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知道身後的人早在那裏抿著唇看著自己。

    聞天語自己在林子裏開嗓吊嗓一陣子,然後交疊的雙手上小指微微曲起,紅唇輕揚,擺好身姿,盯著前麵某根竹子,格外認真地開口。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唱的是昆曲《牡丹亭》的選段。咿咿呀呀,溫柔繾綣,眉眼間頓時都染上古韻的神色。

    慢慢找迴熟悉的感覺,聞天語唱得逐漸放得開,身後的人聽著,驀地頓了手。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的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這些詞的意思?

    葉梵聲18歲的時候曾經迴去看過一次自己的小胖妞。

    他舉著糖葫蘆跑到聞天語奶奶家小院裏,卻被告知說小妞今天要登台表演,在鎮子東頭那個戲台子那裏呢。

    於是他又急匆匆地趕去那邊。

    戲台周圍熱鬧非凡,葉梵聲這個一向清冷寡言的人愣是說了無數句“不好意思”,擠到了前頭去。

    幾個武生漂亮的空翻和熱鬧的打戲過後,一個小小的胖胖的身影慢慢挪到台前來。

    底下的人立刻沸騰了。

    小姑娘臉上塗著妝,穿著白.粉色相間的戲服,頭上的頭飾也戴得全。小模樣一點不怵,樂器一奏,立馬進入狀態。

    開口就是一段婉轉低吟的《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葉梵聲想,至少他的全部樂,此刻是在眼前的。

    結果在人群裏擠半天,還沒等到小姑娘表演結束從後台出來,葉媽媽就找了過來,拉著他走得飛快:“你爺爺進醫院了,我們要趕緊趕迴去。”

    他看著手裏晶瑩豔紅的一串果,又看了看台上的小人,甩開葉媽的手,拉著旁邊人的衣袖:“王叔,您等下能幫我把這個交給婭婭嗎?”

    “哎——好,好。”

    聞天語唱完一小段,找了個自己認為合適的位置停下來,練了一下轉身停頓的唱法。

    剛背著一隻手,嘴裏唱著最後一句轉過來,猛然看到窗子那裏站著的人,嚇了一跳,好好的昆曲愣是拐出了東北大碴子味:“……唉呀媽呀。”

    她拍著胸口,看著窗那邊的人也因為她的打斷,收迴因思緒而飄遠的眼神。

    葉梵聲眉眼間的神色一軟,喊她:“婭婭。”

    聞天語撫著胸口驚魂未定,邊小聲抱怨邊走了過來:“樊聲哥,你怎麽不出聲呀!”

    “嚇到了?”

    聞天語狂點頭:“嚇壞了,你賠。”

    葉梵聲眼尾染上點點笑意:“好。我賠。”聞天語在那邊鼓了鼓嘴,他問,“你學過昆曲的?”

    “隻學了皮毛的,就會這一段,”聞天語愁苦地皺縮著小臉,“小時候看人家昆曲表演的戲服漂亮,哭著央奶奶送我去徐阿姨那裏學。阿姨可兇,唱不好還不讓我吃奶奶的桂花糕。”

    聞天語說著,像是想起什麽有趣事,彎著大眼睛得意:“不過我15歲那年還上台表演過呢,在鎮上那個大戲台上。隔壁王叔叔下台了還給了我串糖葫蘆來著。”

    葉梵聲長指一頓:“好吃嗎?”

    “嗯,可甜了。”聞天語湊過來,像是剛剛才吃過似的滿足,“以前愛吃糖一嘴蟲牙,換了牙我媽他們管得緊,很少能吃到的。”

    葉梵聲抬手,隔著窗戶探出去,幫她理了理額前飛出來的碎發:“甜就好。”

    聞天語自顧自笑了下,又有些不放心地湊過來問他:“我沒有打擾你吧?”

    葉梵聲輕輕搖頭,聞天語還是不放心:“那我是不是唱得很難聽?好久沒練過,都荒廢了。”

    那頭又是搖頭,清冷的聲音篤定無比:“婭婭,要相信自己。”

    聞天語的目光裏依舊浸著懷疑,但是眼角的笑意漸漸藏不住,她站在外頭,比他矮一個頭,抬眸時眼波盈盈:“樊聲哥,你上次還說我唱歌跑調呢。”

    這小妞,記仇得很。

    葉梵聲臉上的神色一頓,有些猶豫起來:“婭婭,其實我……”

    聞天語毫不在意地撐在外頭的窗沿上,猛地湊近:“樊聲哥,你冤枉了這麽個多才多藝的我,是不是該給點補償?”

    不給葉梵聲反駁的機會,她一本正經地攤手:“給個聯係方式唄。”

    葉梵聲被她俏皮的表情和話語震得一愣。

    聞天語自以為自己問得天.衣無縫自然無比,但未免還是做賊心虛,解釋道:“這樣我就可以時不時請教你些專業問題,比別人占點便宜呀。”

    她說著,另一隻手馬上遞上去一隻簽字筆。

    葉梵聲剛拿過手機撥通了的手一頓,他輕咳了咳:“婭婭

    ,我跟天言要了你的號碼的。”

    下一秒,她的手機在包裏響了起來。

    日本男歌手聲嘶力竭的咆哮在竹林裏響徹。

    聞天語小臉上得意的神色一垮。

    這場景是說……她一個神秘美麗走在時代前沿的二次元美少女,被葉梵聲這個手機都不怎麽玩的古人給鄙視了?

    不!她不能夠接受!

    聞天語倔強地舉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樊聲哥,我手機沒有來電顯示的。快寫哦,我很忙的。”

    葉梵聲:“……”

    他看著少女漲紅的臉頰,大眼睛帶著亮亮的光,長指緩緩接過那隻筆,在少女手心認認真真地落筆。

    一筆一劃,像是撩撥在心頭的羽毛。

    聞天語收迴快要控製不住顫抖的手看了看。滿懷期待頓時變成無語。

    這少年居然真的認認真真老老實實給了她一串數字……嗯……可以說是鋼鐵直男本直了……

    捏了捏手心,接過筆來,聞天語仰頭看他,“樊聲哥,我覺得記在手機裏還是不夠安全的,要不,我也給你寫一個?”

    葉梵聲一愣,乖順地把手攤在她麵前,修長的手指,皮膚幹燥白皙。

    聞天語臉紅了紅,捏住他的指尖,開始一筆一劃寫上去。

    過了會兒。

    “好了!”

    葉梵聲抽迴手,看到上麵認認真真橫平豎直地寫了兩個漢字——“婭婭”。

    聞天語看著他清冷的視線飄過來,心虛地移開目光:“聽說你喜歡的人的名字是這個哦,我幫你寫下來,提醒你記著。”

    她咳了咳,臉紅著瞟了一眼他的手心:“我的字還挺好看的吧?”

    葉梵聲像是握住什麽似的輕捏了捏,那兩個字好像有了實體,跟著清晰起來。

    那頭聞天語臉頰通紅,在他的注視下再待不住,一麵扭頭跑迴去竹林拿包,一麵對著身後喊:“突然想起來還有晚訓的,樊聲哥,我先走了!”

    ——

    晚會前一天。

    全真彩排前,錢李把一個盒子放到聞天語桌上:“學校給借的衣服,彩排和正式穿兩次。”

    聞天語應了聲,打開盒子卻猛然愣住。

    裏麵戲服的麵料和繡工都精致而華貴,一看就不是普通舞台服。

    那頭錢李

    接著叮囑:“學校從章亦大師那裏借來的,據說純手工,可千萬保護好了。”

    到舞台的一路,徐白白都鹹豬手著想摸衣服,被聞天語忍無可忍地拍迴去。

    徐白白委屈又憤憤:“幹什麽阻斷我和大師近距離接觸!”

    聞天語端著盒子攏了攏:“接觸不當勾了線了,可是要賠給大師幾十萬的,也沒關係?”

    那頭徐白白頓時收手改口:“我覺得吧,藝術這種東西,還是要有距離才能產生美啊。”

    聞天語自顧自地走,徐白白很快纏上來,拉著她八卦:“天語,根據我論壇小達人的觀察和推論,以及你的證詞,我覺得大師兄口中的婭婭,很有可能就是你啊!”

    聞天語瞥她:“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徐白白驚愕:“那你還——”

    她長歎一聲,“我上次剛小小的提醒一下就跑開了。有點不敢捅破,師兄他大概是拿我當擋箭牌這麽多年,對我又有點責任意識,不好意思開口拒絕我。我得趁著現在多刷點好感度。”

    徐白白咂咂嘴:“你怎麽這麽想?他就沒可能是真的喜歡小時候的你的?”

    聞天語斜睨她一眼:“我ballball你考慮下師兄作為設計界前輩的審美。小時候的我真的就是胖虎本虎了,師兄他瘋了嗎?”

    “再說了,”聞天語拖著徐白白繞到後台找了間化妝間,“我胖虎小時候不是沒表過白,被拒了不是?”

    她有些憤憤得脫外衣然後一件件往身上套衣服:“你說氣不氣?啊?十來歲的時候我表白,人跟我說‘你還小,不要鬧,等你長大再說’。結果我長大了,隨便一喜歡居然又是他,他居然拿著小時候的我又把我拒絕了。哇我要氣成個錘子了。”

    聞天語抬手拿木簪把頭發一挽,理了理衣袖,“所以我要努力迷惑他,讓他從責任感一下跳到愧疚再直接跳到對我無法自拔。到時候我就每天假裝要分手,然後他哭唧唧地拽著我求我不要走。”

    徐白白猛地衝她豎大拇指:“這才是我們一中山霸王小老虎的風采啊!”

    聞天語腦補得一臉暗爽,此刻被一誇更是沒型,意氣風發地拉開化妝間的門。

    門口一個人匆匆走過,跟著猛地停下腳步。

    聞天語嘴角的笑意一頓,緊接抽搐了一下:“師兄,你怎麽在這?”

    夭壽啊她真的得去廟裏看看吧……

    葉梵聲頓了頓,垂眸看著她的眉眼,唇角動了動,很快又壓了下去。

    他聲音清冷,帶著淺淺的幾不可聞的委屈:“天語,我可以和你一起表演嗎?”

    “我的節目被刷了。大學四年,想上台表演一次,不留遺憾。”

    聞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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