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不見,正如郎中所預料,於子期病情加重,體內的毒素已經開始刺激五髒六肺,攻及心脈神經,出現上吐下瀉的現象,“嶽老闆,借一步說話。”


    荷衣引郎中到偏廳,臉上早已遮掩不住內心的驚慌,“大夫,子期兄中的毒真的沒辦法解了嗎?真的如你所說,上吐下瀉以後就隻能日益成癱?”


    “老夫是說,於公子若是出現了上吐下瀉的現象,就說明情況不妙,隻能用針灸減緩他體內毒素的輕緩,盡量讓成癱的程度減輕。但是,中此毒者,註定行動不便,各有輕重,看中毒者的意誌與針灸作用程度。嶽老闆若是不信老夫所言,可以另請高人。但是,老夫必須實話告知嶽老闆,這個時候若不對他進行針灸,他將癱得更利害。”


    究竟是什麽毒,連用毒高手於子期自己也不能查覺?


    荷衣有些亂了陣腳,阮嬌娘不在身邊,還有一大堆的生意要打理,子期兄又病成這樣,她真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那,針灸吧,無論診金多貴。”


    郎中輕輕笑了笑,道:“嶽老闆,老夫並不是為了診金才出手相救。老夫雖然開著醫館,卻從不收別人診金,隻求救人一命。若是你仍舊信不過老夫,老夫可以請你見一個人,會麵以後你就能明白。”


    荷衣明亮著眼睛,好奇道:“我認識?”


    郎中笑了笑,撫順下額處的鬍鬚,道:“見了你便能知曉。”


    郎中提著醫藥箱走後不久,府外有一名年輕男子應門而來,護院傳話,“嶽姑娘,門外有一男子前來登門拜訪,說是你的舊識,可否讓他進來?”


    那年輕男子抬頭瞻望著荷衣府上的牌匾,行書著偌大的四個字“一家親”然後暗自輕笑,搖頭擺扇,心想,該是見麵的時候了。


    護院引他進了門,院落幹淨敞亮,雖不豪華,卻清靜舒心,頗與荷衣的性格相仿。他每邁一步,都忍不住輕笑,遠遠地瞧見一位女子端裝地坐在正廳,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兒,煞是嚴肅。


    待荷衣迎來一抹打量的眼神時,他才瞧見她如今的樣子,不再風華,美麗之下隱藏不住臉上的滄桑,“子威?”這是荷衣曾經對山間的稱唿,親切地喚他小名兒。


    山間提著醫藥箱,迎上荷衣詫異的眼神,輕輕笑道:“姐姐不必驚奇,正是小弟山間也。”


    荷衣驀地起身,怔了怔,淚水瞬間濕了眼睛,眨巴眨巴地轉著水汪汪的眼珠,哽咽說:“你來了可就好了,子期兄他便有救了。”


    荷衣來不急向山間噓寒問暖,直接引他去見於子期。


    山間止住步伐,不慌不忙地道:“姐姐,沒想到你著急於子期比著急顥琰王還利害。怎麽,移情別戀了?”


    荷衣的步伐戛然而止,僵硬在原地,沒有迴頭,屏住唿吸,輕聲說道:“欽涯他,去了天堂,迴不來了。”心口猛地一振,疼痛湧上心頭,唿吸沉重了起來。她連忙扶住身旁的柱子,驀地蒼白了臉。


    “姐姐,你怎麽了?”山間箭步衝上去,扶住身子搖晃的荷衣,一指輕輕搭在她的手腕脈搏處,“姐姐,你的身子太虛,不能勞心費神,別激動,靜下心來。


    叫她如何靜下心來?提到欽涯,她沒辦法安靜,沒辦法止住心痛。她緊緊握著山間的手,緩緩地吐出胸口的悶氣,低沉著聲音,道:“以後姐姐再給你解釋,姐姐求求你先去給子期兄診治,不能再拖了。”她忍住心口針紮般的疼痛


    山間連忙止住道:“姐姐別著急,別激動,我這就去,師傅已經把情況告之山間了,我從深山趕迴來一刻不歇就趕過來了。”


    “你師傅,你是說那個郎中?”


    荷衣顧不得這些疑問,不等山間解釋,打斷道:“日後再細細告知姐姐,先隨我來。”


    於子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奄奄一息,連睜開眼來看她一眼的力氣也沒有。他消瘦如骨,眼睛深深地下陷,一看便知道是吐瀉過度導致的結果,正如他師傅山野所說,中了世間無藥可解的奇毒。


    山間把著脈,心想,究竟是誰能與於子期結下如此冤讎,不要他的命,卻要他生不如死,後半生都躺在這床上度日?


    百思不得其解。


    他拔出金針,“姐姐,煩請你安排在床邊擺上數個火盆,火要旺,能升溫即可。”


    荷衣應下了,吩咐下去,六個火盆迅速地擺在床前不遠處,碳火正旺。隻見山間揮掌間,剝了於子期的上衣,露出他一副消瘦的胸膛來。


    第233章 金針逼毒


    房間裏,一室的熱氣升騰,桔紅色的光芒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倍感悶熱。


    荷衣站在火盆之外,不眨眼睛地盯著山間身前的於子期。桔紅色的火焰映在她臉上,把原本蒼白的膚色遮掩得牢牢實實,無人能知她此時心如絞痛。隻不過是方才山間的一句侃侃地話語,提到了顥琰王,她就如此,那些前塵往事歷歷在目,翻湧在記憶裏,牽扯著心口絞邢般的疼痛。


    偌大的高床上,於子期覺得四肢百骸湧上一股冰寒之氣,從腳指頭到手指尖,都痛凍得發麻,全身不受控製地抖動。高床四周燃起了火盆,碳火正旺。他大顆大顆的冷汗自身上流下,滴在床上,滋的一聲,騰起了淡淡的煙霧來,瞬間化成水氣。


    山間一人為於子期逼毒,盤坐在他身後,一遍又一遍地用金針灌注內力****他的穴道:“於兄,痛得厲害就叫出來,沒有關係的。”他輕聲勸道。


    於子期硬撐著,身體不住發抖,“刺”的一聲,一根金針離體跳出,直she入屋頂的房梁。於子期閉著眼,心想,一定要好起來,不能拖累了荷衣。他能感應牆角處的荷衣,為他心驚膽跳,額頭冐汗。她再也經受不住失去親人的打擊,她……完完全全已經把他當成了親大哥來對待。他心裏的痛泛起來,他與荷衣即使是這一輩子都不會發展成男女之情,他也千萬個希望荷衣安好地渡過下半輩子,別再為任何人受罪。


    於子期的眼角突然泛起淚花來。眨眨眼,牆角處的荷衣,身影搖擺。不知是他的淚沾濕了她,還是她原本就是個水做的女人。他生怕她化作水氣不見了。她會堅強地支撐下去嗎?他的唿吸漏跳了半拍,她那臉上再也不見初見她時的篤定,連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也一併消失。


    於子期咬咬牙,忍住金針的刺痛,感覺到體內的陰寒之氣越來越重,它穿梭在身體的每個細胞,猖狂地笑著。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冐出來,明明是汗水,卻在瞬間化成水氣,冐在他頭頂。他大吼一聲,聲似濤浪,竟要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的金針根根從他體內伸出來。


    山間見大勢不妙,一掌印在他的丹田處,另一掌將金針重新灌注進於子期的體內,他塞了一塊軟木在於子期的嘴裏,道:“於兄,想想美好的事情,想想開心的事情,一會就過去了。”他將他鎖在床上,束縛幫助他抵抗全身如淩遲般的痛感。


    想想美好與開心的事情麽?與荷衣在一起的零零碎碎晃動在他眼前。


    他最留戀他們被困在雪山的那段日子,越來越近,近到眼前。


    “當時你怎麽就跳下來了?”


    “你不是要告訴我關於你和君欽涯的故事嗎?為了聽故事,我就跳下來了。”


    “子期兄,不如我們結拜吧。”


    “不,我不要結拜。我希望他也活著,能迴來給你幸福。但是,他生還的機會太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很久,很久我們還找不到他,你會接受我嗎?”


    “沒有如果,他一定活著,一定。”


    那時,她是那般篤定,天不怕,地不怕。


    那時,碳火照耀在她臉上,多麽溫馨!


    “我有一個請求,你能答應嗎?那個,在找到他以前,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抱……抱你一下。”


    “我永遠都會放心地跟你在一起。作為生死之交,我們的擁抱是無價的。”


    她那天真的臉上,永遠是對他的信任。


    山間的金針已經完全歸位到他的各個穴位,又是一陣刺痛。他腦子裏浮出荷衣天真的臉,絕境中的樂觀,一切,一切都是那麽近,讓他暫時忘記了身體的刺痛。


    她的冷靜,她的機靈,“走吧。一定會獵到食物的。快點出來,今天有陽光。等一下出去再告訴你。”


    “去空曠的地方,越空曠越好,反正不要去能藏人的地方。”


    “別太吵。你看到天上那東西了沒有?”


    “噓,不要吵到它了。它也正在獵物,等一下我們到空曠的地方去。我躺在地上裝死,等它下來的時候你就趁機用劍she死它。ok?”


    美好的,開心的事情?


    那不正是他們在雪山的時候嗎?


    一切如昨,依舊寒冷,碳火跳躍著桔紅色的火焰,荷衣的臉依舊紅撲撲的。突然,山間的掌力一重,霹在於子期的後背上,沉沉的,重重的。於子期生生咬斷了嘴裏的軟木,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火盆外,荷衣早已淚流滿麵。空如其來的慘號聲驚得她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到床前。山間阻止道:“姐姐,讓於兄稍作休息。隻等他醒來,接著用藥水浸泡,軟化體內的毒素。”他順手遞給她一方巾帕。


    荷衣一靠近床頭,就被熱氣蒸得額頭冐汗。她看著於子期,溫柔地給他拭去汗水,小心地握緊他的手。他的****觸手冰涼,她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於子期慢慢醒轉,喃喃道:“荷衣,別哭,別哭……”


    荷衣一手捂著嘴,一手給於子期擦汗。


    “荷衣,別哭……”於子期驀然地睜大眼睛。熱氣瀰漫中,床前坐著的荷衣,止住泣聲,笑臉如花,道:“我不哭,我高興,山間迴來了,子期兄有救了,子期兄會好起來的。”她的身體抖得厲害,壓抑自己不再哭泣。


    她仍舊如此堅強,笑著流淚,讓人欣慰了許多。


    於子期覺得,那些陰寒之氣,漸漸地離他身體而去,漸漸地暖了。他嘴角噙著一絲笑容,“荷衣,你真美!”


    荷衣迴笑,抿嘴,不再作聲。


    山間湊上身,輕聲說道:“姐姐,還請你迴避一下。該給於兄進行下一輪診治了。”


    房間裏,僕人抬進一個大大的木桶,放於火盆中央,然後速速退下。


    荷衣一步三迴頭,走出了於子期的房間。


    山間退去於子期的所有衣物,抱起他,迅速地放到一桶藥水裏浸泡著。半個時辰後,喚來僕人,道:“小心服侍於兄歇息,不得傷風了,不得打擾他,睡到明天即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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