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湄儀從沈府迴宮,剛踏進蘭沁宮門檻兒,又出去了,朝青蓮宮去。

    爹爹沈厚讓她悄悄接近陳國質子,一來套話探虛實,二來籠絡過來當棋子。

    沈厚老奸巨猾,眼睛毒辣,自己雖不會武,卻連猜帶揣測,覺出蘇昱是個高手,若能拉攏過來,必是一大助力。最主要的,是若能為己所用,女兒沈湄儀在宮中就多了一大助力!有高手護她安全,也放心。

    沈湄儀扶了扶額,看看天上的太陽。五月底的天兒,太陽咋就這麽毒辣!

    “真不該坐這沒蓋子的抬轎。”沈湄儀嘟囔一句。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青蓮宮。

    “貴妃娘娘千歲。”紅纓扶了個陳國王室的禮,悄悄斜眼瞟了一眼沈湄儀。

    “看你這模樣……莫不是瞞了事兒?”沈湄儀眼尖。

    竇紅纓連忙埋下眼去,急忙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你們七王子殿下呢?”沈湄儀四看不見蘇昱。

    “迴稟娘娘,殿下在內室沐浴,恐怕沒有一兩個時辰不會出來。”

    大白天還沐浴?

    也罷,不無可能。蘇昱身上總有種淡淡的藥草清香,約莫就是這麽給泡出來的。

    “那本宮便等等罷。”

    沈湄儀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走了。

    紅纓在殿門口踮著腳尖兒眼看沈湄儀的抬轎出了青蓮宮的大門才大鬆了口氣,袖子擦了擦滿頭冷汗。

    “娘唉,真嚇死我了……”紅纓自言自語道。

    另外三個婢女嘰嘰喳喳,急得掉淚。

    “紅纓姐,咱們可怎麽辦?”

    “是啊,可怎麽辦,殿下是不是丟下我們自己迴陳國了,不管我們死活了……”

    “閉嘴!殿下不是那樣的人。”紅纓嗬斥道。三女立刻噤聲。

    內室裏空蕩蕩,整整齊齊,哪有蘇昱的影子。

    還好,沒有穿幫被沈貴妃發現。紅纓慶幸的想著。

    紅纓與另外三婢女日日假裝蘇昱在,該吃飯吃飯,該浣衣浣衣,日日膽戰心驚,著實考驗心理素質。

    沈湄儀從青蓮宮出來,顧不得頭上毒辣的太陽,匆匆去尚宮局找高尚宮給爹爹沈厚帶信兒。

    “快,快些!”

    沈湄儀催促。

    蘇昱不在青蓮宮。蘇

    昱去了哪裏?沈湄儀猜不透,卻總覺很蹊蹺。

    被囚禁在冷宮的陳國質子,忽然沒了影兒。這苗頭,可不好。

    沈厚接到女兒捎來的信,沉思了半晌,也想不透蘇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莫不是,怕陳國攻打時拿他開刀,所以逃了?

    想來想去,也就這個最合情理。

    ……

    與此同時,燕國北部邊境,曾經的陳國城池——蛟城。

    店小二正打著瞌睡,忽見一淡碧色衣裳的墨發公子進店來,腰間綴著流蘇環佩,一看那氣度就覺得與眾不同,定是個……有錢可以供宰的,於是連忙迎上去。

    “客觀,吃點兒什麽?”小二點頭哈腰,笑嘻嘻的,見那公子投來的一瞥,不濃不淡,滿是疏離。

    店小二自詡看人無數,從不會走眼。這公子,定是個沾皇親的,憑他腰間那塊芙蓉玉就能看出來。

    蘇昱對著店小二的嬉皮笑臉,涼涼扔出兩個字——“住店。”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準備熱水,我要沐浴。記住,水一定要幹淨。”

    “好咧!”店小二雖這麽說,但心裏可不這麽想:這大中午的沐浴,太早了吧!

    店小二麻雀一樣在樓上樓下各處穿梭,歡快得很。水連換了兩道,才讓蘇昱滿意了,達到了他要求的“幹淨”的程度。

    太愛幹淨。店小二更加確定了蘇昱跟朝廷有關係的猜測。其實他倒是猜得準。

    蘇昱灑了麒麟草粉末,浸身泡了一下午,雙臂放在木桶邊緣竟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見沐心慈對他笑,甚至還夢見,與她親吻……

    蘇昱是被這夢境嚇醒的。不知,她在趙國現在一切是否安好。他沒有跟去,因為沐心慈的那個師父在,他無法近身。再者,有那個男人在,他會保護她的,用不著他……

    夜裏,蘇昱去了從前陳國建的風煙台,夜色下俯瞰全城,戰後的殘垣斷壁遍布,盡數在黑暗中隱沒。夜幕下乍看與從前無異,唯有城中燈火少了……戰中百姓傷亡,顛沛流離,城中已所剩不多。

    陳*隊奪迴失地,第一座要奪的,便是蛟城。蘇昱趕來蛟城,為的就是等陳國兵。

    蘇昱發覺整樁事後仿若有隻操控的手,把每條線都牽在手裏,他們就像棋盤上的棋子,被引導著,往死路上去。

    蘇昱前些日冥想了半夜,去右相府一探,突然改變了主意。陳國此時攻燕,或許是以卵擊石、自取

    滅亡。燕國的主力兵,或許不會派給沐家,而是來剿滅陳國。

    若如此,那可不妙。蘇昱不是來勸退陳*的,而是另有他用。兵既然出動,空手而歸也是可惜。

    蘇昱獨坐在夜色裏,手裏握著隻錦囊,裏麵裝著陳王給他的救命藥。

    他親手將他推來燕國送死,卻又給他這救命的藥。

    嗬。蘇昱將錦囊扔下風煙台,坐了一會兒,離開時,猶豫著又下去把錦囊找了迴來。

    罷了,自己何必較那個真,命還是自己的。

    而此刻,燕皇宮中,沈湄儀花顏失色!

    “陛下!陛下你怎麽了!”

    “咳、咳、咳——”李睿劇烈咳嗽,唇色犯霜,氣若遊絲。

    “來人啊,快傳禦醫!快!”

    禦醫署八個禦醫怕得直打轉,李睿中毒了,卻不知是什麽毒,無從解起。

    “皇上若有個閃失,哀家便誅你們九族!”菱太妃急怒。

    沒錯,這毒是蘇昱下的。進宮那日便下了,隻是此刻才毒發罷了。死不了人,隻是讓李睿纏綿病榻些時日。

    **

    沐戰不知道西涼皇後北宮令會親自出動,一行正在往斬龍山去,一路上馬蹄達達,一路好風光。

    沐心慈心頭不安,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抓不準,大約是近來兩日眼睛不適,酸澀流淚,導致心情焦躁。

    “可是哪裏不舒服?”九幽在馬車外的隔簾子輕聲問道。

    “沒有……”沐心慈話還未畢,便聽馬蹄達達的兩聲靠近,接著便是大哥沐戰的爽朗的大嗓門兒——

    “青漱師父,你對我小妹倒是關心得緊。阿音能有你這樣關心細致的師父,也真是她的福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阿音啊,大哥可給你找了個好師父好父親呐,往後你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哈哈哈……”

    九幽臉一僵,馬車內沐心慈嘴角抽了抽。

    沐心慈柔聲道:

    “大哥!你可小聲點兒吧,這山穀裏迴聲仿佛有一千個你在咆哮,嚇住趙國百姓就罷了,若咱們家‘武夫’的名頭遠播九州,爹爹和二哥就該頭痛了。”沐家上下,就你一個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嗓門兒忒大了。

    沐戰聞言立刻噤聲,正了正色,筆挺著背,噠噠噠的騎到前頭去,風度,倒是有幾分翩然。

    山穀花香遍野,鳥雀啼鳴。沐心

    慈氣悶,想起剛才沐戰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話,真是哭笑不得。偷偷撩開馬車窗簾一角,瞥了一眼行在一側高頭大馬上的九幽,挑了挑眉梢,勾了唇角,輕聲喚道:

    “師父。”

    九幽聞言靠過來。

    “師父,等我及笄滿十五歲,你就四十了,是不是?”

    九幽眉間微微皺了皺,舒展開。

    “恩,沒錯。”

    沐心慈歎氣:“唉,你整整比我大了二十五歲,都能當我爹了……”

    “……”

    九幽沒說什麽,神色如常,自走自的。

    沐心慈放下簾子。

    九幽禦馬走得更遠了些。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沐心慈正在無聊的發呆想著迴宮後如何過燕皇後宮生活,馬車窗簾子便突然被挑開,伸進一隻男人的手來,還有,一捧白花瓣的野山花。

    沐心慈接過,那白手縮迴簾子外,便聽得窗簾邊小聲的傳來一句平靜直白的陳述道——

    “其實和二十幾歲的男子差別不大……”

    沐心慈樂了,猛吸了口野花香,讚道:“還是‘野花’香!家花比不得。”

    九幽聽見沐心慈那句“野花香”眼神微動,嘴角翹起絲笑容,伸手順了順馬兒的鬃毛,插-了朵野花在馬兒的頭上。馬蹄兒噠噠的也輕快起來。

    ‘家花’在燕京城的皇宮裏,‘野花’,在這馬車邊兒守著。

    她說,還是野花香。九幽聽懂了。

    馬車裏還有金釵,悻悻的眨了眨眼睛。這,難道是撞破私情……?

    金釵閉上眼,佯裝睡著。

    算了,這種事,就當沒看見吧……

    幾隻山雀啾啾的上躥下跳打鬧,高高低低地飛舞追逐在,到高崖間,戰到激烈處,撞落一塊岩石,從高滾下來,叮叮叮的滿山穀迴響。

    沐心慈屏氣凝神,仔細豎耳傾聽前麵傳來的迴音——

    “停下!”沐心慈喊道。

    “怎麽了娘娘。”金釵見沐心慈陡然麵色嚴肅,如臨大敵。這,難道又有狀況?

    沐心慈衝出馬車對沐戰道:“快掉轉頭出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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