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空如洗,繁星璀璨。

    我和老頭兩人坐於院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秉燭夜談。

    我發現老頭除了反應比較慢之外,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還會唱戲,簡直一妙老頭也!

    “陳老,唱得好!”我拍手讚道。

    老頭說他姓陳,和老婆子並非本地人,後避世隱居而來此。在我看來但凡避世隱居之人定是有故事之人,更何況這老頭能文能唱。

    不過我好奇心並不重,隻是問道:“老人家,你以前是不是朝廷裏的大官?”

    陳老低頭看向碗中倒映出的星辰,不答反問:“小姑娘,你和你相公是如何認識的?”

    “我啊……”我摸著雙下巴想了想道:“我跟他不熟,算不得認識。”

    陳老仿佛被湯圓梗到喉嚨般,長大嘴巴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木屋道:“你……說你跟他不熟?”

    想來陳老定是誤以為現在睡在屋中的藍奕便是我相公。我忙拍手道:“並非你想的那樣。他是我的小叔叔。”

    “哦。”

    陳老突然給了我一個“我懂”的眼神,幹下碗中的酒,好似深陷迴憶般悠悠說道:“其實我跟我老婆子也是私奔來此的。”

    “恩。”

    見我神情淡然地應了一聲,陳老昏花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你知道我跟老婆子的事?”

    我詫然:“啊,什麽事?”

    陳老默了默道:“為何你絲毫不驚訝於我和老婆子私奔一事?”

    我指了指這鳥不拉屎唯有浮蘿花的山頭道:“能隱居於條件如此艱苦之地,定是有著難言之隱。我還以為你是殺了別人滿門,為躲避仇家而來此隱居的。所以聽到你說私奔這種小事,自然覺得不足為奇。”

    “私奔這種小事?”陳老看了看我隨即爽朗地笑道:“小姑娘,你竟和我老婆子說了同樣的話……”

    咦,難道是我眼花,為何我竟從陳老眼中看到淚光。

    見我揉眼睛,陳老突然站起身背對著我,聲音幹澀地說道:“小姑娘困了便去睡吧。”

    如今聊得正值興頭,更何況我即便是想睡,也沒床給我睡。我看向陳老背影道:“陳老,我還不困。要不再喝兩壇?”

    然而陳老仿佛並未聽到我所說的話一般走進木屋。

    肉也吃了,酒也喝了。得,迴屋看看小叔叔!

    待我邁著貓步,推門而入時,借著月光,我看到小叔叔就像一朵安靜浮蘿花睡在床上。

    為什麽要用浮蘿花來形容小叔叔呢?

    隻因他們有著兩個共同特點。

    第一,兩者皆柔軟無骨。

    第二,兩者皆白得慘淡。

    沒辦法睡覺,我不由搬來矮凳坐於木板床旁邊,開始數藍奕的睫毛玩。

    不得不說,藍奕的睫羽又密又長,就像是一把團扇,比起數天上的星星還累人。

    “一根小叔叔,兩根小叔叔,三根小叔叔……”

    我本想數睫毛打發時間,不想數著數著竟數到周公那裏……

    “嗯……好香的紅燒乳鴿。紅燒乳鴿你別跑……”

    翌日當我被紅燒乳鴿飛走的噩夢嚇醒時,我驀地睜開眼,竟看到藍奕近在咫尺的臉。

    “小叔叔?為何……你會在我床上?”

    我皺了皺眉,這才迴過神來發現自己下半身是坐在小矮凳上,而上半身則是壓在藍奕身上。

    見藍奕臉紅如血,僅是幽幽盯著我的嘴不說話。我看向他又紅又腫甚至還沾有口水的嘴,噗呲一聲笑道:“小叔叔,不想你這麽大的人睡覺還會流口水。”

    曉是被我指著嘴笑話,藍奕蒼白的臉頓時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我甚至感受到他噴灑在我脖頸上的氣息變得急促。

    我見狀忙捂著伴著我的笑極具顫抖的肚皮道:“小叔叔莫生氣,我不笑你便是。外麵雨停了,吃過早飯,我們便出發,晌午之前便能抵達黑風寨。傍晚時,還能趕迴陳老這裏吃頓晚飯!”

    我說完抬眸望向藍奕,此時他的臉比起之前更加殷紅,我順著他深邃的目光看到自己露出一抹春光的胸口。

    突然間,一滴濕熱的液體滴落在我手背上。

    這是……

    “血啊!”

    見藍奕七竅中其中兩竅開始流血,我六神無主地從藍奕身上跳起來,正欲喊陳老來幫忙看看。藍奕卻將我的手猛地一拽,我從不知藍奕竟會有如此大的力氣。毫無防備的我被他這樣一拽,一個踉蹌再度跌入他懷中。

    隻聽一聲悶哼,我的手好似碰到了一根像胡蘿卜一樣的東西……

    此時藍奕就跟中邪一般怪異,他倏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聲音沙啞地說道:“嫂嫂,阿奕無礙,隻是……上火而已。”

    “原來如此。”

    我聞言長鬆一口,連忙端起木架上的銅盆道:“小叔叔,你等我。我這便為你去打洗臉水。”

    我急匆匆走到院中,正好看到陳老拿著木棍站在門口。

    “陳老,這屋中真有老鼠?”

    我走到陳老跟前不由一怔:“原來是陳老夫人啊。”

    正埋頭看著木棍的陳老夫人緩緩抬頭看向我道:“小姑娘你說什麽?”

    嗅到陳老夫人身上若有似無的酒氣,我腳步驀地一頓,端在手中的銅盆鏘的一聲砸落在地。

    “你……不是陳老夫人!”我倏地伸手便朝陳老夫人胸前而去。

    陳老說陳老夫人不喝酒,藍奕說陳老夫人不對勁。直到這一刻我才反應過來,為何昨日與陳老夜談時,他總是盯著我的臉。

    因為他跟陳老夫人一樣,根本聽不清我說話隻能靠讀唇語!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果然如我所料,陳老夫人其實是男人。更確切來說,其實她和陳老是同一個人。

    “嫂嫂,小心!”藍奕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隻見被我撕破衣衫,撕破真相的陳老赤紅著眼掄起木棒便朝我揮來:“小姑娘,要怪就隻能怪你們不該去野雞山!”

    聽到陳老大言不慚的話,我抽了抽眼角。

    一根不過藍奕手腕粗細的木棍,本公主我一拳便能打斷。

    然而就在我揮著拳頭迎向木棍時,我卻再度被藍奕猛地一拽。雖堪堪避開陳老的攻擊,但身體卻因失去平衡徑直壓到藍奕身上。

    我一身的肥肉是藍奕難以承受之重。

    一聲悶響,我和藍奕雙雙倒在地上。

    胸口被藍奕的牙齒硌得好痛……

    “小叔叔,你拽我作甚?”我揉著胸,齜牙裂齒地問道。

    藍奕臉紅勝血,就在我透過藍奕幽深的墨眸看到像我後背揮來木棍的陳老時,這雙墨眸頓生驚恐。

    藍奕突然緊抱住我,試圖翻身去挨陳老那一棍。

    對於藍奕的反應,仿佛在我意料之中,卻又在我意料之外。我將雙手死死按在藍奕腦袋兩側笑道:“小叔叔,我說過,你別怕,隻要沒有雞的情況下,即便麵對千軍萬馬,我也會保護你。更何況隻是陳老的木棍……”

    “嫂嫂你……”

    木棍猛地砸在我後背上那一

    瞬,仿佛骨頭隨之被敲斷,我不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悶響。

    “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比我骨頭更硬的木棍……”

    見我痛得齜牙裂齒,仿佛看穿我的心思,藍奕在我懷裏散發森森寒意,沉聲道:“嫂嫂,他拿的並非木棍,而是漆有木紋玄鐵打狗棒。”

    打狗棒?!

    陳老他大爺的!

    我乃九州女兒國大公主,他竟敢用打狗的棒子來打我!本公主定要將他揍成狗!

    而就在這時我突然嗅到一股淡若花香卻更像魚香茄子香的味道……

    “小叔叔,為何……你有兩個腦袋?”

    伴著後背的劇痛,我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心知陳老還掄著打狗棒站在我身後,我死死將藍奕護在懷中,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向同樣頂著兩個腦袋的陳老道:“求你……放過我小叔叔,他能夠觀花聽雨的時間本就……不長……”

    所以“邱纖”就這般被打狗棒給掄死了嗎?

    為何我不曾聽到坈昳嘲笑我的聲音?

    後背為何會有酥酥麻麻就像羽毛拂過的感覺?

    我……到底是死是活?

    “我不想死!我還有十一個任務沒完成!”當我叫喊著睜開眼時,隻見藍奕薄唇緊抿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與我平視。

    “小叔叔……真的是你嗎?”我不由顫抖地伸出手撫上藍奕瘦削的臉龐,哽咽道:“你沒有死,我也……沒死對不對?”

    隻要我沒死,便還有成仙的機會!

    見我喜極而泣,藍奕怔了怔,深邃的墨眸流露出一抹憐惜。他輕柔地替我擦掉眼角的淚:“嫂嫂,雖然阿奕沒有說過。但阿奕現在說也不遲,隻要阿奕在這世間一日,阿奕不但會為嫂嫂趕走花母雞,還會竭盡全力為嫂嫂趕走傷害。”

    望著藍奕認真嚴肅的臉,我眼眶又是一熱。

    冬青鎮第一才子哄起人來簡直令人聞言生醉。我眸光灼灼盯著藍奕總能發出動人聲音疑惑動人語句的薄唇,突然想起昏迷之前那一幕,轉而詫然道:“既然我們沒死,陳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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