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不依:“母妃別以為福康不明白,她們不過就是嫌嶽才人替母妃做了點事,自己沒本事攀龍附鳳,隻會變著法子擠兌人!我沒聽見也就罷了,今日既然知道了,少不得去會一會是何方神聖!”


    我不意她居然這等剛強,倒有些喜出望外:“好孩子,難得你這樣嫉惡如仇!”


    寧妃感歎道:“快八歲了,的確懂事不少。”


    嶽才人卻跪下求道:“公主為嬪妾好,嬪妾都懂得!但求公主不要去,嬪妾家道中落,都靠著嬪妾素日接濟。若是惹惱了她們,嬪妾隻怕以後在宮中的日子更加艱難……”


    我折下一朵粉色文心蘭別在福康發上,又千哄萬哄,吩咐錦心帶她出去玩。.


    寧妃問我:“這顧常在是什麽來頭?明知道嶽才人是為你和本宮才偶爾做些女工,居然說話這麽難聽!”


    我道:“嬪妾聽說顧常在是羽林軍統領顧飛廉的幼妹,可惜她十五歲的如花年紀,卻已經學得一身的拈酸吃醋,仗勢欺人。”


    寧妃拉下臉說:“本宮還當是什麽皇親國戚府中的,這樣的不知輕重!她哥哥辦事穩重,深得皇上信賴,她就這樣給她哥哥長臉?”


    我歎息道:“誰說不是呢?難為嶽才人和她同住一宮,雖然位份高過她,卻……唉,隻怕平日也沒少聽些風言風語。”


    嶽才人雖垂首不語,膝蓋上鋪著的鵝黃緞子卻濡/濕一片。


    她的容貌才氣皆不如新晉的常在顧妍,蕭琮從來對她不多看一眼的,也難怪處處被擠兌。而顧妍,畢竟於我沒有大礙,嶽才人雖然受屈,為著棠璃和顧飛廉這一層關係,我也隻能勸慰她要識大體,忍讓退避。


    然後,事實又一次告訴我,若不掐斷幼苗,姑息養奸,吃虧的隻有自己。


    接連幾日,錦心都將外麵聽來的閑話迴來說給我聽。


    有說我陰險狠辣,幹淨利落的收拾了珍昭儀,既免了己身魘勝大罪,又削去了第一爭寵對手。


    有說我狐媚惑上,早與蕭琮有約在先,否則如何能在大牢中安之若素,在太後詰問下鎮定自如。


    還有說我是精怪化身,略施法術就讓珍昭儀亂了方寸,胡言亂語,讓她糊裏糊塗做了我的替死鬼。


    無論哪一種,聽起來都不是好話。


    錦心並進寶在宮中混的八麵玲瓏,有心打聽這些言語的源頭,也不是難事。


    我相信蕭琮是不會理會這種流言蜚語的,而我自己,其身正,自然也不懼怕。但,假話傳的越廣越久,就越有可能讓半信半疑的人轉變風向。太皇太後與太後是相信鬼神的,三人成虎,我不得不防。


    又是一個晴天,魏夜來做了新的冬衣送來,做工繡花都是極好的,我卻嫌料子顏色豔麗了些,薔薇粉,那樣嫩嫩的顏色不適合我。


    我知道媜兒最喜歡粉色,便拿了送去飛寰殿,出來時媜兒執意送我。


    因為天極晴朗,連迎麵來的風也顯得不那麽淩厲,玉真在肩輦上卻總是不安分,哼哼唧唧的,鬧得我是半點辦法也無。


    乳娘跟在一旁躊躇道:“公主許是不喜歡這樣的搖晃,娘娘不如讓奴婢來抱吧?”我不肯,自己下了肩輦。說也奇怪,玉真便不鬧了。我啞然失笑,原來這孩子是不喜歡自己的母親坐轎子坐車的。


    我抱著玉真慢慢踱步,媜兒間或說笑幾句。嫣尋和乳娘跟在身邊,進寶帶著兩個提熏爐的內監在前開路,一堆宮人內監跟在後麵。這一次出來,也算得上聲勢浩大了。


    不過走了一射之地,我和媜兒說話便經過蘭林館,因著嶽才人的緣故,我有意放慢了腳步。


    一個尖銳的女聲格外出挑:“自己沒本事邀寵就到處告黑狀,別以為攀了高枝兒便能一步登天,如今這勢頭不好說,別賠了夫人又折兵才好呢!”


    我不禁冷笑,這可不是正趕上了麽?


    眾人麵麵相覷,卻聽見裏麵又說:“平日裏咱們勞煩做個小物件什麽的,都推三阻四,拈不動針,拿不動線。那邊說一聲,倒跑的跟狗顛兒似的,果然人家是娘娘,伺候起來就不一樣!”


    “你說誰跑的狗顛兒似的?”另一個聲音激憤的響起,我聽著倒像嶽才人身邊的人。


    “咱們都是奴婢,誰敢說誰呀?怎麽,你出來接話,難道你們家主子就是這種人麽?”


    我聽著嶽才人的宮人不頂事,咳嗽一聲道:“嫣尋,你去看看,是誰在宮中大唿小叫的,連著她們的主子一起叫出來!”


    嫣尋何等聰慧,也知道我今日要刹一刹顧常在的氣焰,應聲去了。


    紫檀肩輦平穩的放了下來,我慢慢坐下,抱玉真於懷,她已有睡意。


    媜兒嗤笑道:“姐姐,這東風壓倒西風的事咱們也見得多了,怎麽偏今日有閑心管閑事?”


    我看向她道:“若妹妹被謠言纏身不得掙脫,你當如何?”


    媜兒的笑意更濃:“若是我深陷其中,必然快刀斬亂麻,對始作俑者曉以顏色!”


    我轉過臉來,注視懷中玉真,快三個月大了,她初出生時皺皺的五官慢慢長開,雙眼閉合,已經快睡熟了。


    沒有錯,一味的仁慈並非安身之道,唯有快刀斬亂麻,對始作俑者曉以顏色!


    我端坐在肩輦上正對蘭林館宮門,嶽才人是最先出來的,姍姍而來的才是顧妍。


    待眾人施禮罷,我道:“適才本宮路過蘭林館,聽見裏麵吵鬧喧囂,言語間似乎有些不幹不淨,究竟所為何事。”


    嶽才人躊躇道:“顧常在的宮人淑蘭說話顛三倒四,嬪妾的宮人聽不下去,所以辯駁了幾句。”


    我瞟一眼那名為淑蘭的宮人,她垂著頭不敢說話。


    顧常在不容她多說,直起身道:“淑蘭說話顛三倒四,那也應當由嬪妾管教。什麽時候需要勞煩嶽才人的奴婢代勞?娘娘明鑒,分明是嶽才人的宮人無事生非,這才爭了起來。”


    “哦?”我看向顧妍,淡淡笑道,“進寶,你耳力好,剛才聽見什麽,給顧常在再複述一遍。”


    進寶壞笑著應了是:“奴才記得不全,娘娘別怪奴才蠢笨。”他清清嗓子,“勞煩做個小物件什麽的,就推三阻四,拈不動針拿不動線。那邊傳一聲,跑的跟狗顛兒似的,果然人家是娘娘,伺候起來就不一樣。”


    顧妍臉色變了變,進寶又道:“顧常在,奴才還記得幾句,您要聽嗎?‘自己沒本事邀寵就到處告黑狀,別以為攀了高枝兒便能一步登天’。”


    淑蘭聽見進寶複述第一句時就嚇得跪倒在地,顧妍還強自撐著:“奴婢間鬥嘴,原是什麽粗鄙就說什麽,娘娘若是要計較,那牽連的人就多了。”


    我輕輕拍著玉真,漫聲道:“顧常在的意思,還是本宮小題大做了?”


    顧妍咬牙道:“嬪妾不敢!”


    我下巴輕抬,對淑蘭道:“本宮問你,你平日勞煩誰做小物件別人不肯的?又是哪邊傳一聲就跑到狗顛兒似的?還有,高枝兒是誰?告黑狀的又是誰?”


    淑蘭哪裏敢迴答,隻叩頭如搗蒜,嘴裏不停告饒罷了。


    媜兒漫不經心看著手指上的紅蔻丹道:“還能有誰呢,定是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欺負嶽才人好脾氣。這會兒知道求饒了,當初怎麽不把嘴巴管緊些呢?”


    我肅色道:“本宮知道,嶽才人不大得寵,所以你們底下人難免跟紅頂白。兼之嶽才人絡子打得好,有些人看著眼熱便動了歪腦筋想勞煩她……”


    我睥睨底下一眾人,居高臨下道:“嶽才人她是皇上的妃嬪,既不是尚宮局的女官,更不是一般粗使奴婢。這一點,本宮希望你們須牢牢記住!若是以為什麽人都配支使她,便會錯了主意!”


    底下人一片唯唯諾諾,我又道:“若說嶽才人攀高枝兒……沒錯,皇上的香囊絡子,福康公主的玉墜絡子,永定公主的抱襖穗子,都是嶽才人給做的。天家喜歡她,皇上願意抬舉她,她便攀得起這個高枝兒!你們若是有人不服,盡管來爭這份榮寵!私底下嘀嘀咕咕,指桑罵槐的下做事情趁早少做!”


    眼見著顧常在搶著要說話,我用眼角瞟她一眼示意她住嘴,“蘭林館隻住了你們二人,嶽才人雖非一宮主位,但畢竟位份較高。本宮若問話,自然是由她先答。顧常在,這點規矩難道你都不懂嗎?”


    顧妍冷笑:“嬪妾位份低微,不懂規矩也情有可原。可是娘娘你未及妃位,怎麽也能自稱‘本宮’?莫非娘娘也不懂規矩?”


    我未說話,媜兒忽然噗嗤一笑,注視顧常在道:“姐姐乃是一宮主位,又生育了公主。雖然未及妃位,但夫人加上封號,便同無封號的妃子等階一樣,為何稱不得‘本宮’?顧常在,你果然不懂規矩,我原以為士族出身都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今日一見,原來並非如此。”


    媜兒的位份比顧妍高出不少,顧妍碰了一鼻子灰,又辯駁不得,氣得扭過臉去。


    進寶恭敬道:“娘娘,那這嘴巴不幹淨的宮人如何處置?”


    我瞧著顧妍:“唿喝吵鬧,以下犯上。便杖責四十,以儆效尤。”


    媜兒猶笑道:“姐姐還是太慈悲了,按宮裏規矩都可以打死不論的。”


    顧妍白她一眼,強嘴道:“娘娘若然要罰,請連著嶽才人的宮人一起罰,不然如何公平?”


    第九十四章 世間皆浮屠


    “公平?”我冷笑著,自覺唇齒間都蘊著涼意,“依你說,人若被狗咬一口,應當連人帶狗都打死,才算公平是麽?”


    媜兒溫言道:“姐姐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公道自在人心,姐姐懲治個宮人,跟她費什麽話?”


    她揚眉道:“拖遠些打,公主才睡著,沒得驚醒了她。”


    那淑蘭想必是顧家的陪嫁丫頭,此時顧妍恨得眼睛都能放出刀子來,我有意提醒她道:“顧常在,你若是管不住底下人,隻管去請皇後和妃娘娘示下,再不濟,還有宮裏的教習嬤嬤。成日裏鬧的雞飛狗跳,像什麽樣子?知道的說你年紀輕沒曆練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這做主子的和奴才一起胡鬧。這話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裏,可就不好聽了。”


    顧妍恨道:“嬪妾沒有娘娘這樣大的威勢,自然伏不住人!”


    我看她言語中仍是憤懣重重,不免皺了眉道:“良藥苦口,本宮看在你哥哥對皇家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有心想要提點你,你卻仍是這般輕浮毛躁。怎麽,本宮說話還要揀你順耳的才行?”


    顧妍叩頭說“不敢”,迴心髻上斜插著一根蓮花金簪在光線折射下十分耀眼,我看著眼熟的很,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我正思索,卻聽身後柔柔一聲:“奉薇夫人金安。”


    陶才人嫋娜的身段從旁閃出,請過安後,她怯怯道:“嬪妾與妹妹從前受珍昭儀脅迫,不得已才與奉薇夫人頂撞,還望奉薇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饒恕嬪妾等不恭之罪。”


    我啞然失笑:“妹妹這樣說,好像本宮今日是來蘭林館泄私憤的。”


    陶映柔屈膝福道:“嬪妾如何敢存這樣的念頭,隻是顧常在性子浮躁,進宮時日又短,皇上還說且由著她呢,娘娘今日為這個訓斥起來,傳出去隻怕底下人亂嚼舌頭,對娘娘清譽無益。”


    媜兒聽了這話,立時道:“皇上說‘且由著她’,說的是且由著顧常在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並非是皇上有心縱容包庇她所有的過失。今日之事,陶才人你並不知曉緣由,此時出來力保顧常在,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吧。”


    陶才人淺笑道:“裴充衣教訓的是。嬪妾不必詳細問過,大致也能猜到,既然痛打奴才,必定是有什麽不妥當。或是言語頂撞了主子,或是辦事毛躁不合上意,左不過是奴才的錯,責罰就是。”


    我上下打量她道:“陶才人果真聰穎,隻不過顧常在性子莽撞,若不教訓,隻怕以後還要生事。”


    陶才人屈膝不變,低聲道:“往日嬪妾等依附著珍昭儀,也是為了在宮中生存。誰不知道嬪妾家世微薄,在宮中不得不事事仰人鼻息?唯有顧常在與嬪妾還能在一處說說罷了。娘娘,顧常在與嶽才人不諧也不是一日兩日,無風不起浪,如果鬧將起來,未必能分出對錯。顧常在已經知道錯了,娘娘慈愛,若顧常在今日言語無狀衝撞了您,還請娘娘寬恕。”


    她說的萬般溫柔,姿態又那樣謙卑,連我都不好意思再說重話。


    嫣尋伸手把玉真頭頂處的抱襖掖好,溫聲道:“娘娘,今日雖有日光,但露天寒凍,久了恐怕對公主不好。”


    我略略頷首,道:“的確,今次不知不覺在外麵待的久了——也罷,陶才人,既然你與顧常在交好,就由你替本宮好好教導她尊卑上下的規矩,以後若是再讓本宮看見她的丫鬟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定然連她一起責罰!”


    陶才人躬身應了,顧常在也伏地謝恩,我們的肩輦已經抬了起來,正要起步,陶才人忽然朗聲道:“嬪妾前些日子受了風寒,聽聞上元節是裴充衣的生辰,本以為皇上要為充衣慶賀。卻沒想到這一天皇上為奉薇夫人擇了新封號,舉宮同慶,當真是雙喜臨門。嬪妾給奉薇夫人賀喜,娘娘千秋千歲!”


    我登時怔住,上元節那一天蕭琮隻顧著為我賜予封號賞宴,並未為媜兒慶賀十六生辰之喜,我並非不覺得虧欠了媜兒,隻是她既沒有表露出什麽,我又被一連串的事情纏繞著,一時便忘記了給她補上。


    彼時內監們已經踩著整齊的步伐行進,陶才人婉轉的聲音仍在耳畔。


    我略轉了頭,瞥見顧妍臉上掩不住的幸災樂禍,陶映柔緩緩直起身子,眼光追隨著我,並無半點卑微惶惑。


    我扭轉身子,媜兒與我同乘,神色如常。


    我抱著玉真,隻單手拉了媜兒的手道:“你別聽她胡說,皇上本來是要為你慶生的,隻是那日事情太多便擱下了……”


    媜兒奇怪的瞥我一眼道:“生辰年年都有,有什麽稀奇的?我本來就不在意這些,他若心裏有我,天天都是生辰盛宴,他若心裏無我,便是生辰也是虛套。”


    她微微泛起笑容:“姐姐不會以為我蠢到聽不出陶才人話裏有話吧?這些隔山打牛借刀殺人的伎倆,我見得多了,姐姐別忘了我娘親也是宮裏出去的。”


    看著她明媚的臉龐,我忽然想起雲意來,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和沈姐姐究竟是怎麽的,鬧得這樣僵?”


    媜兒驀地沉下臉,“誰願意和她鬧?許是我和芳儀八字犯衝,我本來就不像姐姐這樣好人緣,與人合不來又有什麽稀奇!”


    我情知自己又摸了老虎尾巴,自己也覺得訕訕的。直至到了慕華館,哄了她好一陣顏色才逐漸好轉。


    媜兒道:“那什麽顧常在陶才人,不過憑著身段妙曼,淩波舞跳的好。究竟又有什麽大出息,皇上倒很喜歡似的。”


    我接過錦心呈上來的熱杏仁,緩聲道:“我知道妹妹心高氣傲,看不上她們,但妹妹細想想,若是她們沒有過人之處,如何能哄的皇上寵愛?”


    錦心湊上來送果碟,紅紅臉兒道:“她們都說陶才人在床笫上很會服侍皇上……”


    我頓時緋紅了臉,啐她道:“又在哪裏聽牆角聽出這種話來,越發輕狂了!”


    媜兒嗤之以鼻:“狐媚之術,我向來是瞧不上的。”


    嫣尋整理著玉真的東西,低聲道:“話雖如此說,但陶才人今日說話,奴婢咂摸著倒有些綿裏藏針的意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裏依稀共采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荷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荷妘並收藏夢裏依稀共采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