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大紅喜袍,一向微亂的長髮整齊地束起,微微訝異地看著他,我的唇角忍不住地上揚,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模樣,見過他野心勃勃的心機,見過他對敵人的不留餘地,見過他殺人時的狠絕,也見過他對我的寵溺,但從未見過現在的他,一身紅袍襯得他風姿卓絕,長發高束,眉目朗朗,沒有一絲晦暗,仿佛整個人都明亮了許多,眉眼之間有著與我一樣的神情,我相信,那叫做幸福。


    你相信麽,幸福出現在那樣名叫董卓的男人臉上?嗬嗬。


    “嘿嘿,兄弟當年我說這女娃娃是你養著的小媳婦,還不承認,被我猜中了吧!”一旁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走上前一拳敲在董卓的胸口,大笑道。


    我細細一看,大堂之內盡是些羌胡人,剩下的便是董卓軍中的兵士了,這些年董卓雖然將涼州整治得井井有條,但他“天煞孤星”的名號卻仍是讓百姓不敢親近。


    董卓拍了拍那大漢的胸口,大笑起來,“算你說中了。”


    “隻是兄弟,下迴可別這麽打扮了,弄成跟個文人似的清秀,我都不敢認你了!哈哈。”那大漢不客氣地取笑。


    董卓也不翻臉,隻是逕自地笑。


    “你懂什麽啊,難道像你這副絡腮鬍的德性嚇壞人家美嬌娘,是不是?啊?哈哈。”旁邊有人起鬧道。


    眾人聞言,皆大笑起來。


    我也止不住地笑,正準備舉步進屋的時候,卻發現剛剛倒在我腳邊的那個醉鬼壓住了我的腳。


    抬了抬腳,他卻仍是沒有反應,心下微微納罕,用力一抬腳,那人卻是被我踢得翻過身去,麵部朝天,仍是一動不動。


    我低頭一看,笑容一下子僵在唇角,那個人,紫青著麵孔,竟已是七竅流血而亡!


    心下頓時一陣發寒,種種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那個人是怎麽死的?剛剛還好好的,為何一撞到我便一命嗚唿了?


    迴頭看時,剛剛扶著我的丫環早已蒼白著臉,躲我躲得遠遠的了。


    “怎麽迴事?”我看向她,問。


    那丫環卻是始終抖抖縮縮地不敢上前。


    “小姐,你怎麽站在門口不進去?”樊稠的聲音冷不丁地從門口傳來。


    我迴頭看向他,心裏隱隱捉到一些蛛絲馬跡,卻又想不真切,隻得緩緩開口,“這個人,死了。”


    “什麽?”樊稠聞言微微一驚,忙低頭看。


    我卻心裏疑竇叢生,抬頭四下張望著,希望看到某個人影來證明我的猜測,果然,在不遠處,我看到一個人影冷冷地站著,陽光再暖,那個人的身影卻依舊冷得可怕。


    那是鈴兒。


    她正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我,眼裏有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譏諷。


    抿唇,抑製住心底的不安,我還她一個冷笑,佯裝腳下微微一軟,便要跌倒在地,站在一旁的樊稠注意到我要倒下的身子,忙抬手來扶我。


    一切仿佛冗長的慢鏡頭一般,倒下的那一刻,我緊緊盯著鈴兒,我在心裏祈禱,我希望一切都隻是我的疑心太重,我希望那個人的死純屬偶然,跟我沒有任何關聯……我希望鈴兒不要出手……


    可是,眼前銀光一閃,一枚薄薄的暗器從樊稠的手背上磨擦而過,留下一道血痕,樊稠吃痛地鬆手,我便重重地跌坐在地,鮮紅如血的嫁衣上惹得一襲灰塵。


    心,一瞬間沉到穀底。


    “小姐!”見我摔倒在地,樊稠忙伸手來拉我,卻被鈴兒擋住了。


    “樊大哥!”


    “怎麽了?”鈴兒尖銳的聲音嚇了樊稠一跳。


    “新娘除了新郎官是誰也不碰的,這樣不吉利。”鈴兒放緩了聲音,溫柔笑道。


    “這樣啊。”樊稠摸了摸頭,笑著收迴手去。


    “弄髒了這身衣服真可惜。”自己緩緩站起身來,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淡淡道。


    鈴兒眼中微微一深,沒有開口。


    “是啊,這衣服是鈴兒給小姐的驚喜,是她親手做的呢。”樊稠輕輕擁過鈴兒,笑道。


    果然……


    心下頓時明了,我看向鈴兒,咬牙冷冷開口,“真是一份很大的驚喜呢”。


    “笑笑!”隔著人群,董卓看到了我,他喊了一聲,便大步向我走來。


    我心下一緊,顧不上其他,直直地瞪向鈴兒,“你在我衣服上動了什麽手腳?”


    “鈴兒不明白小姐在說什麽?”似乎不敢我會如此直白,鈴兒一臉無辜地道。


    “不要裝傻,你在我衣服上下了什麽毒!”冷聲,我壓低聲音道,潛意識裏,我不想去破壞大堂裏的喜慶氣氛,那是屬於我的幸福,屬於我的喜慶,我不想破壞它。


    哪怕是……多維持一秒,也是好的。


    “鈴兒不明白。”可憐兮兮地搖頭,鈴兒繼續裝傻。


    我微微側頭,董卓已經漸漸走近,那樣明亮的神情,那種名為幸福的神情,我不忍心見到那樣好不容易從他臉上出現的神情隻是曇花一現……


    “是麽?”我咬牙,拉起衣袖便要去碰樊稠。


    鈴兒麵色微微一變,伸手便拉開了樊稠。


    樊稠皺眉,反手一把拉住鈴兒,“是真的?你在喜服上動了手腳?”


    鈴兒微微側頭,沒有吱聲。


    “你不是說你誠心悔過,你不是說你願意一輩子都陪在我身邊嗎?”樊稠不敢置信地看著鈴兒,“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去求小姐,可是……你居然……”


    “給我解藥!”董卓的腳步越來越近,顧不上樊稠對她的質問,我忙壓低了聲音,“把解藥給我,我便不聲張,不追究!”


    “你以為,那樣厲害的毒,我會有麽?”鈴兒定定地看著我,如著了魔一般,突然笑著道。


    我微微怔住,毒?莫非是……


    “叮鐺……”不知是否錯覺,那如夢魘一般的銀鏈聲竟是輕微地響動了一下。


    “笑笑。”董卓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怎麽不進屋?”


    我仰頭,恍惚間怔怔地看向董卓難得明亮的神情。


    見我定定地看他,董卓笑了起來,伸手便想將我如往常般擁在懷裏,“傻笑笑。”


    我心下微微一驚,想起了地上那具屍體七孔流血的模樣,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董卓一下子愣住,“怎麽了,笑笑?”


    出閨閣笑笑大禮難成 毒嫁衣王?


    我沒有時間開口,低頭伸手便要去解衣帶。


    “小姐,眾目睽睽之下,您想幹什麽?”鈴兒忽然開口。


    “我以為,你應該更了解我一點。”我抬頭,似笑非笑地看向鈴兒,她在想什麽?她以為我不敢脫下這件染了毒的喜服?她以為我會為了所謂的貞潔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脫下這件喜服?


    鈴兒咬牙看向我,冷嗤,“你這個瘋子,你有什麽不敢的,你連養大自己的男人都敢嫁,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聞言,董卓臉色微微一變,反手一掌便扇在鈴兒臉上,“你想死麽?”


    鈴兒被打得後退了幾步,一下子跌坐在地,樊稠麵上不忍,卻是握了握拳,始終沒有上前扶起她。


    “死的不會是我。”鈴兒抬手狠狠拭去嘴角的血跡,抬頭冷笑,“今天在場的,誰都別想逃!”


    此時這裏的變故已經引起了在場賓客的注意,眾人紛紛圍上前來,聞得鈴兒此言,皆是摩拳擦掌,握緊了手中的彎刀。


    “董卓你勾結羌胡人,殺害前太守,欺上瞞下,惡貫滿盈,如今這太守府已被官兵重重包圍,在場的人都得死!”鈴兒大笑起來,“我要你們血濺婚禮!”


    微褐的眼睛微微一黯,董卓抿唇,“不要試圖激怒我,一切等大婚結束之後再作定奪。”


    “大婚之後?”鈴兒兀自笑了起來,“還記得純兒麽?就是那顆被你掛在城樓上的頭顱啊,我的妹妹純兒,還記得她身穿喜服的模樣麽?!那晚你怎麽沒有放過她!”


    看鈴兒笑得瘋癲,我忙趁機要解開衣帶,手微微輕顫,我忍不住皺著眉,這衣帶怎麽如此繁瑣。


    “笑笑,怎麽了?”董卓見我竟是在低頭解衣,忙走上前。


    我急急地解著衣帶,卻是連連後退,“別碰我,這喜服上有毒!”


    董卓聞言,竟是微微白了臉,“有毒?那你在幹什麽,不能碰!”


    聞他此言,我倒是有些疑惑,剛剛那人隻撞了我一下便七竅流血而亡,隻是我為何沒事?


    正是怔仲間,背部猛地一陣刺痛,我緩緩低頭,竟是見著一把長劍自我背後貫胸而出。


    “笑笑!”董卓驚吼,伸手便來抱我。


    若是碰了我,董卓便是必死無疑吧,這便是鈴兒的計策麽?本來她是想在新婚之夜,她想在我們最幸福的時候,在董卓親手為我解開衣帶的時候,讓董卓毒發身亡的吧?好惡毒的計謀!所以我的貼身丫環隻敢遠遠地扶著我的手,所以鈴兒不讓樊稠扶我。隻可惜剛剛那個替死鬼先行撞到了我,所以她的詭計便出現了漏洞!


    “別過來!”忍住鑽心的疼痛,我連連後退。


    “笑笑你在流血!”董卓眼中是徹骨的疼痛,仿佛那把劍是傷在他的心口一般,他急急地上前。


    撐住有些模糊的意識,我倒退著,“別碰我,別碰我……”一手在解衣帶,可是卻是越忙越亂,想來鈴兒定是故意將這衣帶連得如此繁雜。


    “笑笑!”董卓卻是不管不顧,伸手便要來將我擁在懷中。


    我後退著,一下子跌坐在地,看董卓慌忙來扶我,咬了咬牙,我狠狠拔下刺在胸口的長劍,殷紅的血猛地噴薄而出,浸透了血色的嫁衣。


    我轉身右手反手握劍,橫在脖頸之上,“站住,不準上前!”咬唇看著董卓,我大叫。


    董卓一下子頓住腳步,看著我,眼中有著驚惶,“笑笑?……”


    “不要……過來……”唿吸有些困難,我右手頓覺無力,微微一顫,便在脖頸之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隻是胸前的傷口奪走了我全身所有的痛覺神經,脖頸之上的細小傷口便沒了一點感覺。


    心裏又急又慌,我右手執劍橫頸,左手如瘋了一般拚命撕扯著那件血色的嫁衣,那嫁衣卻如附骨之蛆一般,怎麽都扯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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