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輛大卡車組成的隊伍,滿載著糧食和藥品以及生活物資,奔馳在幹涸的河床路上。站在遠山望過去好像一條土龍在大地上移動。虎丘與何九坐在第一輛大卡車上,左右四顧,在接近營地十幾公裏的路段上,開始出現數不清的膚色黝黑,大腦袋小細脖的饑民拖家帶口往營地方向走。李虎丘雖然心硬如鐵,極難動情,此刻也不禁感到心頭惻然。而何洛思早已熱淚盈眶。那位印度裔少女沒有撒謊,這鬼地方已經被他們的上帝遺棄了。


    何洛思問:“這些人都是趕往營地的當地人嗎?”


    駕車的向導是個白種男人,據說來自發達的加拿大,這家夥叫麥克,也是學醫的,是那位印度老者的學生。看著他那龐大的身軀,李虎丘很懷疑世界人民對這裏的愛心捐助有一半進了他的肚皮。在這裏,這位蒙大拿醫學院的高材生除了偶爾行醫外,主要職業是機械師,司機,兼職營地對外的聯絡官。或許是少食葷腥的緣故,他身上的味道並不似其他西洋胖子一樣令人難以忍受。這位看起來有四十歲,實際才二十二歲的西方年輕人顯然對車上兩位來自東方古國的愛心巨富心存敬意。先擠出個微笑向何洛思致敬,然後才說:“不是的,這些人都是從幾百公裏外聞名而來,這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趕到這兒。”


    麥克的話讓何洛思更加黯然神傷。李虎丘想勸解幾句,話到嘴邊卻正看見前方極遠處,路旁的荒漠中有個身上圍了一條紅布的小女孩跪在那兒,揮動著小手在奮力驅趕一群生物。那是一群貪婪肥碩的兀鷲,非洲的幹旱導致生物大麵積死亡,這幫家夥大概是活的最滋潤的一個群體。很快車到近前,何洛思也看見了那情形。她立即要求麥克停車。但麥克對此卻置若罔聞,不但沒停,反而加快了前進速度。何洛思惱了,口氣急迫帶著憤怒,麥克看了一眼李虎丘,叨咕道:“女士,這裏停車會有危險的,車外的饑民和附近的遊擊隊……”何洛思憤怒的打斷他的話,“我讓你立即停車!”


    卡車忽然停下來,引發了連環追尾,幸運的是每台卡車的前後都安裝了撞木,這東西是為了防止車打不著,用來相互頂撞啟動車輛的,這時候倒是起了保護的作用。何洛思打開車門跳下車,向著小女孩奔跑過去,李虎丘在後麵跟著。何九姑娘憤怒的衝到兀鷲群近前,揮手唿喝,試圖讓兀鷲群放棄即將到嘴的食物。兀鷲群發生一陣騷亂,幾隻兀鷲振翅後退,翅膀扇動引起的腥風臭氣令人作嘔。何洛思全然不顧,將那個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梳著兩隻枯黃小辮的女孩抱在懷中。迴頭衝男人喝道:“你還在那不緊不慢的,還不快過來幫我趕走這些該死的禿鷹。”


    李虎丘眉頭緊鎖,小女孩的生命能量已盡枯竭,躺在地上的母親肩頭和幹癟的胸脯都已被兀鷲啄的皮開血流,暴露出來的傷口處幾乎沒什麽肉。“這女的沒救了,把孩子抱到營地找專業人士醫治吧。”虎丘走到兀鷲群前,目露寒光一掃,兀鷲群頓時驚慌成一片,紛紛爭先恐後振翅高飛。


    隨後而至的麥克見此情形不由大為驚訝,這些兀鷲見到食物後連雄獅都很難驅趕走它們,這位年輕的華夏富豪似乎隻用了一個眼神便將這些令人厭惡的沙漠清潔工趕走,他是怎麽做到的?麥克用驚奇的目光看了虎丘一眼,然後湊到近前,檢驗過地上女人的傷勢後基本肯定了李虎丘的判斷。


    女人的同情心一旦泛濫,有時候會變得不可理喻。何洛思抱起了小女孩,卻固執的要求李虎丘把那位可憐的母親也抱到車上,看樣子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下。李虎丘在她堅定不移的目光注視下,將那位母親抱到車上。


    車隊重新啟動後果然不出麥克預料的遇上了麻煩,幾輛大卡車起步時因為載重過大陷入地裏,麥克過去幫忙時,兩輛吉普車從遠處開來攔住了去路。車上有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家夥,高舉著衝鋒槍,在車隊前叫嚷。


    何洛思跳下車,無所畏懼的衝上前去質問這些人要做什麽?但對方說的是非洲土著語,何洛思精通多國語言,連著試了法語德語和英語,根本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這些遊擊隊員們也蠻奇怪的,他們隻是咖喱咖喱的亂叫,卻無一人上前動粗。


    李虎丘坐在車上默默看著,沒有輕舉妄動。他當然不是怕事,而是擔心魯莽壞事。一者這些遊擊隊員明顯對何洛思並無惡意,二者這些家夥明顯不是來自官方的軍事組織,做事情多半不會循規蹈矩。那個所謂營地離這裏已經不遠,或許他們雙方會有些瓜葛。虎丘擔心貿然行事會破壞了人家雙方的關係。事實果然不出賊王所料,麥克聞聲趕來時,這些人已經開始往卡車上攀爬。麥克用土著語叫著請他們等一下。然後雙方開始交涉。


    交涉之後,麥克指揮人從車上丟下幾十袋糧食。車隊重新上路,李虎丘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些非洲遊擊隊員明顯是來劫道的,按照華夏綠林好漢雁過拔毛的原則,這些貨物二一添作五都是客氣的。麥克告訴他,非洲有很多遊擊隊,絕大多數都是非常殘忍的散兵遊勇,形同匪徒,但這支遊擊隊不同一般,他們戰鬥力和紀律性甚至都強過了政府軍,縱橫整個撒哈拉各國都拿他們沒辦法,如果不是連年幹旱導致兵員嚴重稀缺,同時武器又不足,推翻當局都有可能。


    李虎丘好奇問道:“那這麽說來,這位遊擊隊的領導者也很不一般呀。”


    麥克神秘一笑說:“你很快就會看到了。”


    ※※※


    李虎丘現在的表情很有趣,他看起來笑的很開心,笑容裏卻更多是自嘲。他先是從電話的另一端,小楠哥口中得知帥五竟贏了金·克拉克,從此封王賭壇。接著便看見何洛思從那間由帳篷搭建的手術室中跑出來,興奮的告訴他,那個被他認作必死無疑的女人活了!


    “當你開始不相信奇跡,便是流於平庸的開始。”何洛思開心不已,得意洋洋獻寶似的對虎丘說,“這營地裏有一位華裔神醫救活了那個女人。”


    李虎丘看著她因那女人活過來而洋洋得意的樣子可愛極了,心中喜歡,頗感驚奇的問:“那女的髒器功能衰竭,可說生機已絕,隻一息尚存而已,什麽樣的神醫這麽了不起,竟然有起死迴生的本事?”虎丘問完這句話後就看見了這位神醫。


    她推開帳篷的帷幔走出來,嘴裏叼著一支煙,滿手鮮血,像剛剛殺人無數的樣子。臉上一道道的塵土,身上的白大褂早成了土黃色,一塊塊褪色的深褐血斑留在上麵。長發微泛枯黃且發髻淩亂,隨便用一支簡易發卡紮在額頭兩邊。眼角已有幾道淺薄的魚尾紋,暴露了她年齡的秘密。但就在這一瞬間,李虎丘卻覺得她是一位絕色麗人。她的眼神寧靜如水,長著與虎丘幾乎一樣的鼻梁,天然優美的唇線,盡管身上血腥醃臢,頭上發髻淩亂,但她站在那兒,卻絕無一絲狼狽之意。


    她徑直走到虎丘麵前,唇角微微翹起個美麗的弧度,笑道:“你就是虎丘吧?”


    李虎丘點頭,不算看照片,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來這兒之前他都不知道她也在這裏,而見到她的時候,她本人與照片早已是大相徑庭,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看著風將眼前麗人的發髻吹的更淩亂,虎丘瞬間讀懂了張天鵬。而她則繼續笑道:“我就是李語冰。”說著,竟伸手在虎丘額頭上一撫,“路上辛苦了,有什麽話等你們休息一陣子,傍晚風停了再說。”


    說罷,她便將指間的香煙彈落,轉身迴了醫務帳篷。隻寥寥片語後便把從幾萬裏之外過來看她的嫡親堂弟丟在外邊。何洛思看著她的背影,興奮異常:“她就是你堂姐?”李虎丘點點頭,“看來就是了。”何洛思打量著虎丘,與李語冰比較後道:“我現在完全相信基因的作用了。”李虎丘道:“我恰恰相反。”


    何洛思和李虎丘休息的帳篷裏擺著一個水盆,裏邊是清水。何洛思知道這裏的水很金貴,卻也沒想到會金貴到這地步。這盆水就是給他們兩個用的?李虎丘看著何洛思猶豫不決的樣子,想起他們來的時候帶了一些礦泉水過來。何洛思搖頭道:“這裏嚴重缺乏幹淨的水,那些水已經被送進醫療中心的庫房了。”李虎丘淡淡一笑,“你用吧,我不用洗也能保持身上清潔。”說著他脫掉身上衣服,隻見他深吸一口氣接著胸腔一陣,渾身氣血勃發,通身毛孔刹那張開向外噴了一股氣。何洛思驚訝的發現他渾身四周出現一團霧狀氣體,眨眼間消散在眼前。而他的身上果然變幹淨了。


    “你這也太神了!”何九姑娘興奮的叫道:“這是什麽功夫?洗澡功嗎?”


    功夫練到化勁後,便能做到羽不能加,蟲不能落。但在這塵土飛揚狂風肆虐的非洲大地上,再高的功夫也不可能完全隔絕掉身體發膚與外界的接觸。李虎丘這一手激發氣血淨化自身的絕活兒是將隔空勁集中的力道分散延伸至通身來用,不過是一時興起而為之。若以洗澡功名之倒也貼切,隻是想要將氣血控製到這種程度,天下間不過三四人而已。


    何洛思隻道是兒戲一般,興奮的問虎丘,要練多久才能做到?李虎丘想了想,告訴她:“尚楠如果能遇上大機緣,興許三五年後能練到。”何洛思想尚楠才不過二十四歲,看樣子也不需要太久遠,又問:“那要是遇不上呢?”虎丘壞笑道:“那就是一輩子都無望,小楠哥體力雄健,平平安安的,再活個百十年大概沒問題。”


    何洛思刹那興趣頓減,老老實實拿起手巾浴洗一番後上床睡覺。李虎丘哄得她睡著了才步出帳篷。


    ※※※


    營地旁邊的山坡上,李虎丘和素未謀麵的堂姐李語冰並肩而坐。


    李語冰道:“沒想到咱們姐弟會在這裏相認吧?”


    “你特意來這個營地等我的?”李虎丘嗯一聲反問道。


    “是啊,咱們兩個,一個是離經叛道的女革命者,一個是名震江湖的華夏賊王,在家族裏那些姑姑堂叔們眼中,李家的麵子都快被你我給丟盡了。”李語冰額首道:“我其實很久以前就想看一看我這位比他老姐我還富傳奇色彩的弟弟是什麽樣子。”


    李虎丘道:“還不就是這個樣子,倒是你第一次見麵,著實把我震撼了一下。”


    李語冰道:“這個地方缺水,但任何時候都不缺病人,要不是你帶來的這批藥品起了作用,我現在還得在醫療救助中心瞎忙,哪裏有時間拾掇拾掇自己,又髒又醜的,都不成樣子了吧。”


    李虎丘搖頭道:“不是,其實很美,我想張天鵬如果看到你那個樣子,隻會更為之著迷。”


    “他就是個傻瓜。”李語冰眼中閃過一絲愧意,語氣淡淡中難掩的是柔情蜜意。


    一個女人說男人是傻瓜時,通常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真傻,第二種她喜歡的那種傻。在海外賺下百億美金資產,位列世界華人財富榜第三的天鵬哥當然不可能是真傻子。李虎丘道:“既然你也喜歡他,何苦要弄的跟牛郎織女似的?”


    李語冰燃起一支煙,開始細述如煙往事:“十幾年前,我和許多大學同學一起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李虎丘額首道:“我知道,但那件事不是已經被老爺子擺平了嗎?”


    “爺爺隻能解決掉外麵的問題。”李語冰一指自己心窩,續道:“這兒的問題卻一直都在,當年死傷了那麽多同學,作為組織者之一,時至今日卻發現當年的衝動之舉幼稚之極,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最後害人害己害國家,一想到那些永遠不能再睜眼看世界的同學,我就害怕迴到國內,害怕安逸幸福的日子,我隻有將革命進行到底,才會睡的著吃的下。”


    李虎丘注意到她說的是睡得著吃得下,而不是睡得香吃的也香,顯然這樣的日子並不能完全釋放她心中的悔恨和愧疚。道:“原來是這樣,看意思,姐你是打算為亞非拉人民的解放事業奮鬥終身了?”


    李語冰抿嘴一笑,“這樣也沒什麽不好,非洲人也是人,幫他們得到自由隻是我的工作之一,治病救人也可以讓我覺得舒服些,你來的路上遇上我的遊擊隊了吧?”


    李虎丘點點頭。李語冰介紹道:“我的隊伍不屬於任何國家和部落,哪裏有不平就打到哪裏,這幾年我們幫著非洲人打過法國人,荷蘭人,甚至是美國人,也還幫過美國人打過利比亞人,不為錢,就隻是為了自由的信仰。”


    李虎丘歎道:“可惜自由常在高處飛,沒有力量總難免有無奈拘束時刻。”


    這句話似乎說中了李語冰的心事,她重複了一遍自由常在高處飛。


    姐弟二人望著山下,天近傍晚,營地升起嫋嫋炊煙,柴油機的轟鳴聲響起,下邊開始出現點點燈光。高價請來的,來自歐洲的打水井隊的夜班人員剛接班,開動機器繼續看似無望的努力。望著眼前運動的一個個生命,半晌的功夫他們誰也沒說話。


    荒漠中晝夜溫差很大,但李語冰卻無絲毫寒意。李虎丘歪頭問:“姐,你練過什麽養生的功夫嗎?”李語冰點點頭,道:“這個營地裏有一位印度老頭,是印度北派瑜伽大師祖魯的親弟弟,多年前我就認識他了,那時候我常常心緒難寧,身體也越來越弱,後來他就介紹我拜到祖魯大師門下學習北派瑜伽。”


    李虎丘看出她功夫極深,甚至已登堂入室,心裏卻不禁奇怪她是怎麽做到的。李語冰談興正濃,看出虎丘心中疑問,續道:“祖魯大師認為我的天賦一般,學習瑜伽術健身尚可,真想藉此平複心中波瀾甚至入道卻難如登天,可是那時候我已經接近發瘋的邊緣,隻要能讓我忘記那些死在我麵前的同學,多苦多累我都不在乎……”


    人的精神需要至究極時,便能爆發出超乎尋常思維的潛力。李虎丘當日也曾因為燕子姐的離開而極於情悟於心。所以他能想象李語冰修煉瑜伽的過程。從化勁層次到絕頂宗師境界,堪稱是人體的一次蛻變。身為武道中有數人物,虎丘深知其中艱難。能做到這一點,足以說明他這位嫡親堂姐是多麽優秀。


    李虎丘是來勸李語冰迴心轉意的,可真正見麵後他才弄明白張天鵬那樣一個巧舌如簧的家夥為何會拿她毫無辦法。他發現除了愛這個原因外,還或許因為自家這位老姐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智珠在握,任誰都難動搖的氣質。


    虎丘迴憶生平所遇幾位最出色的女子,落雁、李李、春暖、摩柯、甚至謝撫雲,論相貌都要勝過她,但落雁比之差了分睿智,李李在她麵前更像個孩子,春暖不及她從容,摩柯遜色於她身上的隨性慈和,謝撫雲則缺了她身上的沉靜如水平易近人的韻味。


    在此之前,虎丘認為憑張天鵬的人品氣度,天下沒什麽女子是他配不上的,見過老姐之後,才豁然開朗,如果一個男人真心愛上這樣一個女子,定是一輩子難放手。她仿佛是無數個不完美湊成的完美,作為女人她貌似幾乎毫無破綻。要怎樣才能打開她的心結呢?


    第450章 家


    李虎丘與何洛思留了下來,每日裏隨著李語冰忙於救治垂死掙紮的非洲饑民。與李語冰接觸的越多,越發現這位老姐內涵深刻不同凡響,簡直就是尊活菩薩。虎丘已萌生退意,他現在覺著自己沒像何九姑娘似地反被李語冰影響的不思還鄉就已不錯了。連日來,虎丘舌綻蓮花,多次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的結果卻往往是反被李語冰說的愛心頓生,摩拳擦掌要與非洲饑民共存亡。所幸虎丘這輩子眷戀紅塵,酒色財氣聲色犬馬的生活方式已融入骨髓,自問這一世都不大可能達到老姐的人生境界。這才每次都及時懸崖勒馬。沒中了老姐的反間計。


    幾次下來,李虎丘基本已放棄勸其迴心轉意的打算,並非虎丘沒義氣,實在是天鵬兄愛上的女人太與眾不同,試問,一個肉眼凡胎的家夥怎麽可能渡化得了得道的菩薩?


    李語冰常愛念叨法國作家西蒙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演講:“我親眼目睹了一場革命,參加過特慘的戰爭,當過逃兵,挨過餓,被逼進行重體力勞動,經曆過各種各樣要命的病,接觸過神父和燒教堂的人,資產階級和無政府主義,哲學家和文盲,跟地痞流氓搶吃搶喝,後來我繞了地球一圈——但我活到七十二歲,仍沒有發現生活的意義。”她沒有活到七十歲,也沒有被逼著進行體力勞動,但她的人生中所經曆的痛苦卻未必比西蒙少。她不但口才了得,而且在內能心口如一,在外則知行合一。


    營地的夥食極差,每個人的熱量供應皆有規定。那些白粥烙餅蔬菜罐頭李虎丘吃了兩天就膩歪了,覺得嘴裏淡出個鳥來。於是便盯上了荒漠中垂死與酷旱作鬥爭的野生動物。每天夜晚,總有一大群孩子圍坐在篝火旁期待著李虎丘燒烤好的肉食。自從來了個李虎丘,營地四周的野生動物出現頻率銳減。盡管如此,卻無一人因此討厭李虎丘。就連動物保護主義者麥克都包括在內。營地所有人都希望虎丘與何洛思多住些日子才好。不過,李虎丘眼見老姐誓要將‘聖女’進行到底,苦勸無果後幾次想走,何洛思卻總說再住些日子。


    何洛思對李虎丘的打算早已從不看好到嗤之以鼻,何九姑娘現在覺得自己深受李大姐的佛光普照,精神世界已高尚的像一朵掃盡塵埃的降世白蓮。她對這裏的一切投入了極大熱情,隻不過從小到大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過慣了,何洛思會做的事情實在不多,營地裏各行各業,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幾乎沒有。洗紗布人家嫌她浪費水和寶貴的消毒劑。分糧食她每次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看見是小孩子或者老弱婦孺的便多給些,青壯年的便少給些,其結果自然是引來糾紛無數。雖然如此,但何洛思仍樂此不疲。


    在此期間,何九姑娘甚至拒絕與虎丘行房,理由是外麵的饑民那麽痛苦,咱們不好太過歡樂。李虎丘覺著她的理由有點扯淡。在這營地裏住了快倆月,期間李語冰親手接生的孩子就有幾十個。虎丘說人家餓著肚子都不忘窮歡樂造小孩,咱們實在沒必要苦行僧似的為難自己。何洛思有幾次架不住他的魔爪和花言巧語的攻勢,半將半就的讓他得手幾次。結果就是在這邊第三個月時,她發現自己的月事不來了。何洛思認為這是虎丘打算離開這裏耍的陰謀詭計,但大人可惡,孩子卻是無辜的,何九姑娘為了肚子裏的孩子終於答應近期內離開非洲。


    何洛思開始出現妊娠反應時,打水井的專業隊伍已經曆了六次失敗的嚐試,在巨額傭金的誘惑下開始嚐試鑽第七口井。井隊的老板認為這個地方根本不可能鑽出水來。但李虎丘說隻要相信,奇跡就會出現。井隊老板心中對李先生的話不屑一顧,但看在十倍價錢的份兒上還是決定開鑽第七口井。結果奇跡真的出現了。當甘洌清澈的水從地下千米深處噴湧而出時,井隊老板幾乎把李虎丘當成上帝來崇拜。營地的人們聚在一起換個舞蹈,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賊王也禁不住跟著眾人一起又笑又跳。


    印度少女揚·達維是李語冰的中醫弟子,跟李李一樣也是生具異香的體質。也是營地的醫療官之一。在這幾個月當中她多次找李虎丘的麻煩,甚至有時候到了無理取鬧的地步,李虎丘對此表示理解,他一廂情願的認為是因為之前在賭桌上得罪了這小姑娘。但當地下泉水噴湧而出時,她第一個擁抱的人正是李虎丘。


    一個女孩子如果對每個人都很好,惟獨對你從來不假辭色,甚至故意做出厭棄的樣子,卻還常常出現在你麵前時,絕不會是因為討厭你,多半她是喜歡上你了。隻是由於各種原因難以啟齒而感到矛盾糾結。


    ※※※


    傍晚,還是那個山坡,李虎丘和李語冰。


    “這就要走了?”李語冰手裏拎著酒壺,難得的流露出難舍之意。上一次麵對分別時她不肯稍加辭色給自己心愛的男人,因為她怕天鵬哥會舍棄一切留下來,她知道那男人一旦留下就不會離開。但在自家弟弟麵前卻不必有此顧慮。即令她再如何強大,也始終是個人,並且是個心思細膩,情感豐富的女人。


    李虎丘指著山下的巨大蓄水池,說:“力所能及的事情已做完,雖然做了點善事,但我這輩子是肯定與天堂無緣了,來之前本來打算勸你跟我一起迴去,但來這以後才發現,你和我不但骨子裏流著一樣的血,心性也是如此相近,一切以我為主,本心自由不願受任何外物影響。”


    李語冰道:“應該是你像我才對,這叫先有其姐後有其弟。”說著嗬嗬一笑,舉起酒壺道:“來,姐祝你一路順風。”


    李虎丘接過酒壺,痛飲了一大口。酒是虎丘從歐洲帶來的。在當地釀糧食酒是違法行為,因此十分難得。虎丘喝了一口便將酒壺還給李語冰。道:“酒裏兌水了,不好喝,你留著慢慢喝吧,等我迴去以後就安排船再送一批物資過來,到時候一定給你帶幾十桶最好的白蘭地。”李語冰道:“最好還是二鍋頭,洋酒怎麽好喝也喝不出家的味道。”李虎丘滿口應承。


    山坡下,小姑娘達維正專心致誌在草叢中尋找可用的草藥。姐弟二人都注意到了她。李語冰說:“她今年才十九歲,這是她第一次喜歡一個男人。”李虎丘道:“等到她二十九時也許早已忘了我長什麽樣子。”李語冰笑了,“女孩子一輩子隻有一個十九歲,誰都沒有權利替她選擇該去喜歡誰。”李虎丘不願多談,索性閉口不搭腔。李語冰大體能明白他的心思,對此她也持肯定意見,之前的話不過是站在達維的立場說的。話題一轉,又道:“迴去以後替我跟他說,有合適的就找一個吧,別等了,再等下去也是浪費時光,人一輩子好時候也就幾年。”


    李虎丘道:“這話你最好自己跟他說去,我答應人家的事情沒做到,哪裏還有臉麵再去替你傳話?”


    李語冰淡然一笑,“你們不是朋友嗎?難不成你真希望這話由我親口對他說?”說罷,狡獪的看了虎丘一眼。


    李虎丘登時醒悟,“好,迴頭我一定把這話帶到,不過老姐你可當心弄假成真,他當真找了別人,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李語冰的神態有些調皮:“那樣最好,其實這不是什麽考驗,隻是想讓他在我心中變的更重要,若有一天我覺得對他的愧疚更勝其他時,我便迴到他身邊,去過相夫教子的日子。”


    情感遊戲無疑是成人眼中最好玩的遊戲。讓人樂此不疲,就算有點虐心,常使人感到疲憊,參與者還是有樂在其中的感覺。這大概就叫犯賤吧。


    李虎丘恭維說:“也隻有老姐你才不擔心有一天人老珠黃,會沒人要。”


    “少來。”李語冰笑道:“不擔心才怪,所以才要拚命的練功,為的就是保持住青春,男人都是視覺生物,女人無論多有內涵,在男人眼中,美貌永遠是唯一的才華,但這美貌並不單指容顏,還有氣質,每一個女人身上都有其獨特魅力,不管是柔弱的還是中性的,好女人會讓身邊的男人感到自豪,一些有特別氣質的姑娘,皮膚黑點,糙點,前平後癟,視覺效果一般,但是見落花垂淚,讀紅樓黯然神傷,主動問男人能不能抱她一下,也還是能有男人欣賞。”


    李虎丘忍俊不住,開懷笑道:“能聽到你這番妙論,我就放心了,你就好好在這邊追求理想吧,我可是要迴去了。”


    李語冰張開懷抱,道:“明天姐就不送你了,臨別前擁抱一下,你從小到大姐都沒緣分抱你一下。”


    姐弟擁抱時,李語冰在虎丘耳邊說,你爸爸的身體在戰場上出了點問題,李家咱們這一枝,開枝散葉的重任就全看你的了。


    李虎丘身體一僵,愣在那裏。很久以來虎丘都在責怪李援朝,卻沒有細想過他為什麽明明深愛燕雨前,甚至不惜為之獨身這麽多年,卻始終不肯接受自己多次刻意安排的相聚。女人可以姿色一般氣質卓然,隻要內心充滿感情之火就是可愛的。男人卻不能高大威猛外強中幹,硬不起來的男人如何去愛?這是男性尊嚴的源泉,柏拉圖式的愛,多純粹都是借口。這種事情,隻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


    李虎丘臨時放棄了去中東的計劃,馬不停蹄迴到國內,帶著何洛思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同行的還有因為偷情一事被泄密而一直留在歐洲的尚楠和陳慧琪。


    當兩個男人領著兩個編外女人走進燕宅時,燕雨前賞了他們兩大碗閉門羹。燕明前挺著大肚子對姐姐說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然後帶走了尚楠和陳慧琪。李虎丘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順便偷聽了小姨的心跳脈搏聲,燕明前似乎並不是特別生氣。大概是因為有他這個花心浪子做比較,尚楠的可恥行徑並非不可原諒,又或者是她已受夠了獨自應付小楠哥強悍體魄的日子。虎丘一直覺得燕明前對尚楠的情感其實並非像表麵上那樣強勢,總之人家的問題自己迴去解決了,尚楠是老實孩子,很少犯錯誤,偶爾犯了大約也可以諒解。而他自己這迴的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燕雨前的態度很堅決,有了孫子以後,兒子在她心中的江湖地位直線下降。盡管她看上去依然很年輕,推著兩個孫子出門時常常被誤會為媽媽。但她已經完全適應了奶奶這個角色,以及半退休狀態照顧孫子的生活。在她心中,這就是她日後的完美生活。李虎丘略約能猜到老媽的心思,這事兒還得看落雁的態度。燕雨前的強硬正是源自對落雁的理解和支持。


    蕭落雁說話了,她打開門讓虎丘與何洛思進來。然後麵無表情對何洛思說,去吧,買個房子住下來,這個屋簷下沒有你的位置,孩子生下來就送到這邊由我來養,我的觀點是,不管是哪一個生的孩子,隻要足夠優秀,就可以繼承這個家的一切,前提是他們必須如他們的血脈一樣,緊密相連融洽相處,所以他們名義上隻能有一個媽媽,就是我!接受這個條件你就留下來,不接受,就迴港澳去,李虎丘願意去你那,我蕭落雁就帶著孩子讓賢。


    何洛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蕭落雁的態度已經好的超乎了她的想象,所以她隻問,我能隨時來看我的孩子嗎?蕭落雁點點頭,說:“當然,並且孩子滿十八歲以後我還會告訴孩子你是誰。”何洛思看一眼一旁沉默的虎丘,真誠的對蕭落雁深鞠一躬說:“謝謝大姐。”


    李虎丘也想對落雁說些感謝之類的話,但蕭落雁不給他機會,她對他說,“我知道你有能力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我也很清楚你那個情不自禁的壞毛病是怎麽得的,但人不能總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我愛你,包容你,理解你的痛苦,並尊重你的過去,甚至還縱容的荒唐,是為了溫暖你心中的傷痛,而不是為了讓你一次又一次傷我的心。”


    蕭落雁再次大度,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燕雨前雖然頭疼於兒子的風流孽緣,卻也不得不承認虎丘與乃父截然不同,能闖禍更有解決問題的本領。李虎丘沒有急於把從李語冰那裏聽來的關於大李同誌的隱疾一事告訴老媽,這種事情關乎男人尊嚴,憑李援朝對燕雨前的感情,如果能治好他的病,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家人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何洛思就在燕宅附近買了一套公寓樓。辦這件事的人正是曾經與何洛思關係匪淺的陳李李,關於何洛思與李虎丘的關係,她最有發言權。自然清楚這屬於曆史遺留問題,屬於有情可原的範圍內。她為何洛思能像個正常女孩子一樣,找個男人生個孩子感到高興。總好過小喝九過去假小子似地裝男人婆。蕭落雁雖然有點封建年代豪門大戶裏掌家大婦的派頭,雖然精明霸道了點兒,但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很容易相處。在南洋人的概念裏,李家還稱得上是個好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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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之後得某一天,李虎丘終於靠著死纏爛打一往無前的精神贏迴在家中的合法席位。他在被窩裏深情的對落雁和李李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老天似乎有意要考驗他,說完那句話的第三天,他就在申城去見李援朝時遇上了馬春暖姐妹。


    在東南經貿工作領導小組的辦公地,李虎丘在走廊裏和馬春暖姐妹迎麵相遇,想迴避也已不及。馬春曉對李虎丘的大名早如雷貫耳,但真正見麵卻還是第一迴。小機靈鬼似的從老姐的臉頰顏色上便猜到了麵前帥哥的身份。在心中與楚烈做了一番比較,這個李虎丘比楚烈多了幾分邪氣,少了許多英雄氣質。還是楚二哥好一些,真不明白老姐為何會對他念念不忘癡心一片。


    馬春暖乍遇心上人,一下子愣在那兒,瞬間想到這人便是自己第一個男人,頓時霞飛雙頰。李虎丘對於這位馬二小姐從來敬而遠之,但現在,他自覺內心中已築起長城,足以抵擋住任何糖衣炮彈香風美人。所以,他沒有刻意迴避,主動微笑致意。馬春曉用疑似楚烈萬裏追逃時的目光看著虎丘,“你就是李虎丘?”


    李虎丘含笑點點頭。他一笑馬春曉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個賤男人跟姐姐都那樣了,而且二姐為他留在申城發展,暗地中不知為他李家的事業付出了多少,他居然還能沒事兒人似地衝她們姐妹賤笑!最可惡是,就是這個家夥,險些毀掉了楚二哥全部自信。一想到楚烈,小姑娘的火兒騰的一下頂到腦門兒。事先無征兆的抬起小腳去踩李虎丘腳麵。她當然踩不到,李虎丘輕鬆的避過,她小腳踩空卻還不肯罷休,又追著踩過去。馬春暖自然不會看著她胡鬧,把臉一沉,拉住春曉,斥道:“你胡鬧什麽呢?看你成什麽樣子?哪裏有半點像個長輩?”


    李虎丘頓時尷尬了。馬春暖卻白了他一眼,拉上春曉匆匆走了。


    李援朝的辦公室裏,李虎丘察言觀色,仿佛第一次見麵似地,打量李援朝老半天。他在憑著自己無上的知覺力感知李援朝的氣血運行,經絡阻塞情況。如果是功能性障礙,他甚至有把握不動聲色的就幫老爹治好。觀察了半天,他發現李援朝體內的經絡氣血運行順暢,這個中年男人比絕大多數人的體質要好。看樣子不似功能性障礙,難道是外傷?那就得親眼看一下才能確定了,又或者故作無意的碰一下也行。還有一種可能是生物毒素導致的器質性變化,如果是第二種則徹底沒希望,若是第三種則李虎丘沒有辦法,但也許有人可以做到。聶嘯林就曾說過,華夏古導引術中有一門來自黃帝內經的奇術叫做祝由術,可以導引天地自然生機入人體,幾乎可以做到活死人,肉白骨,令枯木逢春。


    李援朝很長時間沒看到兒子,但現在他更想看到的卻是兩個孫子,他非常想讓虎丘把孫子領來跟他說會兒話。家庭生活對他而言似很近,卻又遙不可及。他這二年偶爾會得半天空暇,便會在安保人員的安排下,悄悄前往甬城,在燕宅附近偷看,偶爾能看到燕雨前領著雙胞胎孫子,保姆抱著孫女在外邊溜達。便會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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