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緊急,我睥睨眾人:“還有誰要攔本宮?”


    底下一片靜默,我再不看眾人,攜了嫣尋的手直奔內殿。


    遠遠的,我看見陶美人靜靜坐著,像無事人般喝著茶水,耳畔傳來的卻是媜兒撕心裂肺的呻吟。


    她也見了我,含笑一福道:“娘娘怎麽來了?”


    我也懶得多說,急忙問道:“月華夫人怎麽樣了?稟報皇上了嗎?太醫呢?”


    陶美人神情自若,和緩道:“皇上連日為四皇子夭折和國事煩心,太後的意思,現在不必特意去稟報,待月華夫人產下龍胎之後再稟報不遲。至於太醫嘛,宮中四處天花肆虐,太醫們分身乏術,隻怕一時半會兒還來不了。”


    我一聽便急了:“混賬!此刻是月華夫人的胎重要還是遏製天花重要?太醫監的人怎麽輕重不分?快去再請,若再有推托者,看本宮迴明了皇上不摘了他的腦袋!”


    我要朝裏走,卻被陶映柔攔住道:“裏麵血腥重得很,娘娘千金之體,可不敢沾染了。”


    我撥開她的手:“本宮千金之軀,還會怕一點子血腥之氣?”


    但那血腥氣著實濃鬱,我一步一步走向媜兒,心裏怕極了。她仰躺在沉香木大床上,臉色比剛刷好的宣紙還要蒼白,甫一看見,我真怕她連唿吸也停頓了。


    緋墨在她的床前,隱忍著安排其餘人忙著忙那,見到我,她的眼淚湧出來道:“娘娘終於來了!”


    我心裏像有千百根刺在紮一樣,密密麻麻的憋屈和心疼。


    緋墨道:“發作都一個時辰了,龍胎是坐位,產婆不敢輕易叫娘娘用力,娘娘流了好多血,這陣子又疼暈過去了。”


    我望著媜兒全無半點血色的臉龐,“是陶美人不準你們去請太醫的?”


    緋墨點頭道:“剛發作的時候太後就遣陶美人來了,說是不讓閑雜人等帶了天花進來,實際是將飛寰殿封了起來。她們如此刁難,咱們娘娘若是順順當當,最多是多疼一會兒,這會子隻怕也生了,可是,可是娘娘胎位不正……”


    “不用說了。”,我擺手道,“嫣尋,你告訴李順,讓他去請崔太醫來,無論他在為誰診治,無論有多緊急,也讓他立即到飛寰殿來!”


    嫣尋欲言又止,須臾低低道:“娘娘忘了,崔太醫今日下值迴駙馬都尉府了,這會宮門已經關了,隻怕不好請到。奴婢愚見,不如去請李太醫。”


    我迴過神,“也好,你讓李順速速去請!”


    緋墨又道:“我們娘娘這樣子著實讓人心驚,娘娘還是盡快去請皇上做主才好。”


    太後故意刁難,崔鈺不在宮中,我也是急糊塗了。緋墨這樣一說,我立時有了主意,“好,你在這裏守著月華夫人,留心著陶美人一舉一動,本宮這就去請皇上!”


    我剛跨出一步,就聽見低低無力一聲:“姐姐”。


    緋墨和產婆異口同聲道:“娘娘醒了!”


    我忙坐到媜兒身邊:“快別說話,免得牽帶著肚子疼!”


    媜兒苦笑道:“我也料不到是這樣的疼,怕是要將小命斷送了。”


    我不敢告訴她腹內胎位不正的事,強笑道:“胡說什麽,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且忍著,凡事聽產婆的,保你生個乖巧伶俐的孩兒。”


    媜兒眼眸裏閃著光彩,“我與阿琮的孩兒,自然是乖巧伶俐的。”


    她四處張望,帶著些許怒氣,“阿琮呢?當真要等我疼死才來麽?”


    她一生氣,反倒恢複了些血色,我心中大慰,接過緋墨遞來的參湯喂她:“還說快疼死了,發脾氣倒是有勁兒呢!快喝點,免得等一會發作的厲害你又沒力氣了。”


    媜兒皺眉,勉力喝了幾口,問我:“姐姐,我怎麽覺得下麵濕的厲害,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我哪裏敢說實話,但見她精神還好,哄她道:“生孩子都是這樣,沒有不流血的,我當初生玉真,翻來覆去疼暈過去幾遭,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媜兒聽我說著,忽然尖叫一聲:“好疼!”整個人頓時縮成了一團蝦米,一群人慌的勸她舒展開身體以免傷了胎兒。


    我猝不及防,手足無措隻是不知道怎麽辦,產婆聲音發顫道:“娘娘別看月華夫人精神足,那是因為她身體健壯,換做別人早不行了!娘娘還是快催催太醫大人吧,老奴著實害怕,老奴擔不起這個責啊!”


    我腦中原本一片混亂,被產婆一說倒清晰了,傳太醫,請蕭琮,這是刻不容緩的兩件事,我模模糊糊意識到,如果蕭琮不來,媜兒母子堪憂,但隻要蕭琮來了,媜兒一定會平安生產!


    陶美人看著我匆匆忙忙出來,問道:“娘娘是要去請皇上嗎?”


    我忙亂中瞥她一眼:“月華夫人唿號的這樣厲害,妹妹端坐許久顏色不改,怎的毫無心肝?”


    陶美人含笑道:“月華夫人受生產之苦,嬪妾心裏雖然著急,卻於事無補。何況嬪妾也不敢忘了太後的囑咐,若是嬪妾像娘娘這樣關心則亂,又如何守得住飛寰殿呢?”


    媜兒唿痛一聲高過一聲,我冷聲道:“本宮不欲與你廢話,待月華夫人平安後,本宮自會向妹妹討教。”


    陶美人道:“月華夫人胎位不正乃是天意,這是曆朝祖宗不想要這個孩子,太後順水推舟有什麽不好?娘娘這會兒急赤白臉的去驚擾聖駕,隻怕也是亡羊補牢。娘娘怎的就不明白?”


    我心頭火氣,她竟敢說出這樣僭越的話!


    飛快旋身,我一手指向陶美人鼻尖,口吻冰冷:“本宮顧念你曾經也失去過孩子,不與你計較,你若是再攔著本宮顛三倒四,別怪本宮對你不客氣!”


    陶映柔一怔,也是沒想到我氣急敗壞全不顧規矩禮儀,我冷冷的看著她,毫無半點謙和忍讓之意,她終究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我到承恩殿時,蕭琮批了一夜的折子已經睡下,康延年猶豫著要不要通報,我心裏慌亂惶惑到了極點,也不待通報,推開緊閉的殿門朝裏喊道:“皇上,嬪妾有要事啟奏皇上!”


    裏麵值夜的內監小跑出來,臉嚇的煞白:“哎喲,奉薇夫人,這麽晚皇上已經睡下了,有什麽要緊事明日再說吧,這驚了聖駕的罪過奴才們可擔不起啊!”


    我推開他們,徑直朝蕭琮寢殿去,他麵朝裏沉沉睡著,看樣子確實很是疲累。換做別的事我斷然不敢也不會打擾他的好夢,可是媜兒待產情況危急至此,太後著意刁難,我不求他又能求誰?


    我硬生生將他推搡醒,哭的不能自己:“夫君,媜兒她,媜兒她胎位不正,她,她……”


    蕭琮初醒時的怔忡和迷茫刹那間消散,他一躍而起道:“什麽,她要生了?”


    我潸然淚下:“是,發作至今已有兩個時辰了!”


    蕭琮初是一愣,緊接踹翻一個跪在地上的內監怒道:“混賬殺才,怎麽沒人通報?”


    那內監篩糠樣迴道:“皇上息怒,飛寰殿無人通報,奴才們也不知情啊!”


    我哽咽道:“是太後不許飛寰殿的人通報,怕擾了皇上歇息……”


    蕭琮的臉色陰晴不定,我垂首低泣,隻看見他寬鬆的袍子搖曳在地。俄頃,他複了往日鎮定神態,拉了我的手道:“去飛寰殿!”


    承恩殿到飛寰殿的路並不遠,內監們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腳底生風,蕭琮和我仍嫌他們走的太慢。


    蕭琮踏進飛寰殿便皺起了眉頭,空氣中的血腥味道濃的化不開,毫無遮掩的可能。


    陶美人梨花帶雨迎上來:“皇上,您可來了,月華夫人叫的好慘,嬪妾實在不忍心。”


    她嚶嚶哭泣,顯得極關心媜兒,和起先單獨與我相處時判若兩人。


    我冷眼看她,蕭琮道:“怎麽樣了?”


    陶美人抽泣道:“李太醫剛才看過,說月華夫人胎位不正,實難……”


    我鬆開蕭琮的手朝裏走去,蕭琮也想跟進來,被陶美人攔住說:“月華夫人正生產,按照祖宗規矩,皇上乃真龍天子,豈能涉足產褥之地?”


    蕭琮躊躇著頓足不前,我不再停頓,隻身進了內殿。


    第十三章 玉殞再難覓


    嫣尋和緋墨都在,見我請來了蕭琮,緋墨喜出望外,趴在媜兒耳邊道:“娘娘,皇上來了,皇上在外麵等著您和小皇子呢,您可一定要堅持住啊!”


    嫣尋直朝我遞眼色,低聲道:“李太醫說月華夫人這一胎太險,奴婢剛才守在這裏,倒出去的血水就有好幾盆。月華夫人疼得死去活來也不見小皇子出來,隻怕,隻怕有性命之虞……”


    我唬的忙道:“別胡說!”


    嫣尋閉口不言,隻蹙著眉。我見媜兒似乎連眼皮也撐不起,又聽嫣尋這樣說,心裏的驚嚇非同小可,忙握了媜兒的手道:“妹妹,妹妹你睜開眼睛看看,皇上還等著見妹妹呢!”


    媜兒的眼睫毛微微顫動,緊闔的眼皮睜開了一條縫,我大舒一口氣:“妹妹,我知道你受苦了,可是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若不盡快生下孩子,孩子便會憋死在你腹中,妹妹,你可一定要撐住啊!”


    媜兒眼眶泛淚,凝視我吃力道:“姐姐,你們別哄我,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我掩上她的口:“盡瞎說,生孩子都是在鬼門關上走一圈的,姐姐難道不是這樣過來的?”


    媜兒唇角扯起小小的弧度:“姐姐,別瞞我了,我聽到太醫說這個孩子胎位不正,我這樣辛苦也沒生下來,自然不會是假的了。”


    忽然,她痛得抓緊身上的氈子,咬出下唇一片斑斑血痕。我急出一身冷汗,卻完全不能替她減輕半分痛苦,當真隻有到了此時,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無能為力!


    產婆掀開被褥,嘴唇抖擻著不敢說話,我情知不妙,不忍看,也不敢看,忙迭聲道:“快請李太醫!”


    李獻良一直在外殿迴話,蕭琮問的仔細,他也不敢有半點隱瞞。此時內殿咋唿起來,他忙跟著進來看了媜兒的情況,臉上豆大的汗珠就沒停過,我見他喉間一陣吞咽,想必也是驚惶之極。


    卻聽李獻良戰栗道:“微臣鬥膽,月華夫人的胎像……請奉薇夫人移步。”


    我聽他那副口氣,儼然是兇多吉少,渾身頓時像被潑了一桶冰水似的,骨頭縫裏都透出寒意來。


    剛要舉步,卻被媜兒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不要走,姐姐,不要走!”


    我看向李獻良,無奈道:“李太醫,皇上在殿外等消息呢。”


    李獻良會意,歎一聲抽身而去。


    我轉向媜兒,忍著淚道:“我不走,好妹妹,你沒生下孩子,姐姐就不走。”


    媜兒臉上全無人色,白的近似透明,額發黏/膩的粘在臉龐上,連雙眼也凹陷下去不少。


    她喘息著,用盡全力吸了幾口氣,再用力墜下,抓著氈子的雙手青筋突現,可見用了多大的力氣,產婆急的雙手亂撮,隻是不見孩子的頭出來。


    我背過身去失聲慟哭,無盡的悲痛席卷著我的全身,媜兒正經曆著一種怎樣的疼痛和無望?我甚至都不敢想!


    “姐姐,姐姐……”


    我飛快的用寬大的石花廣袖擦去淚水,轉過臉來,媜兒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笑容,她聲音極微弱,“姐姐,我從前害過你,為什麽你還對我這樣好?”


    我道:“還說這些做什麽?咱們是親姐妹,你做過什麽我都不會計較!”


    媜兒艱難的笑笑:“姐姐,你來,我告訴你。”


    我俯下身,將耳朵湊近媜兒的唇,她一字一句道:“姐姐,我走了,宮裏還有一個人可以幫你。國師,他,他是我哥哥的親生父親!姐姐,你記著,他不會害你……”


    這於我雖然也是驚天的大秘密,但我更多的是從媜兒的話中聽出她儼然有交待身後事的意思,我駭的仰起頭道:“你胡說什麽?什麽走不走的!你忍心看著孩子以後沒有娘親嗎?”


    媜兒的聲音低微,逐漸趨於囈語:“姐姐,這孩子大概也是不想要我這個娘親吧。我沒有半分力氣,你替我保住這孩子,他以後就是姐姐的孩子……”


    我後背一陣陣發涼,不覺手足發軟痛哭出聲:“你瘋了,你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管,還想要誰去疼愛他?”


    此時聽見內殿亂哄哄一團,蕭琮也有些慌,陶美人再攔也是無益,他終究還是撂了祖宗規矩奔了進來。


    媜兒一見蕭琮雙眼便放出光芒來,她顫巍巍伸出手撫上蕭琮的臉:“臨死……還能見你一麵,真是福氣……”


    蕭琮約是沒料到情況如此兇險,又急又痛,按捺了怒氣溫柔道:“不會,你不會死,我在這裏,你不會死!”


    蕭琮摟住媜兒的頭,“你不要泄氣,聽產婆和太醫的,那麽多女人都能誕下孩兒,你也可以!這是咱們的孩子,難道你不喜歡?”


    媜兒抓緊蕭琮的胳膊,眉眼都是眷顧:“我怎麽會不喜歡,隻是,隻是,我怕我會害了他……”


    她偏了頭避開蕭琮遞過來的參片,眸子裏盡是期冀:“阿琮,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因為姐姐才喜歡我的?”


    我心中一凜,聽見蕭琮答道:“不,你是你,婉婉是婉婉。我愛婉婉,我也同樣,愛你!”


    他答的那樣誠懇,那樣自然,我絕不會相信他在撒謊,媜兒也是。


    她笑得燦若春花:“我也是,我也是,阿琮,我那麽愛你。”


    陶美人微微撇嘴,似有不屑之意。她站在蕭琮身後,卻料不到被我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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