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他背對著我們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是那顫抖的肩膀卻讓人看著心生酸楚,那背影孤單落寞,一下坍塌了平時無數自尊鋒利倒刺組成的果決冷漠,現在的阿飯就像是小時候找不到父親,被同學嘲笑躲在角落流淚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阿飯這一生都經曆了什麽,正如我們聽英雄的故事,永遠不知道英雄曾經曆過多少我們無法想象的事情一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軌跡,有每個人自己的命運,別人隻是聽了或同情或流淚或感歎,也隻是一時的感同身受。


    而真正的痛苦光榮無奈悲苦,也隻有當事人知道,而隨著故事主人公的消亡,就變成了別人永遠都不知道的秘密。


    想來無數在臥底路上犧牲的警員,他們經曆了各種各樣別人無法知曉的事,都不足為外人道,那份心情隻有當事人才能夠明了。


    也許臥底本身就一種犧牲,注定是犧牲,有些人犧牲的是性命,有些人犧牲自己的人生。放眼望去,有些人在前線,有些人在後方,可無論木蘭阿飛還是阿飯小五子,何嚐沒有犧牲掉自己的一部分。


    很多事情都是不容易的,英雄稱號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以前我看電視劇看英雄在國旗升起的時候會激動的落淚,那時候不明了為什麽,可此時此刻,我心中卻是翻江倒海,看著桌子上那一家三口的照片,也許,在另一個世界,他們會團圓吧。


    也許後悔過,也許埋怨過,可是,這條路走上來,就沒有下去的道理,前路漫漫,肩負著的是無數人的性命,責任,讓無數人喘不過來氣。


    可又有多少人,最後叫他們一聲英雄呢。


    走出小屋,這片海灘上的風很大,可這裏卻是離國內邊境最近的位置,我頂著風,和阿飯往海邊走,遙望那一望無際的海麵,逆著風也想要走近些,也許再近一點點,就能看到祖國了。


    阿舍說,他養父很想念自己的親人,想念國內的一切,他總在這邊遙望海的那一邊。直到死去,都要求把自己的骨灰撒在這片海中,希望乘著海浪有一天能迴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看,看一看那裏的滄海桑田,看著自己盡的綿薄之力讓更多的家庭幸福團圓。


    他說,其實自己沒有那麽高尚,也曾痛苦過也曾想什麽都不管的迴去,可是,如果這一點都不能夠堅守那麽自己就真的什麽都剩不下了,隻有把那些高大上的東西放在前麵,自己才覺得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我聽了這些話,感慨萬千,看著那怒吼的海麵,我們又何嚐不是呢。


    站在這裏,好像和多少年前小五子的背影重合,我緩緩抬起手,逆著風,打了一個敬禮。


    從沒有過如此欣慰自己是一個警察,從未如此欣慰自己能在這個時候打一個敬禮。


    阿飯在我身邊同樣站直了身體,用力打了一個敬禮,風很大很大,吹得睜不開眼睛,可是阿飯卻在這大風中努力的將敬禮打的筆直,遙望著,多少年前小五子遙望的這片大海。


    我和阿飯迴到賭場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彼此都沒有說話,明天我們就要離開東南亞,這次來,算不上有多大收獲,卻讓我和他成長了,說成長有些矯情,可是我找不到更貼切的詞匯。


    剛進賭場,就有小弟說,安少派人來找過我,我點點頭,我交代過小弟們,如果安東來找我,就說我不在。我還沒有想好怎麽麵對他,現在還沒有勇氣麵對他,我覺得我和他之間都需要時間。


    第二天晚上,我就和吾生,阿飯,以及吾生的兩個小弟坐上了偷渡港口的船隻,離開了東南亞。


    這次迴來不像來的時候因為要東躲西藏追殺安東的人,是小破船,吾生賭場弄了一艘貨船,雖然及不上豪華客輪可是這個貨船就已經比偷渡一般用的漁船好很多了。


    晚上,明月當空,大海一望無際,吾生難得醒來想出去吹吹風,我推他的輪椅到甲板上,迴望東南亞,就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吾生看著那大海,“嬌爺,在東南亞,我就像做了一場夢,我好怕夢醒了,你又不在了。”伸手抓住我的手。


    我蹲下來,那海風吹著我的臉,讓我感歎命運的唏噓,笑著,“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吾生點頭,“希望如此。嬌爺,你能答應我嗎,迴京城以後,料理了這些事,咱們就離開。”


    這是吾生第二次和我提離開的事了,“離開?去哪啊?”


    “去哪都行,就是想去個沒人的地方。行嗎?去個新的地方誰都不認識,一切重新開始,就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京城,什麽上流社會,什麽紛紛擾擾,其實於你我而言又有什麽意義。嬌爺,其實你不過就是想要一個家,有家人在而已,我也是。”


    我望著黑夜下的海麵,夜晚的海總是神秘的讓人絕望,卻又燃燒著一種看不清的保護色,我呆呆的看著沒有邊際的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的海麵,心中微微一動,低下頭看吾生,他正好抬頭,病中的他消瘦了不少,那白色長發,披散在肩上更顯病容,那雙眼睛猶如黑夜中的星星,讓我心裏顫抖,


    “吾生,你。”我沒說下去,卻是心跳不已,他怎麽知道我想要個家,這一點我從未和任何人說過。


    其實我這個人自小沒什麽理想,小的時候希望家裏有口飯吃,想讓媽媽多看我一眼,所以拚了命的幹活上山砍柴,想讓我媽覺得我是有用的,不是幹吃飯的。


    後來長大一點,被村裏的人欺負,尤其是村長家的孩子,帶頭欺負我,那時候我表現剛強,實際上總偷偷躲在山坡下哭,我那時候的願望就是想不被人欺負,所以,摸爬滾打,撕咬撤,我無所不用其極,成了個孩子頭,養成了隻顧自己,不受人欺負的個性。


    後來在村長家打工,進城看了書,在私塾外麵偷聽先生講課,我開始有更好的願望了,我想出去看看。


    可是說到底,這些所有願望的宗旨,都是想好好活著,活的人模狗樣,活得堂堂正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所有人眼中在平凡不過的人,有個平凡的家庭。


    為了這個願望,我可以變圓變扁,我可以很快適應,可以滿嘴跑火車。


    可是命運總是這樣,我被我媽賣了,我努力討好人販子,希望嫁個有錢人過上好日子,後來進了夜總會,我就想當大姐大,遇到平哥,我就成了女臥底。遇見安東,我就變成人上人。


    人生不是我選擇的,是它選擇了我。


    我一路走過,遇到什麽人就變成什麽人,我慶幸我沒有遇到讓我違背良心的事和人,這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可是從沒有人問過我,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就像這世界上大多數人一樣,忙著給予,卻從未問過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是啊,我想要一個家,一個普普通通的家,我從未想過我有天會成為上流社會的成員,我一開始就想著嫁個不愁溫飽還有餘錢的男人,生一堆孩子,每天忙忙碌碌,可更多的時候是互相溫暖。僅此而已。


    吾生抓著我的手,“嬌爺,我曾無數次幻想我們有一個家,有孩子。”


    我發愣,半晌將他散落的頭發梳起來,紮成精神的發髻,“你啊。”


    我笑著,迴避著他的眼睛,說著其他的,“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阿西整天念叨你呢,你這次迴去,可要好好安慰安慰他,還有江心,以後咱們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咱們才是真正的家人,有他們才有家啊。”


    說道這我想起小虎子,也不知道他迴去了沒有,想到在邊境的時候看到他,免不了又一陣愧疚。


    船上度過的幾天很快,我們就迴到了邊境,沒有多做停留,就汽車轉飛機的迴了京城。


    迴去前,我通知了江心他們。機場就見陳曼他們開車來接我,人還挺齊的,陳曼,阿朋,江心,君逸,阿西,都來了。隻是沒見到小虎子他們。


    一出機場的安檢口,就看見阿西舉著碩大的牌子,“歡迎迴家”,不禁暖上心頭,推著吾生的輪椅快步走出大廳,後麵跟著吾生的小弟,而阿飯,下飛機之前,已經和我說了,他到底不是我真正的小弟,和我一起迴來諸多解釋還容易出錯,一下飛機就迴木蘭那邊去了,順便匯報一下在東南亞的情況。


    所以走出來就我們四個人,阿西看到我,驚叫出來,一頓瘋跑,我看他那樣子太搞笑了,吾生也忍不住輕笑出來,隻是一笑連帶著咳嗽了出來。


    阿西看到我驚叫要撲上來,可是走到跟前看到吾生,一下愣住了,吾生帶了一頂帽子,但整個人精氣神都和原來不一樣,還坐了輪椅,阿西一下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吾生,你?”


    我推著他,“先出去再說吧,這邊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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