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對河兩岸一派喜慶,過了一會兒,人們隱隱約約地聽見有悅耳動聽的笛聲從拉姆則山頂傳來。南宮旭仿佛看見了跑馬山上那兩個神仙姐姐的身影,今夜的月亮是那麽皎潔,月光撒向四方,月亮下的山嶺河流映出了神秘的光芒,深色天幕上群星閃閃。此時此地,在這個令人興奮的時刻,有誰能入睡?

    夜空無際,南宮旭和眾人又聽見了紮西澤仁瑪的歌聲:

    太陽出來霞光滿天;拉姆則山望北山

    吉祥的鐵箭啊扛在阿哥肩,阿哥要勇敢地去登攀。

    月亮彎彎歌聲傳,是阿妹把阿哥來祝願;

    溜溜的白雲飄山頂,是阿妹的心兒伴隨你。

    ……

    眾人看見此時的郭達將軍獨自一人站在鑄箭爐前,大家都立在原處,不去打擾他。郭達的麵前是雅拉水和折多水交匯的河流,他炯炯有神的雙目在一瞬間現出柔和深情的閃光。

    紮西澤仁瑪,我聽見了,聽見了你的歌聲和笛聲也聽見了你的祝福。我已鑄成傳承師父鐵匠手藝最為自豪的神箭,我將親手完成眾人的心願。我的心靈在顫動,我感覺我的家鄉在向我唿喚,我很快就會迴到家鄉,什麽也不能把我阻攔,我一定要上跑馬山同你相見,今生今世我的心裏隻有你,如果我倆不能在一起,我願從此站立在我的鐵匠爐旁,日夜守望著拉姆則山……

    馬貞笑指南宮旭身上的皮囊,正在吞嚼著油酥饊子的南宮旭低頭一看,原來是兩根皮扣條係錯了位,還沒等他作出反應,卓瑪就象個大姐姐一般上前,幫他係好那兩根皮扣,這個皮囊,還是卓瑪的母親送給他的皮料,請馬貞的舅舅硝製好的,她舅舅的手藝可是當地挺有名呢!南宮旭將方才卓瑪送他的那把小刀在腰間插好,真是更顯出一身的精神來。

    “哈!南宮旭旭在偷嘴。”卓瑪笑道,“小饞嘴!看你嘴邊粘上的——”

    馬貞笑一笑道:“你下山後,我再請你吃更香更香的酥饊子。”

    “那他現在吃的就不香啦?”

    “南宮旭旭,我們會一直在山下等你,你可別走丟羅!”兩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他。

    他竟不由地心中一顫。

    醜時已到,吐登酋長與眾首領帶著眾鄉親來送行。

    南宮旭看到今日的郭達將軍早就卸下了那一身的鐵盔鐵甲,身穿吐蕃服飾,將往常的發髻換作了辮子盤在頭上,辮子上還有紅色的絲繩,真是又精神又好看,透出一種別樣的雄健來。南宮旭的眼前,就浮現出那日在這座北山山頂看見將軍的情景,正看得有些出神,自己也很想這樣裝扮一下才好呢。正想間,看見郭達將軍莊重地摘下一直挎在他腰間的寶劍,他還沒開口,其師兄羅吉便道:“托付與南宮旭旭小兄弟替你帶著吧。”

    郭達將軍點頭道:“你是從中原很遠地方來到咱們家鄉的客人,我們相處了好一段時日了呢,等天下太平不打仗了,我真想到你們的家鄉也走一走看一看呢。”

    羅吉歎道:“那兩年我倒是走了些地方,卻像是啥也沒看見。”

    在一旁的烏吉笑道:“那是滿腦殼滿眼睛都裝著——”

    “裝滿了金銀財寶一大堆——”羅吉自嘲地搖了搖頭,他這次決心要陪同師弟護送神箭上山,他心裏道,前些日子的動作真是丟人,不用說別人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是發了瘋一樣。更讓他料不到的,那劉老二劉老三根本就不是兩弟兄,而是化外一個什麽島國跑過來的,他們最想弄到手的是五色海的鎮海之寶,再借機……幸好在成都府就被逮住了。

    真是害羞死了。隻要同師弟一同立好了神箭,我羅吉的心坎裏就不會那麽堵得慌了,我要悄悄地離開這裏,我將獨自一人去很遠的地方……

    隻見吐登酋長、郭達將軍和幾位首領相互點點頭,吐登酋長親手給郭達披上了哈達,卓瑪和馬貞上前將一條潔白的哈達係到神箭上。眾人莊重地將鐵箭扶上了郭達將軍的肩背,係上了最結實柔軟的皮索。

    同樣是十二支火炮在爐水河畔響過,關索和小旺堆弓如滿月,“嗖嗖!”風聲響時,兩支箭矢已如流星一般,朝著北山山巔與天際連接之處飛去,轉瞬間即不見。

    山麓下十數支長號在眾僧人的手中吹響,其聲渾厚悠長動人心田——

    身著吐蕃皮袍的郭達將軍,赤裸著一隻粗壯的臂膊,背負鐵箭,身後緊跟著四個精壯的軍士,懷抱著將軍寶劍的南宮旭和羅吉,一行七人朝著北山之巔進發了。

    就在轉身的一刹那間,南宮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特別強烈的感覺,胸口裏一下子有被掏空了的滋味,他禁不住再次迴過頭去,看了一眼站在鑄箭爐前的卓瑪和馬貞。

    一輪紅日早已從跑馬山後一躍而出,輝煌的陽光一下就將人們眼前的山川改變得絢麗多彩。郭達將軍背負重托攀登在前,身後的六人緊跟而上,北山的險峻眾所周知,山峰陡峭懸石疊嶂,將軍步履穩健神力驚人自不必說,羅吉和緊貼在將軍身後的四個軍士一步也不拉下的護衛著。南宮旭近日的內功已經迴複,而自從經過在貢嘎神山下冰雪洞內的奇遇後,身心有一股特別神奇的感覺。此時上山,如若不是不可更改的規矩,他真想讓郭達將軍歇息一下,讓他也上去試一試,又搖搖頭,畢竟心裏無數。正在驚歎將軍神力,就聽見山下有聲音傳來:

    南宮旭旭!旭旭——,迴首,隻見山麓下的兩位姑娘還在招手。

    瞬間,有一絲預感,極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向他召喚——該迴來了——南宮旭。他猛然記憶起了啥,啊!我是咋來到這兒的,我為啥來這兒?我要去的箭爐鎮是不是這裏?中原、彝地、成都府……有多遠?這裏是不是我要尋找師父的地方?這裏感覺很近卻又像十分地遙遠。這一段日子的種種情景一閃而過,腦海裏很有些恍惚起來。

    霍地雙目一睜,忍不住,再迴首,再深深地看上一眼……心底裏沉重地歎一聲,卓瑪和馬貞——我恐怕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同你們相見了!

    仰麵向天,遙遠的天際有幾顆星星依然閃爍,謔的,有一顆流星劃過……啊!內心深處有一種收縮之疼,一股熱流從突然空泛落寞的心底裏一下湧上了眼眶,差點禁不住滴落在腳下的岩石上。

    頭上是湛藍的天空,幾隻雄鷹在盤旋,山巔最高的那塊崖頂就在眼前,隻見郭達將軍已經站在了峰頂,他穩穩地扶住箭身,羅吉南宮旭和幾個軍士很快就把坑洞挖好。

    郭達將軍雙臂發力,幾乎沒用上他們幾人的搭力,真是奮起神威神箭豎立!

    箭身上係著的那條潔白的哈達在晨風中飄起……

    南宮旭看見將軍身子挺立,眼望跑馬山,似乎口裏在說著什麽。他當然聽不見,誰也聽不見,誰也不知道將軍此時此刻的心境,都以為他一定是無比興奮。

    他的確是感到自豪和欣慰,但當他將對麵的跑馬山盡收眼底時,他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深埋在心底的憂傷。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從今以後,我就不再是那個轉戰沙場的郭達了。紮西澤仁姆,上次你說的話很對,我沒迴答你是因為一個人辦事要有始有終。我已完成了鑄箭和立箭的使命,今生除了你,就再也沒有值得我為之舍身的事情了。

    你可能要問我,為啥不跟著諸葛丞相去完成收複中原的偉業?

    我該怎麽迴答你?我也不知道,我開始在想,現今的天下是蜀魏吳三家,都說是要收複大中原,我就越來越糊塗了,你知道,一個人糊塗了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自己根本就不覺得,前些日子我親眼看見我師兄——

    諸葛丞相是個好丞相,不然我不會跟著他這麽久。可我覺得他總是那麽的辛勞——後主是信任丞相,可是這個後主,真是有些我說不清楚的感覺——可惜我的學問太少,實在是弄不懂,算啦!

    明兒我就迴成都向丞相呈上……

    “將軍!”

    南宮旭手捧寶劍上前一步。

    郭達將軍此時才迴過神來,心裏卻生出一股難以抑製感覺,他忽然很想將此劍贈送給眼前這位遠方來的少年,冥冥中他感覺這個少年與他極有緣。這個念頭剛一閃現,他和南宮旭幾乎同時進入了短暫的恍惚中。

    南宮旭就連羅吉和那幾個軍士招唿他都未聽見,又是一刹那間,他似乎目無所見充耳不聞,隻在朦朧裏看見郭達將軍正雙手穩扶神箭神情莊重,吉祥和睦的鎮山辟邪之神箭穩穩地豎立於山巔峰頂。

    陽光下的箭身巍然屹立。陽光下的箭羽五彩繽紛……

    郭達將軍滿麵微笑地立起身來,就在南宮旭雙手捧劍正要歸還給將軍之時,猛然感到腳下一空,將軍的麵容身影向上忽閃而過,他隨即就跌入了黑暗之中,耳際有隱約而輕晰的聲音:

    從歸處來,從來處歸,一往一來,瞬間光陰。

    他猛然憶起上次的情景,果然手中的寶劍已是不見,雙手隻緊緊地拽著那條唿嘯而行的龍蟒,眼前時明時暗,耳旁風聲霍霍,上次的情景幾乎再現,剛見城郭人群驛道田間,又現刀劍交錯沙場血染;風霜雨雪黃沙彌漫閃現,喜逢青山綠水豔陽天……龍蟒飛騰,越來越迅疾,一切都象是不存在,唯有飛速的龍蟒和自我,唯有身下的江河同上次不同,水流反倒是越來越急急速得勝過飛箭,讓他頭暈目眩,不由地緊閉雙眼……

    他哪裏知道過了有多久,隻覺眼前開始有溫暖的光亮,風聲也漸止住。想睜眼看看,這眼皮卻如同被膠粘上,腦袋依然是暈糊糊的,但已是感覺到手裏握著的依然是那把寶劍。象是有陽光照在身上,僅管睜不開眼,但眼皮內明顯地是太陽照射下的一派紅光。

    他抵擋不住一身的疲憊,勉力地撐著走了幾步,尚未睜開眼看清自己已經到了何地,不覺就躺倒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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