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鹽。”摸了一下自己的左頰,想到自己為他編的可憐身世,我決定笑眯眯地跟他講話。


    “你叫無鹽?”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單純無害的眼睛讓我快忘了他是個男的。


    “醜女,即無鹽也!”我指了指自己的左頰,笑道。


    他伸手,緩緩撫上我的左頰,指尖平滑,連手都如女子一般令人心旌動搖。


    “很痛吧。”觸到我的臉頰,他指尖輕輕顫了一下,道。


    “曾經很痛。”任他撫上我的臉,我沒有推開他。他的身上自有一種令人不舍抗拒和傷害的特質。


    “一定很痛。”他的手瑟縮了一下,仿佛那傷疤長在他臉上,那樣的神情,純潔得跟天使一樣。


    我有些迷惑地看著他,甚至懷疑他便是墮落凡間的天使了。


    待我迴過神來時,他的手已經自動自發地拂開了擋住我右頰的長髮,看著我,他微微一愣,隨即說了一句讓我半天迴不了神的話。


    他說,“你和王司徒家的歌姬長得好像。”


    心裏猛地漏跳一拍,我不敢深究。


    “這是什麽?”他轉頭,看到桌上我剛剛吃剩的半碗水果刨冰,“很漂亮的樣子。”


    “你吃吧,消暑的。”看他滿頭大汗的,剛剛一定逃得很慌。


    他伸手端過那碗,舀了一勺在口中,動作優雅得不可思議,隨即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那夾雜著紅紅綠綠水果的刨冰,“很好吃。”


    我笑了笑,當然好吃,在這個時代,這可是尚未誕生的產物。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門外的嘈雜聲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們在找什麽?


    想起那個小毒舌,我站起身,攏了攏頭髮,“我該去受那小毒舌的荼毒了,你自便吧,如果要逃跑還是小心一點,我不會告密的。”


    “小毒舌的荼毒?”他疑惑地看著我,滿麵不解。


    “唉,跟你說了你也不能幫我”,一臉扼腕地搖了搖頭,我走了出去,“你自己小心”,轉身吩咐了一句,我小心翼翼地帶上房門。


    夜未央劉協皇家威儀 尋天子笑


    走過重重疊疊的走廊,繞過彎彎曲曲的樓閣,我一路低著頭去劉協的昭寰宮,低調,一定要低調,長得醜不是我的錯,但出來嚇人一定是我不對。


    “你來遲了。”黑著一張小巧蒼白的臉,小毒舌站在昭寰宮的門口。


    他在等我?我狐疑地抬頭看他,高高的台階之上,他雙手負在身後,站在昭寰宮門口,在兩邊高懸的數盞宮燈照耀下,他一身華衣美服,峨冠博帶,那樣厚重而奢華的衣冠壓在他蒼白瘦弱的身上,竟然令我感覺莫名的心酸,見鬼!我居然有些心疼那個小毒舌。


    “本王的人生本就是一場惡夢,不差你這一點”,劉協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想起他日後一生的鬱鬱,我的心竟是忽然有些疼。


    這個孩子,他的童年,究竟是怎麽過的?


    心下一軟,我微微彎唇,裝模作樣地曲膝請罪,“是,奴婢來晚了,請小王爺恕罪。”


    劉協漠然看我一眼,轉身走迴宮裏,神情倨傲得很。


    “你的事我已經讓婉公主跟皇祖母說了,皇祖母也允了,所以,你別盡掂記著出宮了。”一路走迴臥房,劉協仍微微帶著些稚嫩的聲音有一份掩不住的得意,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瞪著他尚未成形的單薄背影,我啞然。


    “好,我知道了,奴婢給您寬衣,準備歇息吧。”輕嘆了口氣,我伸手上前,便要替他解開那一層厚重奢華的錦衣。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順著這小毒舌要緊。


    “這種事……這種事本王自然會叫別人來做……”蒼白的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小毒舌竟然連連後退著。


    這個小毒舌,居然怕羞?


    我訝異,隨即壞笑一下,愈發的殷勤起來,“怎麽會,王爺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奴婢決定以侍奉王爺為己任,決不辜負王爺留下奴婢的‘厚愛’……”一步一步緊逼著走到牆角。


    我發現自己此時像極了要吃小紅帽的狼外婆。嘿嘿……


    終於伸手逮住他,如剝蝦米一般除去他的外袍,我心裏竟是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


    那樣小小的身體,如何能夠負荷那樣沉重奢華的衣飾?


    “他們怎麽照顧你的,天氣這麽熱,還穿這麽多?”微微皺眉,我道。


    他微微一愣,停止了掙紮,半天,巴巴地吐出一句,“不用你管,這是皇家威儀。”


    皇家威儀?看他漠然不語的模樣,我仍不住抬手摘下他頭上的束髮紫金冠,放到一邊,揉亂了他一頭烏黑的長髮,“好吧,睡覺的時候沒有人看你的皇家威儀,好好睡一覺吧。”


    劉協愣愣地被我扶著躺在榻上,臉上沒有了防備譏諷的神情。


    我站起身,便要吹燈。


    “不要吹燈。”那個聲音又冷了起來,糙木皆兵的感覺,又恢復了刺蝟的模樣。


    我轉身看他半晌,忽然明了,“你怕黑?”


    難怪這昭寰宮裏夜夜都是處處都高懸著宮燈,亮如白晝。


    不自然地吱唔了一下,劉協側了個身,背對我,嘟囔,“本王的事不用你管。”


    於是乎,我明白了小毒舌一個致命的弱點,他怕黑!


    可是我卻笑不出來,自從入宮以來,因為一直未向董太後言明我的存在,我便被婉公主安排在那間小屋裏,現在婉公主已經報備了我的存在,那麽我想出宮……便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協兒。”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自門口傳來。


    我微愣,迴頭,是婉公主!呃,她站在門口多久了?看了多少?會不會治我一個大不敬?


    聞言,劉協立刻坐起身,撫平剛剛被我揉亂的頭髮,神情變得恭順有禮,沒有一個孩子看到姐姐應有的表情,“婉姐姐何事?”


    “皇上又不見了,太後那邊為了找人快鬧翻天了,太皇太後這邊又動了怒,說皇上若再如此不務正業,皇帝就該換人做了……”她沒有看我,隻道,聲音說不出的清婉動聽,“我來看看皇上是不是又上你這兒來了,若被太後看到,別又說是你拐了他來要害他”。


    “他沒有來過。”劉協皺眉,已經自行披上了衣袍,站起身。


    “嗯,那我再去別處看看。”婉公主說著,轉身便走了出去,仍是帶走一片芳華。


    我卻是沒了欣賞的興致,剛剛婉公主那一番話,讓我陷入了迷惘。


    “哼,皇帝之位,誰又稀罕不成?”,婉公主前腳剛走,劉協便除去了恭順的麵具,大吼著一把掀了桌子,“那兩個老女人若是對大權在握那麽感興趣,不如自己做皇帝算了,何必弄張簾子遮著坐後麵,提線木偶很好玩麽!”


    想起劉協進了皇宮後乖順死寂的模樣,我突然有些明了。皇宮,是一個親情都被消磨殆盡的地方,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殘……而母子、祖孫間,也隻剩利益而已吧。


    所以,母憑子貴。


    我怔在原地,那個小毒舌有時滿身是刺,有時乖順得異常,但我卻從未見過他如此幾欲發狂的模樣,他的手劃到了碎片,一下子溢出血來。


    我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在發什麽瘋,快住手,你要鬧得整個昭寰宮的人都醒過來麽!”


    “是啊,我瘋了!被這個籠子逼瘋的!”劉協大叫起來。


    心下一痛,我一把將緊緊擁在懷裏,“乖,不鬧了,不鬧了。”輕輕拍著他的肩,我發現自己突然之間好無力。


    他一下子僵在我懷裏,溫熱的液體打濕了我的衣襟,“那個女人毒死了我娘……她毒死了我娘……她逼著辯當皇帝,可是辯不喜歡當皇帝……他怎麽可以逼自己的親生兒子做不喜歡的事……”他不停地說著,小小的肩輕顫著,語法雜亂無章。


    我隻能緊緊抱著他不停打顫的單薄身子。


    “辯又不見了,他一定又被那些奏章煩得躲起來了。”許久,他終於安靜了下來,終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去找他吧。”


    “好,我們去找他。”順著他,我點頭。


    再一次唾棄自己的沒原則。


    陪著他找遍了整個昭寰宮,仍是沒有找到半點蹤影,路很黑,他的手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小小的手心裏滲著汗。


    “辯喜歡躲在黑的地方,可是我……”他的聲音略略帶著顫。


    “你怕黑。”我瞭然接口。


    “本王沒有!”顯然,我的話又傷了他的皇家威嚴,所以他立刻反駁,為表自己不怕黑,他狠狠甩開我的手。


    看著他僵直的背影,我忍不住地輕笑,跟在他身後,讓他能聽得見我的腳步聲。


    腦裏靈光一閃,我忽然想起那下午在我房間的那隻小白兔,呃,是像小白兔的少年。


    該不會那麽巧吧……


    “小毒舌,皇上長什麽模樣?”終於,我開口。


    “辯,他長得很好看。”劉協的聲音有些繃緊,顯然黑暗讓他恐懼。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兒。”抿了抿唇,我在心裏祈禱那隻小白兔千萬不要是皇帝劉辯。


    但,上帝顯然沒有聽到我的祈禱,或者……是我的禱告不夠誠心……


    “來這裏幹什麽?”站在我的房門口,房間裏一片黑暗,劉協的手又自動自發地揪住了我的衣角。


    沒有開口,我打開門,屋內一片黑暗。


    我提著宮燈走進門去,抬手四下照了照。


    果然……某隻小白兔正坐在我的榻上,十分優雅地在挖我的刨冰吃。


    “辯?!”劉協大唿一聲,“你怎麽在這女人房裏!”


    “協,你又找到我了,真聰明,來,這個很好吃,你要不要嚐嚐,隻剩一口了,我想著你會找來,就給你留了一口。”劉辯微笑著抬頭看向劉協,在宮燈的照耀下,那一臉無辜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我卻是腦門上多了幾條黑線,又?他們習慣躲貓貓嗎?什麽奇怪的僻好!


    “無鹽,你也在哦?”又一聲問候,讓我的臉黑了一半。


    “你怎麽認識這個女人?”劉協早已沒了剛才的緊張,走到劉辨身旁,自他手裏接過最後一勺刨冰塞進口中,隨即眯起了眼睛,“果然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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