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道上有一行四人不緊不慢的在趕路,為首的正是雅州府捕頭安平。離那日在爐水河岸邊與熊老大一夥的交涉較量後,已是第五日。他和鄭平、老七三人押解著屠五一路走來,早行夜宿,看看已近碉門鎮地段,這一路的景色也不必細說。

    天色已暗,在這家不大的隻有四張飯桌的客棧裏,有四個人正要開始吃晚飯,天氣尚熱,窗口大開,其中背靠窗的一人是鄭平,他正在給緊挨著他坐的屠武打開了手腕上的那條鐵鏈鎖,換至腳腕。

    窗外河水的響聲直傳入人們的耳中。

    另一人朝麵對窗戶的那人道:“安大哥,幸好那兩個鬥不過你,不然——”他看看正埋頭吃飯的屠五。

    另一人問道:“喂,你倒底是排行第幾?咋屠三屠五的弄不清。”這人故意拖動了兩下鐵鏈鎖,翻了翻白眼,大口地吃飯。

    安平道:“他名叫屠武,武藝的武,而又在他們那夥棒老二裏邊排位第三。”

    “老板,給我來一大碗臘肉酸湯麵!”一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坐在桌前,也不看這邊的四人,待店家給他端出了一大碗麵條時,也隻顧埋頭唿唿地吃,不多一會兒就吃了個一幹二淨。站起來,摸一摸腰間的一隻布袋,剛掏出兩枚銅錢來,像是又沒捏穩當,咣當的一聲,聲音不大卻讓這幾人都看見銅錢滾落在地。其中一枚直端端地滾向了這四人的窗邊牆根下。

    “嘿,銅錢還不聽話呢,不想付賬麽。”他不等安平身旁的老七彎下腰去幫他拾起,飛快地趕過去朝下一蹲就撿了起來。隻見他給店家付了錢,也不再說啥,起身就走出客棧門。

    安平等三人也非初次出門之人,自是不以為意。

    吃罷夜飯,向店家討要了滾水勾兌合適,輪流洗了頭臉燙了腳,四人一同進了一間房間。依舊給屠武在腳腕處鎖好鏈鎖,將他安置在裏麵無門無窗的角落,多半是見識了安捕頭的武功,欠有命債的屠武一路上倒也不惹事。安平說一聲輪流睡覺,老七和鄭平就先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大一會,兩個加上屠武,就發出了輕重不一的鼾聲,一夜無話。

    天還未見亮,客棧裏的報曉雞就開始此起彼伏地啼叫起來。

    安平一骨碌翻身下床,喊一聲:“起來羅,起來羅!”

    鄭平和老七也趕緊翻身下床,老七看看這屠武還蒙頭大睡,上去搖了搖:“喂喂喂!你瞌睡還好哇!”

    鄭平也去拍了拍,屠武紋絲不動。

    不對勁?安平心裏一閃念,不好!三人幾乎同時掀開了蓋在屠武身上的被子。

    隻見屠武麵呈青色,不知是何時嗚唿了的。

    安平迴想起幾日來三個人押解著屠武,這一路上已是分外的小心謹慎了,卻不料就在這離雅州府不過幾十裏地的碉門郊外卻翻了船。

    他已派鄭平趕去雅州府衙向知府稟報,又分付店家暫不開店。他和老七將店裏樓上樓下的幾個房間都查看了一遍,哪裏有啥蛛絲馬跡?住在店裏不多的幾個客人,一個也沒到過他們的房間。就說吃飯的時候,同樣隨意分發的碗筷和桌上一起共用的菜蔬,米飯也都是從盛在飯桌上的小木桶裏舀出的。

    安平自吃捕快這碗飯以來,從來都不在這方麵難為案犯。他自來就認為,無論案犯犯了多大的罪,主要是要判得公道。即便是犯了死罪在其處決前,也不要對其虐待施暴。為這,他和同僚李捕頭沒少過爭執。

    他的頭腦在飛速的運轉,除了在夜半迷糊中趕覺像是屠武在抓癢癢外,還未發現其他異常。最後,他還是把唯一的疑點放到了昨晚吃飯時那個吃了一大碗臘肉酸菜麵的漢子身上。

    出了這事,店家哭喪著臉嘴裏嘰裏咕嚕地埋怨一陣,隻能自認倒黴。

    等到午後,鄭平和一個仵作騎馬趕過來。

    這是一個年已四旬的仵作,安平在一旁看著仵作驗屍,中毒身亡這一點已是毫無疑義,且不說下手之人究竟是那路殺手,就這毒的來源,又是如何進入其體內的?就已經是個很令人費解的關鍵,他特別留意了死者膝頭以下的部位,也還沒看出有何異常。

    仵作折騰了好大一陣後仍是一無所獲,就在他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準備告辭之際,安平忽然看見死者左腳掌湧泉穴的位置有一黑點。忙和仵作兩人仔細檢視,這一細看真就大吃一驚,是一隻臭蟲!一隻已經吸飽了人血卻已死去的臭蟲。

    仵作小心地將這隻死臭蟲取下包好,再細細觀察腳底湧泉穴位置的微小痕跡。

    一般人看見一隻臭蟲是不怎麽當迴事的,哪家哪戶沒幾隻臭蟲跳蚤和虱子?何況靠走南闖北辦案為業的安平等人,哪一日不喂養上幾隻這類的小東西,隻能是無可奈何極不情願地由它等折騰。可眼下就大不一樣,安平和仵作相互把目光一對,已是會意。

    安平讓鄭平去請來碉門當地有關人等,當即按照律令將該處置的程序一一安排妥當。離雅州也不遠,,好在這幾日天氣還不太熱。叫來一輛牛車,將屠武屍首弄上車後,噴上不少的烈酒,再用兩條草席遮蓋嚴實,一行人不再耽擱,離開碉門地界。

    府衙的一處公房內,知府和府內另一個名叫李興的捕頭圍著一張桌子正在觀看那個小死蟲子。“是一隻壁虱,我家鄉也叫床虱。”知府抬起頭來說道,“這壁虱——不知安捕頭有何想法?”

    李捕頭也道:“這地方叫臭蟲。”

    安平道:“屬下看它不象一般的臭蟲,不是這一帶的。”

    “?”知府盯著安平,“又與那個叫屠武的疑犯暴斃有何幹係呢?”

    “首先,這隻臭蟲的個兒要比本地的大些,顏色也深些,而且其背上的翅殼上分別有兩個小紅點。”安平道,“據屬下所知,這種壁虱不是川邊一帶的,隻有東南邊海域地帶一處島上才有的。”

    李捕頭問道:“那麽,依安兄所言,這隻臭蟲是被人從南邊島上帶來的了?”

    安平道:“我以為的確是的。”

    “一隻小小壁虱也不可能毒死一條大漢呀。”知府搖頭否定。

    “能,而且完全能夠毒死一條牛。”

    知府和李捕頭兩雙眼睛齊刷刷看著他。

    安平道:“據屬下所知,就在南邊海域地帶就有一個叫‘毒蟲幫’的,該幫及其隱秘詭異,到如今為止,屬下尚沒聽說過有人見過其幫主。”

    李捕頭的眼睛閃了一下:“有那麽秘密?”

    安平又道:“江湖上有種說法,‘毒蟲幫養百蟲,一蟲毒翻一頭牛’。就眼下這種‘毒虱’的飼養也很是不一般,我隻聽說還離不了用眼鏡蛇和七步蛇作虱床。”

    知府想了想道:“那安捕頭的意思是——”

    “我以為這就足見屠武的死很是不尋常,竟然會由遠隔千裏外‘毒蟲幫’的殺手出麵,足見其不一般。

    “我認為萬一是巧合呢?”李捕頭道,“就算這隻小蟲子是被人從那邊帶來的,如果那攜帶的人因種種原因而遺失了它,恰巧又被昨日的屠武粘上——”

    安平本想說出他對昨日那個過客的懷疑,話到嘴邊,閃念間也就吞了迴去,改口道:“也是的,想就是一般的臭蟲餓上個兩三年不見人血,也是不會命絕的,那怕它變得如同薄薄的一小片兒蕎殼,可是它隻要一遇上人的肌膚,就能很快地蘇醒過來進行吸血排毒。”

    “那末這隻蟲子就應該是吃得肚脹飽滿,可——?”知府不解道。

    “昨晚安置這屠武歇下的床,是我們將其調了個方位,為防他尋短,讓其頭部置於無檔頭的一邊。卻不料恰巧在他的腳掌蹬上粗木欄時,將吸附在掌心的壁虱蹬破死去。”

    李捕頭搖頭,麵朝知府道:“也真算是一樁稀罕事呢,屬下也還是頭一迴看見一隻小小的臭蟲咬死一條一身橫肉的大漢。”

    “真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知府連連擺頭,又看看安平問道,“那麽安捕頭下一步作何打算?”

    “屬下尚未理出個頭緒來,雖是這隻臭蟲來曆很有些蹊蹺,但如李捕頭所說,也並非不可能。眼下這件命案的疑犯已死,唯一線索也就中斷,屬下也隻能將這屠武的案子先擱一擱了,屬下聽大人安排。”

    知府點點頭:“近日成都有文牒傳來,十多年前在華陽發生過的幾樁命案,除了當時逃脫出牢房的一個老犯外,據查還與常年在川邊一帶流竄的一夥棒客有牽連。經本官思忖,現隻能分為兩路查案。李捕頭和安捕頭以為如何?”

    安平覺著心裏收縮了一下,還未開口,李興就迴知府話道:“大人安排極妥,屬下願去華陽,潛心下去查個水落石出。安平兄以為如何?”又隨即補充道,“我並非是覺川邊路途不便,隻是華陽這個案子我是參與過的。”

    安平自是不再好與李興爭著去華陽查案了,心中甚感缺失,隻看了李興一眼道:“李捕頭這是什麽話,你我兩人都是知府大人屬下的朝廷差役,領受公差自然應當以有利查案為上。”

    知府笑道:“得啦,安捕頭和李捕頭,你二人真是本官的左右二膀呢!你倆辦案行事作派再加上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本官的不少同僚都眼紅本官呢。就這樣定了吧,安捕頭就再去一趟川邊,李捕頭接著理一理華陽的案子,鄭平協助李捕頭。就不隨你去川邊了,你也知道他在華陽幹過的。”見他兩人點頭,就喊一聲,讓鄭平和老七都進來。

    “眼下的這樁案子又有得你們幾位忙活的了,安捕頭和李捕頭是頗有經驗的不必多說,鄭平和老七也是幹過好些年的老公差,隻有一言,凡遇實為難解之處,隨時告之本官。本官也就不再多說了,這一兩碎銀是本官的一點心意,幾位在這出門之際也去聚聚吧。”知府見四人辭謝,擺手笑笑,道,“這是本官的俸祿餉銀,各位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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