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沒錯,一定是他!


    夏小嶽!


    那個失蹤了三年,將夏連托付給我的男人。


    三年前他縱身跳入了學校禮堂的火場中,借著邪火遁走,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尋找那個名叫無瞳的邪術之人,我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遇見他了,可是這一個圈,我居然在這裏這麽快就遇到了他,幾乎是不敢相信。


    如果不是那遮香迷蟲的話,我就算是在餐廳那邊看的眼熟,也不敢冒認。


    他推開了門,身影跟三年前一樣的單薄,盡管是夏天,但是他卻把自己包在了一個風衣裏麵,身體裏隱隱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嗡嗡作響,仔細看上去都是細細的蟲子在手腕處爬行,一個個的比三年前大了不少,大一號的遮香迷蟲,這種靈蟲,除了他有,還有誰?


    夏小嶽輕描淡寫的走了進來,他的影子因為背後走廊的裏的光線被拉的很長,風衣領子豎起,幾乎看不到他的臉:“好臭啊。”


    他嘴裏說著,順手打開了燈,忽閃的燈光再一次的亮起,我與他四目相對,比起三年前,他的頭發長了很多,臉上被那風衣的領口遮住了半邊,僅僅能看到眼角的位置有一道不淺的傷口,已經成了疤痕,看起來很是煞人。


    夏小嶽的情緒也略微有些激動,我覺得不能是因為見了我吧?更多的是對夏連的關心,想要迫切知道他的狀況。


    不知道他知道我把夏連當成小鬼養會不會揍死我,再說了,我對他也是有些愧對,夏連跟著我可是沒有少遭受苦難,比如,現在,弟弟在眼前她都渾然不知,在鬼木牌中沉寂著。


    耳邊傳來了“哢哢”的聲音,我這時才注意到倒在地上的木儡身體歪斜著,頭枕著胖子的床鋪,身子垂在地上,詭異的姿勢爬行著,而我這才看到,她手裏的禿頭娃娃嘴巴居然一開一合。


    裏麵都是黑乎乎的……


    頭發!


    心裏淩冽的寒意升起,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看到我一時間慌了神的樣子,夏小嶽輕笑著,錘了自己的腦袋一下,誇張的歎了一大口氣:“你還是一點也沒有變啊,蠢的很,我都那麽暗示你了,你都沒有警惕一下?”


    “就我的頭發,那算哪門子的暗示?”我說完之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個什麽東西能夠串聯起來,可不就是揪我的頭發嗎?頭發,頭發。


    我努力的迴憶著經曆的一切事情,從剛開始聞到的頭油的味道……


    木儡張嘴咬掉我的頭發……


    夏小嶽在餐廳拔掉我一根頭發……


    走廊裏遇險的時候依舊是一簇簇的頭發糾纏在一起……


    直到現在……


    那張嘴啃噬著我頭發的木儡,或者是……


    我瞥到了地上那個嘴巴一開一開的禿頭娃娃,或者她才是木儡?


    亂,亂,亂的很。


    我突然想起了脖子上的那隻遮迷香蟲,再想到木叔之前說的那句第二次破壞他的事情,那就是說……


    “在走廊的時候,是你救的我?”我看向夏小嶽。


    他先是一愣,那眼神裏分明寫著幾個字:“你是豬頭嗎?”


    “果真是你!“我確信道。


    “這裏,還有別人有這個本事嗎?”夏小嶽四處看了看。


    我沉默不語,看向木叔,知人知麵不知心,比起邪氣外露的夏小嶽,木叔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抽著廉價煙的人,更加的讓人從心裏升起一種厭惡。


    木叔的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片刻之後他突然喊道:“別這麽看著我,我也是,為了我的女兒啊!”


    他喊著一把把地上的禿頭娃娃抱在自己的懷裏,輕輕的摸著她的腦袋:“木儡乖,別鬧了,我在這那,爸爸在這那。”


    他一時間露出來的慈愛,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父親無私的,全部的親情。


    這種前後的矛盾,讓我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判斷,夏小嶽緩緩的開口,沒有了之前的輕佻:“愛嗎?嗬嗬。”


    他這一聲笑不知道是作何意思。


    “木叔,如果可以的話,我還叫你一聲木叔,說清楚一點吧。”我看向他,地上的那個木儡一動不動的,完全成了死物,隻有木叔懷裏的木儡嘴巴一動一動的,咀嚼者頭發。


    木叔悵然的臉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的辛酸和苦痛,娓娓道來。


    “你們覺得木儡是誰?”他開口問道。


    他這一問,我看著地上癱倒的那個詭異的木儡,木叔手裏的那個禿頭娃娃,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的迴答。


    “逆天的東西,不提也罷。”夏小嶽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是啊,逆天的東西。”他慘然一笑,伸手在自己的牙齒上輕輕的一掰。


    居然連帶著牙床上的紅色肉芽都揪了下來,黑黃色的牙齒黏著有些腐爛的牙床上的碎肉,可是……


    他隻是輕輕的一用力,為什麽會有這種事情那?我試著在自己的牙齒上用力的拔了幾下,紋絲不動,而且那碎肉上明顯有腐爛的痕跡,空氣中除了頭油的味道,有多了一絲腐臭的味道。


    他看著我們,又看看地上的木儡,摸著懷裏的木儡,懷裏的木儡像是一個精致的娃娃,唯獨是沒有頭發,如同初生的嬰兒一般大小,身上也是套著紅色的洋裝,看起來可愛的很,可是嘴裏那黑乎乎的頭發,卻又讓人極不舒服。


    木叔看著懷裏的木儡,開口道:“你們聽過傀儡師嗎?”


    “傀儡師?”我搖搖頭,看向夏小嶽。


    他沉聲道:“民間的一種藝人罷了。”


    “是啊,民間的一種藝人,也許是你們的看法,不過,對於這種製作傀儡的人,你們不覺得他們很奇怪嗎?”木叔又一次問道。


    “有什麽奇怪的,不就是扛著一些沒有生氣的人偶走來走去,賣藝為生嗎?等等,你的意思是說?怎麽可能?哈哈,怪不得,你們也是厲害的很啊。”夏小嶽似乎想通了什麽,一個人自言自語了許多。


    “喂,你倒是說出來啊。”我著急道。


    “我說?我說不如讓他告訴你,傀儡師啊,怪不得凋零到了要賣藝為生的地步,那種技藝,本就不應該存在世界上。”夏小嶽又說這種沒頭沒腦的話。


    我心裏一萬隻穿山甲跑過,賣關子的人都應該抓起來吊在桅杆上。


    心裏詛咒了一番,我等著木叔繼續說下去。


    他轉身拉出了一個箱子,灰色而泛白的箱子,我很奇怪現在還有人用這種笨重的箱子,不都是箱包和旅行包嗎?


    他扣起鎖子,輕輕的把箱子打開,先是黑乎乎的一片,接著就是在燈光下泛著油亮的一灘,密密麻麻的都是頭發,塞滿了整個箱子。


    一打開箱子,薑大叔懷裏的那個娃娃眼睛突然變得很大,大的泛出一種不尋常的白色,她的四肢簡單的動了一下,掙脫了木叔,一頭栽進了那箱子裏,嘴巴撐著的圓鼓鼓的,使勁的吞咽著裏麵的頭發……


    屋子裏都是那種沙沙的咀嚼聲,我聽的頭皮發麻,夏小嶽皺著眉頭,伸手把門關上,那股頭油味更加的濃鬱了。


    “我叫木龍,是一個傀儡師,怎麽說那?是一個真正的傀儡師,我應該是掌握傀儡師最後技法的人了,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能跟我有一樣手藝和技法的人,街頭賣藝的雜耍者們,我都嗤之以鼻,可是我卻不得不去加入他們,混在那些人當中,靠著賣藝來混口飯吃。”


    每次看到他們拿著一些微薄的紙幣笑的很開心,沒來由的,我居然也很開心,演出的道具都是我自己製作的,慢慢的我製作出來的人偶失去了傀儡師的技藝,更多的是一種趨向於附和人們喜好的一些人偶出來,我覺得我似乎融入了他們,融進了這個平凡的世界中……


    我和團裏最小的小姑娘相愛了,她不過是十七歲,溫婉,端莊,懂事,總是喜歡跟著我,看著我一個個用筆,用刀,用彩繪,將一個個人偶做的栩栩如生,她曾經問過我,‘龍哥,你說你這麽厲害,能不能讓人偶有了生命?’她說完以後,我大怒的嗬斥著他‘人偶就是人偶,能有什麽生命!’


    我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因為她觸碰到了我最不願意去迴憶的記憶,那種技法,那個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和他們還是有不同的,我是一個傀儡師,這輩子都注定是一個傀儡師。


    再後來,她再沒有提這件事情,而我們也順利的有了孩子,十七歲的她,十七歲的阿圍,孩子胎位不正,但是還是出生了,可是……


    阿圍也大出血死掉了,就死在手術台上,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來的及看上一眼……


    我那個時候知道,我不是一個人活了,我是為了三個人要活下去,阿圍和我的女兒。


    造化弄人,也許是上天對我們的報應,對我們這種技法的妒忌罷,我是最後一個真正的傀儡師,至於說最後一個,是因為,我的女兒……


    生下來的時候,沒有心跳,沒有靈魂,沒有血肉,隻是一個驅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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