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個疾行如風的趕路者出現在距打箭爐跑馬山東麵五裏之距的山道上。途中偶爾有幾個早起的趕路人與之擦肩而過,無不為此人的身形動作感到驚訝,身軀顯得肥碩的曾國祿竟有輕靈的步態實在難以讓人相信。

    雖然那幾個與他擦肩而過的路人都停下了腳步迴頭怔怔地瞧向他的背影,他卻一副視而不見的姿態隻顧朝前邁腿。他的心頭生出了一股難以壓抑下去的激憤,隻因方才看明白了那張絹綢上的字跡。強忍下胸腹內燃燒的怒氣,暗下定從此要改頭換麵的決心。

    認為已經完成湖堂宮指令的曾國祿,迴想起前晚的情形不覺生出一絲苦笑。前晚的他雖是毫不懈怠地趕去目的地,卻已是半夜亥時。寂靜籠罩著山嶺,似乎隻有他這麽一個人影在暗夜中登山爬坡。他緩緩爬過一道雪坡,一步步從深及膝彎的積雪上前行。錯過了指令所安排的酉時,不知會發生什麽樣的結果,雙腳雖已踏上了杜鵑嶺鋪滿冰雪的小道,心下卻依舊沒底,不由打了個寒噤。

    冬夜, 深邃的天穹下星光閃爍 ,黑霧霧的群山寒氣蕭殺,積雪在黑暗中泛出一片淺色 ;嚴寒、詭異 、孤寂、甚至生出了幾分躊躇……從沒有過的感受包裹著曾國祿。

    他繞過那塊突兀的山岩,就看見兩座孤零零的墳塋,環繞在墳塋四周的,是幾株枝葉光禿的杜鵑樹,其中一顆格外高大。這人似乎並沒看見有一人已比他先到,而且就盤坐在那塊山石頂上。

    坐在岩石頂上的此人不但早就認出是他曾國祿,而且預先就知道了他要這裏來。

    “……在那座墓碑上刻有秦字的墳頭左側九步處掘下去,無論發現何物你都得取出……” 曾國祿的耳邊響起紫衣女人的話語。

    兩座墳塋相距不遠,其中一座不見有墓碑的墳頭輪廓有些模糊,看去有些年代了。曾國祿的目光瞧向另一座墳塋,不覺心下一個激靈,這座前麵立有一塊石碑的墳塋,墳頭上果然插有一枝油蠟紙製作的杜鵑花!毋極夫人的湖堂宮的確神秘莫測,不知讓我來這裏卻是為何?

    在雪地映照的星光下還能夠清晰地看到石碑上有‘曾祖秦之楓之墓’幾個字,陰刻上的字跡是古樸厚重的隸書體,能看出當時刻下有一定的深度。

    “秦之楓?”曾國祿盯向石碑上的姓名,這三個字讓他感覺十分茫然,因他從來沒聽說過此人。這位早已逝去的秦之楓是何人,且與我有何幹?與武林眾刀客即將在跑馬山結束的決賽又有何幹係?這湖堂宮——?正犯迷惑間,一道怪異的叫聲將他警醒!渾身一凜又是一個寒噤……

    曾國祿除了近兩年混進了官府也算是威風了兩下,他也早就走南闖北了多年,經曆見識過無數詭異恐怖場景的人了。在巍巍群山中的這個所謂杜鵑嶺上,他還是感覺到了心下升起了不同於往常的怯意。

    曾國祿不覺拔出肩背後的齒背鋼刀,將身形一矮的同時朝四周掃視了一番,手裏握著的這把刀還是他前些日子在雅州一家有名的鐵匠鋪定製的。當時還猶豫著,我曾國祿為去參與論刀會最後的決賽將使慣了的劍換成了刀能行麽?早年習練過的‘太極刀法’的確有些荒疏了,得心應手的‘穿竹破樹’劍法是用不上了。

    此刻,眼前除了插在墳頭的那幾片楓葉在寒風裏微微飄動,並無其他任何的動靜。他的目光雖也從那塊岩石上掃視而過,卻沒有瞧見那個幾乎與岩石頂部連為一體的身形。

    得趕快動手才是!他開始用步子定位,……左側九步?他的目光停留在腳下那塊凸出的湯缽大小的雪包上,用鋼刀連砍帶鋸地掘開一大塊厚厚的冰雪層,露出下麵一塊較為平整的石板。他接著就開始用力撬石板,不大一會兒就在石板下瞧見一隻石匣子,當他把石匣子掏出捧在了手裏,耳邊就聽見一道異常的響聲。

    “何人?”曾國祿急將石匣子牢牢地樓握在左手肘臂處,同時已右手持刀移步到了雪坡右側邊緣。雖是在亥時與子時交接間,冰雪映襯出的光亮也足以讓他的目力掃視到百十餘步之內的情形。此時並未看見有任何的異常,他也就不再吭聲。

    迴到被掏開的洞前,再次檢視了一番確定並無被遺漏的物件,隨即將石匣子收拾到身後的包袱中。雖再一次環視了四周的動靜,目光並不在那塊山岩處多作停留。嘴裏冷笑一聲,無論是何人此刻到此,我曾國祿也不會讓他瞧見這隻石匣子的內容。湖堂宮的指令必定有其用意,咱就來個相互搭手湊鬧熱吧!

    曾國祿忍住想打開來瞧個明白的欲望,掃視一眼自己腳下的杜鵑嶺,麵對這冰雪覆蓋異常陡峭的山嶺。稍立片刻間心下閃念,這嶺上明明還來有不速之客,無論他是何人隻要他不露麵我曾國祿就當做不知曉。又尋思道,待我下山後再考慮如何去向秦文彪交差,眼下得集中精神地挑選著下山的路徑。

    很快,曾國祿的身影就消失在南宮旭的視線之外。南宮旭憑著對曾國祿的觀察,也摸不透此人是真沒察覺還是故作不知,管他呢!輕輕一跳,落到岩石下的冰雪地上,盡管有所提防身子還是移滑了半步。

    “我的媽呀!剛才真的是嚇死我蕭大俠了!”從坡下冒出腦袋的蕭岣獨臂隻手緊緊握住一根皮索,戰戰兢兢地提防著腳下打滑,被立在坡上的南宮旭小心翼翼地拽上坡來。

    南宮旭埋怨他道:“我讓你在下麵的鬆樹林子裏等著,為何要跟著上來?”

    蕭岣搖頭道:“我是不放心你獨自一人到嶺上來,萬一……”

    南宮旭料想他多半是因獨自一人呆在那兒犯膽怯,卻隻是道一句:“我是想瞧瞧這姓曾的上這兒來是與啥人聚頭,沒想卻是來墳地挖東西?”

    蕭岣問道:“他挖到了啥東西?”

    南宮旭搖頭道:“隻瞧見一個這麽大的匣子,也不明白內中裝的是啥?”

    蕭岣著急道:“那你就該撲上去奪呀!憑你的武功未必奪不下來?”

    “你以為他的武功就那麽不行?再說是啥東西都不知道去奪什麽奪?我還想瞧瞧這裏還有些啥秘密?”南宮旭邊說邊朝那兩座墳塋走去。

    蕭岣將嘴一撇,慢騰騰地跟在他後麵嘴裏嘀咕著,心想這南宮旭咋會變得這樣莫名其妙。可是當他看到南宮旭開始用那柄郭達劍沿著曾國祿掘開的那坑,從邊緣一下一下地往下掏挖時,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因為他聽見有金屬與寶劍相撞擊的響聲。他一下便來了精神,拔下菜刀來說是要南宮旭靠邊歇歇。

    隻見他掄起刀來,鐺鐺鐺地朝下揮動著。無論是因這把菜刀得用還是碰巧了,南宮旭已經從蕭岣掘開的洞下看到一截柄把模樣的物件。就在此時他感覺到手裏的郭達劍就像抖動了一下,同時發出鏜的一道響聲。剛把菜刀朝一旁放下,隻手去握坑內物件的蕭岣更是被這響聲嚇了一跳,並放開了手掌,因為他分明感到握在手裏的物件突然發出了暗紅的光亮而且還燙得無比。

    “哎呀!是個啥家什還燙手哩!”蕭岣唿地一下跳開,“我蕭大俠就不信這個邪!再說——”他的話音還未完,就見南宮旭已經俯下身子,一把抓握住了那手柄模樣的物件一使力,便就拔出了手掌般長短的一截從混合有冰雪的泥土下露出來。這下已經明顯看出是一件帶鞘的兵刃,十有八九是一柄長劍,兩人當下就興奮起來。

    “哈,寶劍!一定是寶劍!”蕭岣更是喜得圍著這物件團團打轉,嘴裏嚷嚷著,“是老天爺曉得我蕭大俠還沒有一把稱手的寶劍就送來了!想必是老天爺曉得南宮大俠有了郭達寶劍又還得了杜鵑寶刀,才要送我這把寶劍?”

    “是麽?老天爺還認得你蕭狗娃?”南宮旭嘴裏說著話手已離開物件,臉上現出一副不解的神情。

    “肯定是這麽迴事,不然方才那個曾胖子咋沒發現?老天有眼啊!老天爺真是公公平平的!”蕭岣已經雙手合什雙膝跪地朝天空頂禮膜拜起來。

    “慢著!”南宮旭伸直腰杆立起身來,說聲奇怪!接下來任由南宮旭怎麽用力也無濟於事,還埋在下麵的大半截卻是紋絲不動。他見蕭岣正在煞有介事地作揖叩頭,叫聲你再來拔一拔?因他想起自己當初得到郭達寶劍的經曆。

    “你算是喊對了人,老天爺送給誰的就該誰才能得到,就算是你的力氣大也是不可能得到的。”

    “別再囉嗦,趕快動手吧。”南宮旭有些發急,但願蕭岣真能將它拔出,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

    蕭岣便雙腳做了個騎馬蹬襠勢單手握住那柄把,拉開了架勢一用力,還是感到一點也沒鬆動。再狠狠吸上一口氣憋住氣息就死命地連搖帶拉地往上猛提,這下不但沒有絲毫的鬆動,反而又發出一股暗紅色的光亮來,哎喲一聲,蕭狗娃頓時跳了起來,這一下他的手掌被燙得更是厲害。南宮旭見狀才注意到自己方才還沒被燙著呢,真是怪哉!?

    “還是讓我來吧!”南宮旭再次上前,手一接觸到柄把就感到插在肩背後的郭達劍像是微微顫動了一下。顧不得多加猶豫再次握住這柄把使勁用力……依然毫無鬆動。他叫一聲蕭岣將那把杜鵑刀遞過來,剛握住了杜鵑刀就聽身後有一人在發笑。

    二人迴頭看時,不知何時秦耀宗站立在了他們的身後。

    “好呀!你這人才是陰險狡猾為何偷偷摸摸地跟著咱們?”蕭岣唿地跳起身來,獨手插腰氣唿唿地嚷起來,“就算是你看見了咱們尋到的寶貝也沒你的份!”

    秦耀宗眉頭微皺忍住沒對他發火,嘴唇動了動方才冷笑道:“沒我秦耀宗的份?隻怕沒那麽簡單。”

    蕭岣越發煞有介事地大聲地道:“有句古話說得好。”

    莫說秦耀宗在耐著性子等他的下文,就連南宮旭也沒搭腔地瞧著他。

    “你好好地聽著,古話是這麽說的,‘公雞叫母雞叫,誰人先到誰人要’,還有一句是‘先來的吃飽,後來的舔碗’!”

    秦耀宗頓時來了火氣,上前一步伸出手隻輕輕一撥,這蕭狗娃便就一個踉蹌超一側連連滑了好幾步。沒等蕭岣罵出聲來,南宮旭的手掌已經落向秦耀宗的肩頭處。秦耀宗朝右下側微微一矮身形,這一掌自然就放了空。

    南宮旭剛收迴送去的這一掌,秦耀宗的掌指也逼進他的左肩頭,南宮旭也不退讓反將肩頭朝前一送。隻聽得發出‘啪!’的一聲響,在一旁的蕭岣以為是南宮旭吃了虧,急得瑅起菜刀就要朝秦耀宗撲來,被南宮旭喝住。

    就這麽一招的體認,他二人皆明白雙方徒手的功夫幾乎就是半斤八兩,尤其是雙方使出的力道皆沒朝過三成,方才那一掌看似相擊得發出響聲,其實誰也沒吃虧,還真如同在拍灰塵一樣。

    兩人也都明白,能夠掌控得如此地恰到好處除了武功的差異不大外,雙方皆沒有將對方當做必須下力對付的對手。一旁的蕭岣看得懊惱,認為這南宮旭總是心慈手軟,與人放對難見他痛痛快快地弄翻對方。他索性將身子一矮蹲下地來瞧著,做出一副事不關己悠然自得地樣子。

    其實秦耀宗已在暗暗讚許起南宮旭的身手,因他不能不注意到,他的下盤已經移動有半步位置,而對方的雙腳隻微微移出半個腳掌。如何不知道在這樣滑的冰雪地上過招,對下盤的功力是何等的檢驗。

    兩人麵對麵地站立著,還是南宮旭先開了口道:“既然你秦老兄也到了這裏,咱們就一同將它弄出來吧。”

    蕭岣一聽又急了趕忙站起就要趕過來,不防腳下一滑被摔了個四肢朝天,側身在地捧著被摔痛的屁股直叫喚。見他二人沒多大在意,隻得慢慢地爬起來,嘴裏嘀咕,這個南宮起咋變得這麽不夠朋友?隻顧去同這小子眉來眼去的,未必忘記了這小子就是那個狗屁將軍秦賊秦文彪的侄兒?

    還有,騙走阿依姑娘的也是他,要不是他說不定阿依姑娘也要同南宮旭好上的。他越想越來氣,恨恨地瞪著秦耀宗嚷道:“你別以為我蕭岣不知曉你肚子裏的鬼胎,你根本就是替你那個狗屁叔叔秦文彪做事的,南宮旭可別讓他同你套近乎!他肯定是裝了一肚皮的壞水水!”

    再也忍不下去的秦耀宗大怒,一個輕身滑步就到了蕭岣身側,隻手就將他那獨臂的肩頭一抓,蕭岣頓時就疼得冒出了眼淚,哪裏還能說出話來。南宮旭這才上前將秦耀宗的手撥開去,他料想讓蕭狗娃受點對方的小收拾也不是壞事。

    秦耀宗瞥一眼南宮旭,見對方隻是微微一笑,說了句我這位兄弟就是這麽個口直心快的脾氣。他也就朝一旁閃過兩步,叫聲來吧,咱們一同使力看看能不能拔出這兵刃,他也看出這分明是一把有些來曆的長劍。何況他上這杜鵑嶺來除了發現曾國祿和南宮旭的行跡外,還因那次在跑馬山受靜易師太當場替他激發出追眼功的緣故。

    他將目光朝秦之楓的墳頭看去,心下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如果……我的祖上真是……他不能再想下去。朝南宮旭喊了一聲,兩人同時上前各伸出一隻手來握住柄把,就聽見‘錚!’的一聲,把個蕭狗娃驚訝得瞪圓了一對眼珠子,隻見一柄長劍被十分輕鬆地拔了出來,整個劍身竟泛出暗紅色的光澤,將這周圍數十步的雪地映照出一團奇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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