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指甲蓋長的傷口。


    雖然創口的麵積不大,但是皮肉卻翻卷了,深度著實有些可觀。至少在姬十三看來,若是那利器再往裏去一分,割破聲帶不在話下。


    暗下眸子,姬十三眼中劃過一絲異色,他將嘴唇抿緊,垂下睫毛,將眼中的情緒遮掩過去。


    這個傷……


    在兩人的沉默中,藥膏的香味漸漸擴散開來,一點一滴地滲透到鼻翼,無端端便有種讓人沉醉的意味冉冉升起。


    萬俟烈雙手環臂,湊在桃夭兒的另一側,視線看似隨意,但是注意力卻牢牢地鎖定在帳篷裏每個人身上。


    一開始他沒有發覺,但是在第三次掃到桃夭兒的時候,他的眉心微皺,有些在意地瞥了姬十三幾眼。


    嘖,看著桃夭兒低眉垂眼的姿態,他怎麽覺得,她對這個上藥的仆從有些……


    具體是什麽感覺,萬俟烈也說不上來,但是他瞅著兩人的氣氛,怎麽看都有些怪異。


    皺眉隻有片刻的時間,很快萬俟烈又放鬆了下來——


    不過是一個下人,隻此一次,下迴便讓其他人代勞,也未嚐不可。


    ***


    帳篷裏,所有人心思各異,但在表麵上,卻還是維持了相對平和的氛圍。


    與此同時,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個穿著親衛服的侍衛守在不遠處,麵無表情地聽著裏麵的動靜。


    這個人是傅戈。


    事實上,在姬十三一行三人走進帳篷的時候,他就站在外圈,眼睜睜地看著周清等人與自己迎麵相對。


    在擦肩而過的刹那間,他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一瞬,才放姬十三進去。


    隻是在目睹姬十三進去之後,在無人注意的角度,他深深地盯著姬十三看了一眼,才轉過頭繼續當他的木頭樁子。


    姬十三等人易容的藥物,說實話,還要歸功於桃夭兒。


    當初陶然的身份被識破後,姬府的大夫根據配方,已將那等藥方研究得七七八八,帶給了姬氏諸多便利。此次姬十三能掩蓋真容進入匈奴人的大本營,也是依賴於此。


    但是,歸根結底,這種易容藥是桃夭兒從那本藏於姬府的醫書上學到的,所以……其實傅戈也認識那種方子。


    傅戈不善藥,也不善毒,但是為了潛進萬俟烈的營地,他討巧地迴憶著易容的藥方,直接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層。


    隻不過自己才剛剛潛進親衛的圈子,臉上易容藥的氣味還沒有消散,緊接著他又在那三人身上聞到了這氣味!


    巧合?絕不可能!


    那就隻有一個目的了——這夥人也是來跟自己搶人的!


    思及此,傅戈臉上閃過一絲凝重,更加認真地豎起耳朵聽裏麵的聲響,同時,腦筋飛速運轉,細加思索到底是怎麽迴事。


    那幾個人到底是誰?


    為什麽會易容來找桃夭兒呢?


    那幾人到底是敵是友,他們是想救桃夭兒、還是殺了她?


    ……


    一時間,無數種猜測紛紛在傅戈腦海中呈現,卻又被他一一否定,抓不出頭緒來。


    那幾人……會不會是姬十三帶來的人?


    想來想去,傅戈還是覺得這個猜測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沒能得到確鑿,他也不能肯定。


    此時的傅戈沒想到,站在帳篷裏為桃夭兒獻藥的人,不僅有姬十三的手下,姬十三本人竟然也親自到場——


    在某個瞬間,他忽然中斷了所有的雜念,神色一瞬間變得警惕起來。


    周圍有人!


    而且不止一個!


    神經暗自緊繃著,傅戈不知何時悄悄地抬起頭,視線在營地周圍轉了一圈。


    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周圍忽然多出這麽多人?


    將警惕的等級瞬間拔高,這迴傅戈倒是不用在糾結裏麵的人來自何方。


    少年時,他曾與姬府的暗衛交過手,那股氣息,到現在他還記得,並且與這些人的氣息如出一轍!


    ——不用遲疑,裏麵的人定然出自姬氏!


    意識到這個念頭的時候,傅戈的神色有些複雜,緊了緊手中的戈。


    姬十三派人來救桃夭兒了。


    也是,除了他,還有誰能如此大費周章,派遣數百暗衛前來營救桃夭兒呢?


    想到自己上次失敗的營救,傅戈咬緊牙關,神色有些陰晴不定。


    ……反正姬十三的人也到了,待會兒可能就要生變,要是他混在其中,趁亂直接把桃夭兒撈走,倒是可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個幾乎算得上陰險的念頭,高高的懸掛在傅戈心頭,他注視著那些暗衛們藏身的地方,微微眯起了眼睛。


    ***


    帳篷裏,姬十三為桃夭兒上藥的時候,周圍的氣氛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了,但是周清與姬大卻一刻不敢放鬆。


    什麽時候動手?


    這個念頭每隔幾秒就閃現在姬大的腦海裏,隻等姬十三一聲令下,他馬上就上前與萬俟烈搏鬥。


    雖然自己手上沒有武器,但是他今天穿的盔甲是絕佳的好貨,擋個幾招也是不成問題的。


    所以隻要抓住時機,完全有可能把桃夭兒毫發無傷地帶走!


    周清站在一旁,他的姿態很放鬆,但是臉上的神色有些緊張。


    萬俟烈注意到周清的緊張,緊了緊眉頭,很快就不以為意了。


    不是為了別的,周清此時的身份就是一個商人,當著他萬俟烈的麵,要是這藥用在桃夭兒身上出問題,自己第一個要抓的就是他!


    庶子無膽,怎能不緊張不害怕?


    所謂的悠閑是假,害怕才是真吧!


    帶著一絲不屑,萬俟烈嗤笑著,又把注意力放到姬十三與桃夭兒身上。


    “喂,好了沒有?”頗有些不耐煩的,萬俟烈出聲催促道。


    上個藥而已,需要這麽長時間嗎?


    還是說,這個仆從見“甄夫人”膚白身段優美,所以在暗中占她的便宜?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萬俟烈就覺得自己的耐心又降了一個檔次。


    在萬俟烈身後,姬十三的手指上挑了一些藥膏,還在為桃夭兒細細地塗抹。聽到萬俟烈催促的聲音後,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眼中卷起一股暗沉的風暴,姬十三沒有轉身,他點點頭,這才默不作聲地繼續上藥。


    桃夭兒傷勢不輕,而且她身在草原,受傷的原因與萬俟烈定然脫不了幹係。


    但是萬俟烈,對待桃夭兒的態度卻如此輕慢……


    姬十三凝神注視著桃夭兒的傷處,緩緩收手,拿起桌上的新繃帶,一點點將之纏了上去。


    “好了?”見姬十三開始做善後的工作,萬俟烈神色稍緩,他冷冷地問道。


    姬十三沉默著,將繃帶打了個結後,才微微點頭。


    終於不用等了,在這瞬間,萬俟烈徹底放鬆,他鬆開環著的手臂,就要扯過桃夭兒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裏。


    “六王子。”就在他已經握著桃夭兒的手臂時,姬十三忽然出聲,打斷了萬俟烈的動作。


    這迴姬十三用的是原聲,不折不扣的那種,清冽的嗓音猶如一股山泉,帶著微涼的氣息,在每個人耳邊汩汩流淌。


    !!!


    什麽??!


    在姬十三出聲的刹那,桃夭兒終於聽出來,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在那個刹那,桃夭兒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中,從裏到外都閃爍著霹靂的電花,激得她頭皮發麻,渾身打顫。


    萬俟烈則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聽到有人喊自己,他下意識地扭頭,詫異地問道:“什麽?”


    電光火石間,他等來的不是“仆從”的解釋,迎麵而來的是姬大目光如炬的視線!


    一瞬間,萬俟烈腦海裏什麽想法都沒了,本能的反應讓他刹那間鬆開握著桃夭兒的手,抓著手中的彎刀就朝姬大砍去!


    在他的預判中,眼前這個朝自己衝過來的“保鏢”,見到自己的利刃,必然會避開才對,但是隨著姬大腳下不停向前衝的動作,萬俟烈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瞳孔也不自覺地收縮——


    他不躲?


    伴隨著這個念頭,一聲極細微的摩擦聲霎時間在他耳畔響起,刮得人耳膜都刺了一下。


    與此同時,手裏握著的刀仿佛頂到了一個金屬物的表麵,刀尖呲溜一聲,突然朝旁邊滑開,直接紮到空處!


    萬俟烈瞪大眼,沒有見到血肉橫飛的場景,這在他心中頓時敲響警鍾,但是此時來不及細想為什麽沒有破開眼前之人的肚子——


    因為那一擊落空之後,萬俟烈目光一凝,隻見眼角處,他突然見到那個“仆從”牽著桃夭兒的手,迅速朝帳篷門口趕去!


    “站住!”


    終於意識到了什麽,萬俟烈立時震怒,衝著姬十三的方向怒吼了一聲。


    但是已經來不及,在他想追上姬十三離去的時候,姬大卻貼身而上,死死地擒住他,讓他一時間騰不出手來。


    趁著這瞬息之變,姬十三拉過桃夭兒,半摟抱著將她護在自己胸前,一舉衝出了帳篷!


    帳篷外。


    傅戈時刻注意著裏麵的動靜,自然沒有錯過這場異變,就在此時,躲藏在隱蔽處的暗衛們也聽到聲響,就像接到什麽通知一樣,紛紛現身朝帳篷處撲過來!


    在傅戈身側,其餘的守衛們壓根沒料到真的會有敵襲,懵了兩秒後,才反應過來似的,拿起武器朝外麵衝去。


    在慌亂的守衛中,傅戈沒有動。


    他轉身,盯著從帳篷裏衝出來的姬十三與桃夭兒,袖子一顫,一枚暗器便落入手中。  要不要,殺了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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