬家的對手,而皇上對我們既不信任也不親近,沒落是遲早的事。但是,皇上雖然倚重姬氏,有薛家勢強欺主的前車之鑑,他必定也不會任其坐大。所以,從這一點上看,我們其實和皇上是一樣的,都需要一個契機去牽製姬家。試問,目前還有什麽比薛族遺孤更好的契物?”


    這下子,連薑孝成都聽懂了,眼睛開始發亮,不過依然還是有所迷惑道:“薛采一垂髫小兒,能有什麽作為?能牽製的了姬嬰?我不信。”


    薑沉魚淡淡一笑,“如果,皇上把薛采賜給姬嬰呢?”


    薑孝成呆了一下,繼而跳起道:“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皇上如果不能殺薛采,那麽對他來說,還有什麽地方能比淇奧侯身邊更安全也更危險?他將薛采賜給姬嬰,因為他信任姬嬰,所以把心頭大患交給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相信他必定會好好看著薛采,不讓他有任何作為;如果皇上不信任姬嬰,正好可以藉此考驗姬嬰的忠誠,看看他會如何對待薛采,是把他栽培成材,還是就此摧折。”


    “可皇上沒有理由不殺薛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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