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楚客道:“皇後,其實主使之人一目了然。聖上最後如此定奪,到底是何人得益?事件過程撲朔迷離,然結果隻有一個,即得益之人即是主使之人。”


    “得益之人?聖上這樣做,得益之人顯為郭元振。”韋皇後道。


    宗楚客搖搖頭,說道:“郭元振遠在西域,其惶惶然不可終日,焉有此心?皇後,那郭元振平素與韋安石這老賊最為交好,且微臣最近奪了韋安石之職,其心中定有積憤。臣以為,其主使之人定是韋安石,此行一箭雙雕,既讓郭元振複職,又報了上次一箭之仇。”


    紀處訥道:“對呀,這名老賊實在礙眼。皇後,不如借此勢頭,讓聖上將老賊貶為外任最好。”


    韋皇後搖搖頭,說道:“現在時宜不合。聖上素服則天皇後之能,對則天皇後倚重之人多所眷顧,韋安石與郭元振皆為老臣,官聲不差,估計在聖上那裏一時扳不倒他們。”


    紀處訥眼觀韋皇後的神色,說道:“聖上向來不愛管事,當今天下實由皇後總政。皇後,您須想一個法子,不讓聖上在那裏礙手礙腳才好,如此才能見皇後的本事。”


    韋皇後並不直接迴答,轉問宗楚客道:“年後朝野之中,對圖樣和歌訣有何說法?”


    宗楚客道:“稟皇後,朝野近日議論紛紛,皆曰天命所歸,皇後應與聖上一起執‘二聖’之位。”當初則天皇後趁高宗皇帝有病不視事之際,大肆總攬朝政,天下人將之與皇帝並列,名曰“二聖”。


    韋皇後臉上頓現笑容,不過她雖有掌權之心,終究無則天皇後那樣有謀位之能,也就隻好順其自然了。


    上官婉兒得知崔湜被執囚在刑部大牢,頓時大驚。她疾步趕到顯德殿找韋皇後說情,韋皇後不鹹不淡地說道:“此為聖上定下的事兒,我實在不好說話呀。你為聖上的昭容,又有宮中內相的稱號,不如直接找聖上求情最好。”


    韋皇後現在對婉兒也有些不滿,當初婉兒把武三思介紹給自己快活,那時候她覺得婉兒挺知趣。現在婉兒得了自己的幫忙搬出宮外居住,其在外麵百般快活,竟然把自己丟在九霄雲外,讓她實在不爽。她知道,崔湜現在為婉兒的榻上之伴,李顯也定有耳聞,婉兒畢竟為昭容之身,此為皇帝的法定嬪妃。丟開皇帝自己另找男伴,現在再讓皇帝搭救自己的可人兒,諒婉兒也難以張口。


    婉兒畢竟為冰雪聰明之人,她隻好選擇黯然離開。


    婉兒知道,李顯之所以重用自己,緣於自己的才名以及在則天皇後執政時積累的為政經驗,韋皇後當初與自己親密,也緣於其初入宮廷兩眼一抹黑,所以倚重自己。現在韋皇後已逐漸有了自己的班底,那麽婉兒的作用就減色不少。人之相親多因利益關係使然,韋皇後願意開脫宗楚客與紀處訥,那是因為此二人日後能幫韋皇後的忙,而崔湜終歸與韋皇後隔了一層,所以韋皇後可以漠不關心。按說崔湜犯事小事一樁,若韋皇後願意幫忙,她到李顯那裏美言一聲,則可惠而不費解決問題。可是呀,如今時過境遷,婉兒現在若提往日的交情,韋皇後肯定會更加惱火:怎麽,往日的交情隻是昔日的交換,豈能當今日的籌碼?


    婉兒決定另辟蹊徑相救崔湜,她決定先找監察禦史李尚隱求情。李尚隱主審崔湜,他若手下留情,則可減輕不少罪過。


    是夜,婉兒揀取一些珍寶之物,令隨從捧著前往李尚隱之宅。


    李尚隱看到上官昭容屈尊入宅,又攜帶許多珍寶之物,他早就聽說過婉兒與崔湜的風流之事,頓時明白了婉兒的來意。


    婉兒其實也不想過多請求,若李尚隱收下禮物,她相信定會大功告成。她環視李尚隱宅中陳設甚為簡單,知道一名八品官員俸祿無多,現在有如此一大注財物從天而降,他定會喜出望外。


    孰料李尚隱根本不吃這套,他將禮物提起放入婉兒隨從懷中,然後將其推出門外,轉對婉兒說道:“上官昭容,您的來意下官很明白。您為昭容之身,不可在外宅久留,恐惹物議,如此請迴吧。”


    婉兒不明白李尚隱的真實態度,說道:“崔侍郎由你主審,我憐其詩才特來為其求情。李禦史,若你手下留情,迴頭我讓崔侍郎重重謝你。”


    李尚隱臉色嚴峻,說道:“今日上官昭容入敝宅,下官本可將此情稟告聖上,如此會對崔侍郎更加不利。下官不願意落井下石再添崔侍郎罪責,請昭容速迴。昭容放心,下官不敢胡來,定會公正審理崔侍郎的事兒,至於如何定罪,自由聖上裁斷。”


    婉兒心中明白,此人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想想也該崔湜倒黴,如今官場貪墨成風,為何這裏還有一個異類?


    婉兒不敢再留,就又說了數句好話,然後轉身離去。一位當朝皇帝的二品嬪妃,專程到一位八品官員宅中為別人求情,古往今來,估計也僅有婉兒一人有此機會。


    後數日,李尚隱審訊崔湜案子終結,其卷宗到了李顯那裏,李顯依其案狀決定將崔湜貶為江州司馬。


    第二日,朝廷詔命下,崔湜卻被任為襄州刺史。江州司馬為從五品,襄州刺史卻為從三品。且江州那裏人煙稀少,遠沒有襄州繁華。崔湜由於有了這一改一任,實在是占了大便宜。


    崔湜之所以能有這樣的結果,緣於婉兒走了安樂公主的路子。


    那日婉兒在李尚隱家裏遭拒,明白此路不通。此時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急令車兒向金城坊方向行走,她決定找安樂公主一試。在婉兒的引薦下,安樂公主與崔湜也曾有過枕席之歡,料想此忙其必定會幫。


    安樂公主看到婉兒攜來許多珍寶之物,不禁感到詫異,問道:“昭容此舉何意?想是你居中財貨太多,知道我近來營造不少,因而來幫我忙?昭容其實不必,你應該知道,近來營造定昆池,父皇已同意從國庫撥付。”


    婉兒迴答說:“想是公主不知,崔湜剛剛被捕入獄。這些珍寶,由其家人湊來,還請公主幫忙周旋一下。”


    安樂公主大為驚奇,問道:“崔湜?他犯了什麽事兒?以致被捕下獄?”


    婉兒道:“禦史台一位姓李的監察禦史出麵告他,說崔湜贓賄狼藉,使選法大壞。說到底,崔湜近一段時間收了一些錢幫人辦事,被人抓住了把柄。”


    安樂公主哈哈笑道:“多大的事兒呀?我還以為崔湜將天捅破了一個窟窿呢!昭容,我們這些年幫別人辦了多少事兒,那些禦史為何不告我們?說到底,他們不敢!崔湜不過一個軟柿子,其新官上任,別人定是不服,以致尋些過錯,把崔湜趕下台而已。”


    婉兒想不到安樂公主看事情還挺透徹,竟然能看出事件背後有人主使搗鬼,看來此女近來還是長了一些見識,就接口道:“誰說不是呀?崔湜現在宰臣之中,年齡最輕,定有人瞧著不順眼,就想尋些事由將他扳倒。然聖上已然下旨拘審崔湜,現在隻有想個法子替其脫罪。”


    “你為父皇的昭容,你直接找父皇說一說,事兒不就結了嗎?”


    婉兒在安樂公主麵前也不轉彎抹角,說道:“公主知道,外麵人風言風語說我與崔湜如何,這些話兒定刮入聖上耳中。你說,我如何找聖上張嘴求情?”


    “哈哈,豈是風言風語?你與崔湜良宵苦短,實在風光妙極啊。昭容,那崔湜一下獄,你頓成熱鍋上的螞蟻,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一日都離不開他了?”


    “公主最受聖上與皇後寵愛,我心想,若由公主求情,定能馬到成功。”


    安樂公主收起了笑容,眼光又瞅了瞅那堆珍寶,撇了撇嘴說道:“哼,崔家的人實在太摳門了。就這點財物,妄想解救崔湜?昭容,你知道現在的行情。若我為人求一閑官兒,多少人爭著送來幾十萬錢,崔家的這點錢能幹什麽?你須讓崔家的人明白,人到了這個時候隻有花錢才能免禍,何必還要吝嗇那些黃白之物呢?崔湜的事兒,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若按朝廷製度,將崔湜綁至刑場殺頭亦可,若事兒辦得妥帖,無非降一降官秩即可。”


    婉兒見安樂公主伸手要錢,心裏頓時一喜。隻要此女願意幫忙,事情就有了轉圜之機。


    安樂公主接著說:“崔湜現在一要免罪,二要保住官秩,此為兩樁事兒。他的家人拿來這點東西來求我,實在汙了我眼睛。”


    婉兒賠笑道:“崔家人不明事理,公主勿惱。想是崔家人匆促之間難以備齊,就以此物為進見之禮,當為本意。公主放心,我迴去定召崔家人好好斥責一番,並囑他們再備財物。”


    安樂公主又複一笑,說道:“看來昭容實為重情義之人啊。你與崔湜無非逢場作戲一番,緣何如此上心?我聽延秀說,那崔湜自恃貌美有才,最擅拈花惹草,其最近與昭容打得火熱,無非瞧中你有宮中依靠,以此想有晉升之路。你莫非真為之動了真情嗎?我知道,男兒最喜年輕美貌少女,你現在風韻猶存,年齡畢竟大了些,你對崔湜又獻顏色又賠財物,以後世事難料,隻怕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安樂公主向來口無遮攔,擅觸人心最柔軟處。她這一席話說得婉兒臉色赤白,心中薄怒,然絕對不敢還以顏色。婉兒思索了一會兒,笑道:“公主所言極是,不過民諺有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與崔湜雖露水相識一場,那也是前世的緣分。崔湜現在遭難,我豈能不幫?”婉兒話中的深層意思,實指你安樂公主也與崔湜有過肌膚之親,豈能如路人一般?


    安樂公主卻不理會這些,她當初和崔湜有過枕席之歡,其認為畢竟是一場遊戲,沒有必要銘刻不忘。


    安樂公主最終在婉兒的央求下,答應幫忙說項。然直到崔湜一案審理結束,安樂公主未有任何動作。是時,婉兒已將崔家所送禮物奉入公主府。這日,婉兒得知李顯已閱批了崔湜的案卷,欲貶崔湜為江州司馬。婉兒得此消息,知道明日吏部即要發文,心中就有些著急,遂趁著黃昏再入安樂公主府。


    安樂公主瞧見婉兒有些著急,笑道:“多大的事兒?明日移文?我們現在入宮,讓父皇改任一下不就成了嗎?昭容,隻要事兒到了我們手中,何愁不定?你說,天下到底有何難事?”安樂公主說此話的時候,早忘了自己一家在房州困頓惶恐的日子,大約人處順境時往往會遺忘許多往事。


    她們於是前往宮城,婉兒先到自己的殿內等候,安樂公主直接到太極殿去找李顯。過了一會兒,安樂公主即離開太極殿找到婉兒,說道:“昭容,我早就說過不是什麽難事兒,你瞧,父皇很痛快就答應了,事情成了。”


    婉兒又驚又喜,問道:“太好了,公主,那崔湜改授何處呀?”


    “你說過讓他任刺史即可,就隨便把他任在襄州。父皇說,那裏還算熱鬧,比江州要好上許多,且離京城也不算遠。”


    婉兒施禮謝道:“我代崔湜萬分感謝公主大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主此舉,實在積了大德。”


    安樂公主嘴一撇道:“昭容此謝,又算什麽?你須轉告崔湜,讓他來當麵謝我。今日見了父皇一提起崔湜,他連連搖手不許我管,我此後百般央求,父皇方才允準。這件事兒除了我出麵來辦,若換作他人,肯定勞而無功,昭容,崔湜這一次欠我們的情分,實在太大了,你說是嗎?”


    “我定轉述公主之功,讓他入府致謝。公主所言不差,我為聖上昭容尚不敢找聖上求情,隻好婉轉請出公主。換作他人,一點門兒都沒有。這還是崔湜造化大,誰讓他事先得識公主呢?”


    安樂公主頓時笑了,心裏甚為得意。


    第二日,崔湜果然被授為襄州刺史。其出獄後,自然先找婉兒,再找安樂公主,至於彼此之間如何纏綿繾綣,這裏按下不表。


    太平公主密切注意此事件的走向,她得知皇帝成為“和事天子”,又知崔湜被授為襄州刺史,一個人就在堂上呆坐了許久。眼見太陽西斜,遂喚人叫來大兒子薛崇簡,吩咐道:“你去,喚三郎過來一起用晚膳。”


    薛崇簡領命而去。


    第六迴 姑侄聯話談朝聞 新池歡宴獻詩詞


    太平公主眼見兩位禦史的彈劾竟然如此無疾而終,心中大為失望。這次事件的主謀者正是太平公主,那日她將蕭至忠召來,兩人密謀了半天,定下了由蕭至忠尋人彈劾之計。


    太平公主衡量局勢,覺得韋皇後拋出“五色雲”以及《桑韋歌》的輿論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說明韋皇後的野心,已然從密謀走向明麵。她的最終目的,無非遵循則天皇後故事,逐步架空皇帝李顯,獨自把攬朝政。太平公主絕對不能看到這個結果。她深知一旦韋皇後掌握了大政,其首要清除的目標就是自己和哥哥李旦一家。目睹了朝中風雲並深諳權謀的太平公主知道,任何他姓之人掌握了大權,李氏宗族就成為其行進道路上的第一個絆腳石,自己的母親當年不正是這樣做的嗎?


    太平公主深知,以韋皇後目前的地位,若非哥哥李顯以廢除皇後的法子可以奪其位,其他人難以撼動。可是哥哥李顯對韋皇後言聽計從,讓他廢後,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她與蕭至忠密謀的結果,一致認為應該先除韋皇後的爪牙:宗楚客與紀處訥,至於崔湜,無非是一個捎帶著的角色。


    大凡密謀奇計,須有兩個前提:第一為損人利己,第二為不著痕跡。把宗楚客與紀處訥拿下,絕對符合太平公主的利益。他們認為,若宗紀二人被彈罷官,則皇上定會重用韋安石以及蕭至忠等人。韋安石向來在朝中不聚朋黨,他若被授中書令,處事相對公正,對太平公主而言絕對能接受。且韋安石若當了中書令,其肯定為得益之人,按照誰得益誰主使的陰謀原則,許多人肯定會認為韋安石為此次事件的主使。如此,真正幕後主使人太平公主就可以不著痕跡。


    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可是太平公主縱然有周密奇計,卻沒想到皇帝李顯竟是一個不按常理出手之人,他竟然在殿上令對仗雙方結為兄弟,真是匪夷所思!太平公主得知了這個結果,起初又好笑又可氣,到了後來,又是深深的憂慮了。她知道,這肯定是韋皇後為了保全自己的爪牙而努力的結果,她可以無視朝廷的綱紀,可以不理是非曲直,置祖宗宗法於不顧,真正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如此行事實在可怕。


    那麽,今後如何遏製韋皇後的行動步伐呢?素有決斷之能的太平公主從來不拖泥帶水,她馬上決定要采取更為斷然的措施。然決斷好下,其實施的過程卻要既大膽又謹慎,那是不敢有一點疏忽的。她在那裏沉思良久,忽然想起那日毬場上的李隆基,她覺得,李隆基可以成為自己這個龐大計劃的一個關鍵之人。


    記得李隆基那日的毬伴為禁苑總監、利仁府折衝以及萬騎果毅,這些人雖官職不高,然皆手握一定實權,到了關鍵時候還是大有用處的。太平公主畢竟身在高位,所曆大事太多,其眼光較常人犀利不少,一下子就能看出事情的關鍵所在。她現在等待李隆基前來,心中的思緒紛紛揚揚,忽然想到這樣一個問題:此子為何多結交這些軍中之人?若論玩毬,那鍾紹京與麻嗣宗尚能上場馳騁,而陳玄禮與葛福順畢竟技差一籌,整場比賽隻能在場邊觀看,沒有上場的機會。如此看來,這個三郎以玩毬名義結交軍中之人,恐怕另有深意!若三郎果然有了這種心思,那麽自己此前對三郎的看法肯定是完全錯了,這是一個深不可測之人。


    太平公主搖搖頭,不相信自己的猜測。因為從頭至尾,李隆基以愛玩樂遊賞出名,愛結交朋友,喜愛拈花惹草,此為其性情主流。至於眼前的朋友多軍中之士,大約也是偶然為之。太平公主搖搖頭,將之前的猜忌之心放下。


    太平公主府與興慶坊相距不遠,太平公主在堂內左思右想的工夫,薛崇簡已將李隆基帶了迴來。李隆基入堂後躬身拜道:“太平姑姑安好,侄兒特來拜安。”


    太平公主收迴思緒,轉身麵對李隆基,笑道:“你的小嘴兒說得挺甜,你上次在毬場上說過今後要常來拜安,我伸長脖子等了許久,未曾見過你身影。今日若非讓崇簡去叫你,你會乖乖地來嗎?”


    “侄兒錯了,望姑姑責罰。”


    太平公主哼了一聲,說道:“你天天不幹些正經事兒,我聽說你最近常往寶昌寺跑動,是不是又瞧上那裏的美貌尼姑了?”


    “稟姑姑,寶昌寺裏隻有和尚,沒有女尼。”


    太平公主“撲哧”一笑道:“如此說,還是姑姑冤枉你了?怎麽?你莫非改了性子,準備吃齋念佛了?如此甚好,可以治一治你那浮動跳脫的性子。”


    太平公主轉對薛崇簡道:“你去廚屋那裏交代一下,晚間留三郎在這裏用膳。我先與三郎在這裏閑話一會兒,待膳治好,你再叫王師虔過來一起用膳。”


    薛崇簡答應後離去。


    李隆基見姑姑今日待自己十分隆重,有點受寵若驚,謝道:“姑姑有事,吩咐侄兒去辦就是,用膳就不必了,侄兒實在擔待不起。”


    太平公主眼睛一瞪,說道:“是不是你晚間還有一場花酒要喝呀?若如此,我就不攔你了。”


    “不敢不敢,侄兒聽從姑姑安排。”


    “這就對了,你坐下吧。想吃什麽想喝什麽,側案上已備好,自己去拿吧。”


    李隆基很乖覺,其走到太平公主麵前取過她的茶盞,然後注入茶水,將之放在太平公主麵前,說道:“請姑姑用茶。”然後再小心地歸於座上。


    太平公主說道:“我叫你來,實因這幾天很悶,想找個親近之人聊聊天解解悶,這樣就想起你了。你今日不用拘束,我們聊到哪裏就到哪裏,隻要聊得痛快就行。”


    “侄兒省得,不知姑姑這幾日為何愁悶?”


    太平公主橫了他一眼,說道:“你日日貪玩得緊,自然天天快樂,無暇關心它事。你莫非沒有聽說嗎?前一陣子,為了一具水碾,僧人把我告到官府,弄得我灰頭土臉。還有,裹兒現在也無視我這位長輩,常常在背後說一些蔑視之語。三郎,外人欺負我,家裏小輩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你說,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麽意思?”


    “侄兒聽說過這些事兒,不過現在事情已然過去,姑姑不用再掛在心上。侄兒知道,姑姑向來心胸寬廣,誌存高遠,如此小事實在不值一哂。”


    “誌存高遠?好一個三郎,你怎能如一些無聊之輩那樣來評說我?我能有什麽誌向?眼前之勢,你就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尚且有事,若再有了誌向,豈不是犯了大忌諱嗎?看來你爹爹說得對,他的幾個兒子頗有父風,獨你最令人不放心。”


    李隆基此時想起那日與劉幽求一起密談的情形,劉幽求讓他設法與太平公主聯手,可謂一語點醒夢中人。他此後思來想去,因為實在摸不透姑姑的心思,不敢貿然張嘴。今日姑姑約來自己,雖如往日那樣對自己嬉笑怒罵,然她與自己單向晤談,則此種方式已透出特別。他腦中一轉,有心試探姑姑的真實態度。


    李隆基搖搖頭,說道:“姑姑所言,侄兒不敢苟同。父親與我那幾個兄弟恬淡處事,貌似明哲保身以避禍,然而禍患真正起來的時候,那是躲避不開的。如前次重俊事變,我們未涉其中,然父親與姑姑被猜疑,我們兄弟幾個被放外任。若不是侄兒玩了一場好毬,我們兄弟幾個不知何時才能迴京。姑姑,那日父親責怪侄兒,說我不愛在家,還讓大哥看好我,父親如此被動為之,您以為如何?”


    太平公主當初因為年幼,對已逝去的大哥李弘和二哥李賢所知不多,卻與三哥李顯、四哥李旦自幼就玩在一起,深諳這兩位兄長的性子。她有時候心想,兒女的性格與母親大有幹係,像自己的母親則天皇後強悍無比,其兒女性格以恭順居多;若母親的性格謙和無為,其兒女性格則自立居多。哥哥李旦性格謙和,其子大多繼承父風,獨有這個三郎為異類,看來母親性格強弱影響兒女的命題也未必拿得準。現在李隆基既有此問,想起今日與他談話的目的,就沉吟道:“我們生於皇家,即處嫌疑之地,則以恬淡無爭態度處事,實為首選。不過如你所言,就是這般無為行事,禍患隨時從天而至。與其如此,不如快意人生,能夠享受到人世間的許多樂趣。”


    李隆基笑道:“姑姑如此稱讚侄兒,想姑姑今後定不會再責怪侄兒了。”


    太平公主也笑了,心想與有趣的人一起說話,氣氛也快活許多,遂笑顏斥道:“你這個三郎呀,就會油嘴。你兜了一個大圈子,竟把我給圈進去了。”


    李隆基有心繼續試探,正色道:“侄兒不敢。其實侄兒這幾天也很是鬱悶。”


    “你又有何愁事了?”


    “這幾日街談巷議,皆談聖上新號‘和事天子’以及崔湜授任之事,眾口粥粥,皆斥當今朝綱紊亂,賄賂公行。姑姑,侄兒為李家子孫,聞此消息,臉上實在無光。”李隆基所談“街談巷議”,其實有些誇大,這些事兒目前僅在官宦之中議論,百姓其實不知。


    太平公主今日本想拿這些事兒試探李隆基的看法,不料李隆基竟直言拋了出來,且義憤填膺,她很滿意李隆基能有此態度,遂點頭道:“不錯,不但李氏子孫應該這麽想,大凡有些良知之人,豈能容如此劣行橫行天下?我作為李家女兒,也十分憤慨。三郎,其實我這幾日鬱悶,緣由此起!當今天下賄賂公行,你知道其緣由嗎?”


    “侄兒恭聽姑姑之言。”


    “今日天下賄賂公行,實因天下無懼。太宗皇帝在日,其身體力行,使貞觀一朝政治清明;父皇繼承太宗皇帝遺訓,貞觀之風沿襲如常,就是母後當政之時,雖有張氏兄弟等人廢弛朝綱,畢竟不為主流,朝臣不敢妄自行之。可是到了現在,韋皇後與裹兒等人自毀長城,我那皇帝哥哥竟然成了‘和事天子’,真正天下無懼啊,朝綱焉能不壞?”


    “姑姑所言極是。”李隆基嘴裏這樣說,心裏卻不以為然。他知道這位姑姑的手段,她看別人甚為清楚,然忘記了自己的行為。眼下朝綱紊亂,其中也有姑姑的功勞。


    太平公主說得興起,繼續說道:“三郎,這些事兒也就罷了,眼下更有蹊蹺事兒,那韋氏的衣箱裏竟然會出現五色雲,真是白日裏說夢話。最可氣的是,我那糊塗的皇兄還給她畫出圖樣,並懸於宮門之側。唉,路人皆知的事兒,他為什麽就不明白呢?唉,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讓他們一家繼續在房州待著,這皇位還是由你爹爹來坐最好。”太平公主現在說的都是氣話,當初則天皇後雖愛這位小女兒,然在這等大事上絕對不會聽太平公主如何說,且太平公主在強悍的母親麵前十分乖覺,不會越雷池一步的。


    李隆基接口道:“姑姑所言甚是。侄兒也聽別人說,這韋皇後現在正依則天皇後故事,其步步為營,心有大誌。”


    太平公主不屑道:“她?她有母後的謀略和手段嗎?三郎,我告訴你實話,就是有十個韋氏,她們相疊一起也難敵母後一個!”


    兩人說到現在,已然說得十分露骨和坦白,姑侄二人在韋皇後的所作所為上,絕對看法一致,目標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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