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軍明問:“怎麽了?”


    “別出聲。”雪狼飛快的說,“有狼——要帶我出去。”


    雪狼緩緩地從山洞裏走出來,現在是傍晚,天剛剛開始發黑,就聽有一頭狼在不停的嘶鳴,等待雪狼的迴應。雪狼眯起眼睛,把嘴長成圓圈狀,長長的吟了一聲。偌大的山穀迴蕩著兩頭狼的聲音,很快就有更多的狼在迴應,整個山穀充斥著狼嚎,顯得淒厲而蒼勁。


    沈軍明聽雪狼在那裏狼嚎,覺得挺可愛,不想讓狼停下來,但是過了兩分鍾他還是不停,沈軍明就撓了撓他的腦袋,問:“怎麽了?”


    雪狼閉上嘴,鼻子裏用力吐氣,然後說:“我找到拿走琨脈、和出山的路了。”


    沈軍明驚喜,能盡早出去,那可真是太好了。


    雪狼道:“這是上次我們一起救出來的那頭狼,他帶著他的狼群來這裏找我,我們順著他的聲音,肯定能走出去。”


    “好。”沈軍明站起身,“我們走。”


    雪狼的耳朵高高豎起,仔細的聽著那宛若鬼哭的狼吟聲,時不時迴應一聲,很快走到了一個懸崖處。雪狼看了看旁邊的路,對沈軍明說:“就是這裏,咱們兩個一起跳下去。”


    沈軍明對七殺的話非常信任,也沒有懷疑,隻是下意識的覺得這些都是陸天知在搞鬼,並肩和七殺站在懸崖邊,感受著凜冽的風,看著身下萬丈懸崖,縱身跳了下去。


    有一瞬間,沈軍明的唿吸是停止了的。他不否認自己那一瞬間的恐懼,但是很快的,他的恐懼就被替代了,他覺得自己似乎掉到了水池裏,水池裏的水非常冰涼,刺骨。


    沈軍明憋了一口氣,從水池裏站起來,睜開眼睛,就看到雪狼濕漉漉的站在岸上,仍舊是天池,上麵懸著偌大的鬼母蓮。


    岸邊除了雪狼外,還站著七八條灰色的狼,圍著岸邊,敬畏的看著雪狼,尾巴緊緊地夾著,時不時狼嚎一聲。


    雪狼的毛被水打的濕透,但是毛發太硬,沒有柔順的貼在身上,反而堅硬的衝著天,看起來像個大的毛球。


    沈軍明眯起眼睛一看,這七八條灰狼中,有一頭他認識。


    那是一頭年邁的灰狼,右腳有些微跛,一隻眼睛是渾濁的,盈滿水,像是得了病的老狗。灰狼一張開嘴,就看它缺了兩顆牙,而且還有一顆牙齒是黑色的。


    沈軍明看到它的牙齒後,一下子就認出來那條狼了。


    這是那頭被雪狼從天戰手底下救出來的狼。


    陸天知掀開自己小腿上的衣裳,摸了摸,感受到那上麵清晰的四道牙印,覺得小腿似乎都被咬穿了,雖然沒有感覺,卻還是在顫抖。陸天知歎了口氣,不知道做了什麽,他的小腿上的傷口處突然長出了白色的東西,像是鳥類的羽毛,細細密密的將傷口堵住,防止再次出血。


    陸天知把衣服放下,剛抬起頭,突然覺得又有人闖入了知天山。


    陸天知看不見來的人是誰,卻能隱隱猜出來。


    他剛才用霧氣將七殺和沈軍明困在這知天山裏,短時間內就相當於一個廢人,什麽人闖入知天山,他都沒辦法有所防禦。能知道沈軍明和七殺被他所困,掐著時間來的,還能有誰?


    陸天知端坐在三根藤蔓編織的椅子上,冷聲道:“天戰?”


    壯.陽酒。


    第三十章


    陸天知詳裝冷靜,低頭笑了笑,顯得有些陰冷,問:“你來幹什麽?”


    他能聽到,天戰身邊大概有四五個人,那些人騎在馬上,人高馬大,精力十足,怎麽看他們都不像是迷路了的人。


    天戰咳嗽一聲,看了看旁邊,張口問:“沈軍明呢?”


    “你問我?”陸天知諷刺道,“難道不是你讓他闖入知天山,被我困在迷陣內,趁機抓住我嗎?”


    天戰的表情有些吃驚,他確實不知道沈軍明會來到知天山,又想,可能是七殺提前幻化成人,才讓毫無準備的沈軍明闖入了知天山,被困在迷陣裏。


    天戰並不解釋,甚至緩緩走進了陸天知這個方向,看到陸天知戒備的用藤蔓向後退了幾步,天戰笑道:“這麽說來,你現在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能力了?”


    迷陣需要消耗陸天知大量的精氣,將整個山的幻象都聚集在天池裏,是一種兩敗俱傷的幻術。現在的陸天知,連個小孩子都能殺死他。


    然而天戰相信七殺,直覺認為七殺肯定會保護沈軍明的安全,所以也不擔心。


    天戰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見陸天知正襟危坐,沒有任何反應,總算放了心,走到陸天知身前,將他從藤蔓上抱了起來,似乎要帶他去什麽地方。隻見天戰像是挖出一塊兒珍貴的寶物一樣,帶著珍視的態度,卻輕薄的用嘴唇磨蹭著陸天知麵具外的臉頰,因為扯到了自己胸口的傷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陸天知僵硬的像個傀儡,一動不動的任由天戰將他從藤蔓上抱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竟然諷刺的笑了笑,道:“孽障。”


    “恩。”天戰並不生氣,讓手下將陸天知放到馬上,自己也側身跨馬,從後麵緊緊抱住陸天知,將馬牽到了離開知天山的方向,湊近陸天知的耳邊,近似情人的對他呢喃,“——你的酒,我幫你釀好了。”


    沈軍明見那頭灰狼低著頭,尾巴緊緊夾在後麵,虔誠的對著雪狼匍匐在地,有些不可思議的說:“就是它把咱們兩個帶出來的?”


    雪狼平靜的看著那頭灰狼,‘嗚’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肯定還是否定,過了一會兒,張口輕輕咬住那頭灰狼的脖子,嗚咽一聲,驟然引發了旁邊那七八條狼的迴應,整個山穀迴蕩著狼嘶鳴的聲音,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那灰狼體型很大,不知道怎麽會被天戰手下的人獵去,雖然缺了兩顆牙,卻很精神,毛發油亮。雪狼又咬了咬他的後頸,然後轉過頭看著沈軍明,說:“走吧,陸天知現在已經離開了知天山,我去把琨脈取出來。”


    “恩。”沈軍明應了一聲,看七殺和那群灰狼告別,縱身跳到了不遠處的山洞裏。沈軍明跟在雪狼身後,跳的時候就勢打了個滾,緩衝壓力,雪狼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地上的沈軍明,似乎很興奮,不停的用鼻子嗅他的臉。


    “好了。”沈軍明托住雪狼的大腦袋,安慰似的摸它的脖頸,說:“快去取琨脈吧。”


    變成狼形的雪狼很不喜歡說話,而且脾氣暴躁,突然走到了沈軍明的麵前,用後背狠狠地蹭沈軍明,像是要在他身上留下氣味兒一樣,不知道在發什麽瘋。沈軍明一邊順著雪狼的意思,一邊給雪狼順毛,好不容易雪狼停下了動作,沈軍明的小腹都被他堅硬的毛蹭的發熱了,雪狼淡淡的開口:“你在這兒等著,千萬不要看。”


    “嗯。”沈軍明點點頭,轉過身去,示意自己不會看。


    雪狼看著沈軍明挺直的脊梁,嗷了一聲,用後背撞了一下他,這才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那琨脈。


    如果說陸天知就是那隻仙鶴的話,一切都變得好解釋了。他是知天山的主人,和悍狼一樣,不會被知天山的東西傷害到,那麽知天山深層的土壤對他來說就沒有腐蝕性。至於為什麽陸天知會失明,雪狼倒是知道一些情況。


    陸天知身為謫仙,卻成為了黛陶國的大祭司,為他國占卜演算,窺探天命,失明是他能知曉事情真相的代價。


    雪狼不知道陸天知為什麽要守著琨脈,不讓大琨國的人拿著,他也不在乎,隻是在看到偌大的琨脈隻剩下一半的時候,緊緊皺緊眉頭,用狼爪輕輕碰到了琨脈斷裂的傷口處,留下一點指印,然後就看那琨脈的裂痕一點一點的愈合,像是個封口一樣將裏麵的霧裏收到了裏麵。


    雪狼用鼻子嗅了嗅琨脈,覺得還好,於是摳出來一塊兒,放在嘴裏,隻一會兒,那琨脈就吸收了雪狼的唾液,將一層薄薄的粘膜覆蓋在上麵,光芒瞬間隱去,隻能看到隱隱的霧氣。


    雪狼用爪子將土埋了迴去,轉頭跑到沈軍明旁邊,說:“我們走吧。”


    “去哪裏?”沈軍明問。


    “去刺殺那相國。”雪狼毫不猶豫的迴答。


    陸天知被天戰送到了皇宮門口,都還不知道天戰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明他是敵國讓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但是他騎馬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卻沒有人攔住他。甚至在看到陸天知被天戰劫持一樣的抵在前麵,也沒有人阻攔。陸天知雖然覺得疑惑,卻顯得非常冷靜,頭腦中飛快的想應該如何逃脫。


    天戰一隻手虛著摟在陸天知的腰上,一隻手牽著馬。並不是黛陶國的人民不害怕他,而是他現在的模樣,沒有人會上前阻攔他。


    隻見天戰臉上帶著一個奇怪的木頭麵具,麵具上畫著一個誇張的哭臉。他穿著純白色的袍子,衣服外的皮膚化的很白,一看就是跳儺舞的儺神。百姓們很早以前就聽說最近要有儺神過來驅趕瘟神,所以都沒有大驚小怪,甚至在看到自己本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祭司的時候,也沒有露出驚恐的表情。


    天戰的戰馬打著響鼻,很快走到了天戰居住的客棧前,天戰先翻身下馬,隨後把陸天知抱了下來,咳嗽了一聲,空氣中都有了血腥味兒。陸天知覺得眼前一黯,隨後就聞到了那淡淡的血的味道,先問:“你帶我去哪裏?”然後頓了頓,伸手摸索了一下天戰的臉。


    天戰的臉冰涼一片,抱著他的手臂都在顫抖。


    天戰沒有說話,客棧的掌櫃的顯得非常敬畏天戰,見到他抱著本國的大祭司,根本不敢說話,任由天戰上樓,把陸天知放到了自己房間的軟榻上。


    陸天知伸手一摸,就知道了,這裏是天戰的房間。


    天戰從箱子裏取出一壇子的東西,沉默了一會兒。隻一瞬間,陸天知就聞到了濃烈的酒香。


    “我很早以前就不喝酒了。”陸天知陰測測的笑了笑,“自從家門孽障投奔敵營,每當我飲酒之時,就心如絞痛,早就斷了想要喝酒的念頭了。”


    天戰沉默著不說話,良久,也笑了笑,那笑容和陸天知如出一轍。天戰伸手將自己的衣襟解開,露出蒼白的胸膛,淡淡的說:“心如絞痛?你能有我一半痛嗎?”


    天戰走到了陸天知身邊,一手拿著酒壇子,一手把陸天知的手握住,然後讓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纏著繃帶的左胸口上。


    陸天知的手本來想要掙紮,卻在碰到天戰的皮膚時停住了,迷茫的摸索了一會兒,湊上前聞了聞,問:“野葛膏?”


    “對。”天戰淡淡道,“當初你對我說,‘你再想來見我一次,我就殺你一次。’夫子,我這樣日日夜夜的想見你,你是不是要親自每天來殺我一次呢?”


    陸天知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隻一會兒,就感覺天戰胸口處的血液滲出繃帶外,手指緊緊攥住天戰的繃帶,半天竟然笑了笑,將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從天戰手上奪過來那一壇子的酒,仰頭倒在了嘴裏,濕透了衣裳。


    陸天知胡亂的揮了揮手,拽住天戰的衣領把他拽到自己身邊,眯著眼睛,湊到他耳邊。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釀這壇酒?”陸天知臉上帶著妖冶的表情,“我是等著有朝一日,待你洞房花燭夜那天,送給你和你的新娘。”


    天戰剛想說什麽,就被陸天知打斷。


    陸天知的唇就在天戰的耳邊,熱氣吹出來,弄得天戰脊背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送我這酒到底是什麽意思?”陸天知笑的清朗,“這到底是什麽酒,你明白嗎?”


    天戰皺眉,他確實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隻是按照陸天知原本的方子,釀足了三年,才從梅子樹下挖出來,也不知道有什麽功效。


    陸天知笑的彎了腰。


    “鹿茸、狗腎、仙茅、鎖陽、枸杞子。”陸天知一點一點的背下來,閉上眼,緊緊捏住天戰的後頸,“——這是給男人的,壯.陽酒。”


    天戰抖了一下,瞬間睜大了眼睛。


    雪狼和沈軍明跑著從知天山下來,一路上被樹枝抽的臉都麻木了,沈軍明嚐著自己嘴唇的血,嘖了一聲,雪狼轉身看他,漸漸放慢了速度。


    沈軍明一陣感動,快走兩步趕上雪狼,摸了摸他的毛,剛想說什麽,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鳥獸的哀嚎。


    沈軍明怔了一下,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就看雪狼的耳朵尖尖的豎了起來,原本死寂的知天山驟然變得喧嘩起來,飛鳥與獸全都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躁動聲。


    雪狼的表情一下子冷了,說:“這是陸天知。”


    “恩。”沈軍明聽著那淒厲的叫聲也覺得不對勁,問,“他怎麽了?他現在在哪裏?”


    “他在叫我。”雪狼的肩胛骨猛的聳動了一下,整條狼白色的毛發緩緩褪去,後腿變長,直立起來,墨黑色的頭發順著頭頂散下。


    七殺幻化成人形,轉過頭,對沈軍明說:“他好像在說,‘酒’。”


    作者有話要說:看懂了咩,這就是陸天知和天戰這對cp的作用捏哈哈……


    禁藥。


    第三十一章


    七殺聽著鳥獸淒厲的叫聲,不再猶豫,撒開腿,猛的順著那鶴鳴的聲音向著黛陶國內部跑去。奇怪的是,陸天知迴到了黛陶國,卻沒有在皇宮裏,而是在城郊外的一家客棧。七殺看著那客棧整個被陸天知的霧氣包圍住,皺眉,跑得更快。


    等到雪狼和沈軍明跑到那家客棧的時候,就看那客棧的掌櫃嚇得從房間裏跑出來,說:“妖怪、妖怪!”全身都在哆嗦,死活都不敢進去。


    沈軍明喘勻了氣,問那掌櫃:“你說什麽?你看到了什麽妖怪?”掌櫃卻哆嗦著不說話,手指顫抖地指著自家客棧。


    沈軍明扔下那掌櫃,三步並成兩步跑到那客棧的門口,正準備衝進去的時候,七殺用手將沈軍明擋了迴去,說:“慢著,他是來找我的,你別進去。”


    沈軍明想起陸天知就覺得煩,害怕他傷了雪狼,但是沈軍明對著人形的雪狼有些認生,不能像是對待他像對待狼形一樣,隻能沉默著,並不能露出多少擔憂的心思,最後說:“小心。”


    “恩。”七殺聽著仙鶴越來越淒厲的叫聲,不再猶豫,猛的向前一步,衝到那客棧內,迴頭深深地看了沈軍明一眼,身後那客棧的大門竟然自動關上了。


    沈軍明心裏‘咯噔’一聲,隱隱有些擔心。


    七殺走到那客棧裏,就看裏麵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像是被龍卷風席卷過一樣,沒有半點人氣兒。他聽到仙鶴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就走到二樓內,喊:“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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