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三十左右歲的女人。


    穿著身土氣的灰色小翻領西服,五號頭梳得整齊死板,鼻子上架了副厚厚的圓眼鏡。


    普通的相貌,再加上這一身古板的打扮,僅從外表來說,在人群裏相當不起眼。


    這是做了精心偽裝的打扮,可過於關心場上事件的態度出賣了她。


    在引起我注意之後,這身偽裝在我眼裏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看過她的照片。


    在地仙會的調查報告裏。


    她叫張美娟,韋八門下弟子,在碼頭那邊開了個鋪子,專做水上生意,尤其是在水耗子中間,名氣非常大。


    做水耗子的,腦袋別在褲腰上掙錢,不怕水警追捕,不怕同行火拚,一怕開罪河神,二怕水鬼纏身,三怕精怪作祟,前兩樣可以憑本事應對,後三樣實在應付不來,必須得請水先生救命。


    張美娟十年前開始在碼頭上冒頭,連續解決了幾件轟動一時的水鬼殺人、妖精作祟事件,不到半年就成了整個金城最有名氣的水先生,如今但凡出船需要祈福祭祀,迴船需要作法驅邪的,多半都會去找她。


    但調查報告裏懷疑,她是在借著這個名頭掩護做水貨生意,可能涉及人口販賣、違禁物品運送、古董偷渡等諸多犯罪行為。


    水龍王苗正平供奉的就是這個張美娟,每次做大生意之前,都會請她去祭禮作法,向平波王爺祈福,以求萬事順遂平安。


    這是韋八最重要的手下之一。


    也是韋八唯一一個能占住一道的手下。


    她在韋八一脈中的地位,大抵就相當於魏解一脈中的秦遠誌。


    如果韋八能正常金盆洗手,推上來的接班繼位的,就會是她。


    但韋八出事之後,在嚴敬先主導的複仇行動中,她卻始終沒有露臉。


    可她現在卻喬裝打扮,裝成路人來看我的熱鬧。


    這次的陷阱就是她暗中主導的。


    那麽問題來了。


    她不在候選人之列,就等於是失去了競爭仙爺的機會,完全沒有設計我的理由。


    江湖人做事,無利不起早。


    所以,她做這事能得到的好處是什麽?又是誰能給她?


    秦遠誌出手了!


    先前他就能分別同修家壽和我談判許諾好處,由此來挑撥起我們之間的爭鬥,以圖坐收漁翁之利,現在就能再許好處來說動張美娟幫他做事。


    既然他用張美娟來設計我,那他要出手對付的就是修家壽!


    修家壽危險了!


    秦遠誌之所以會這麽選擇,歸根結底還是在門宏強死後,把修家壽當成了主要對手。


    更何況餘蓮還是死在修家壽的風水陣裏。


    除掉修家壽,既可以給餘蓮報仇,又能掃除強大的對手,一舉兩得。


    至於我,沒根沒基,隻要能擋住我占道,就可以絕了我登上仙爺位的可能。


    而隻要秦遠誌坐上了仙爺位,對付我這麽個沒根沒基的外來野先生,還不是手拿把掐輕而易舉?


    看起來,在決定逃獄的那一刻,秦遠誌就已經下定決心,拋棄在娛樂圈的多年經營,準備全力投入地仙會,做一個真正的完全的江湖術士!


    這人還真是果斷。


    那麽大的利益說扔掉就扔掉!


    這些念頭在認出張美娟的瞬間便從腦海中狂飆而過,並沒有影響我應對宮有圓的步步緊逼。


    我對著那個女記者笑了笑,說:“記者同誌,想知道真相,不能偏聽偏信,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趙素芬的情況?”


    女記者全身都躍動著興奮。


    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新聞話題。


    她毫不猶豫地跟我一起來到擔架旁。


    趙素芬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臉上浮動著死人特有陰冷。


    女記者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偏過頭去說:“她這看起來確實像是死了。”


    “隻是假死導致的僵直狀態。”我重新掏出灸針,“剛才這位宮有圓先生看著好像是在摘什麽控製屍體的漁線,實際是下黑手傷到了趙素芬,讓她的情況更加嚴重,陷入了深度昏迷,要是不趕緊處理的話,很容易導致腦部出血,到時候可就真沒有救了。好在,這裏有我!”


    說話的功夫,我手上也沒閑著,手起針落,連續在趙素芬頭頂紮了七針。


    本來一身死氣的趙素芬哎的一聲,長長出了一口氣,眼睛一睜,醒過來了!


    她坐起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俺這是咋了?周先生,俺咋又來你這兒了?俺不是在家睡覺嗎?”


    我不動聲色地說:“你睡得不好,你男人把你抬來的。”


    趙素芬驚喜萬分,“俺男人迴來了?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一邊說,一邊左右看個不停,目光幾次從昏倒在地的黑臉膛漢子身上劃過,卻沒有任何停留的意思。


    我指著倒在地上的黑臉膛男人說:“不就在那?”


    趙素芬看了看,說:“他不是俺男人,俺不認識他!”


    周圍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這個轉折,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立刻站起來,衝著周圍眾人一拱手,“各位,請幫忙把這些吹拉彈唱的家夥都扣下來,趕緊報警,這不是一般的敲竹杠,還可能涉及到綁架傷人,絕對不能讓他們跑了!”


    本來那些披麻戴孝,吹拉彈唱的雖然都跑開了,但後來見沒什麽大危險,就又都停了下來,依舊還是在人群裏圈站著,聽我這麽說,臉色全都變了。


    倒也沒跑,而是全都抱著腦袋蹲到地上,其中一個高舉雙手說:“跟俺們沒關係,俺們就是做這吹打生意的,這漢子過來花錢雇得俺們,俺們不知道咋迴事。”


    “這些話,留著跟公安局說吧。”我轉頭看向宮有圓,冷笑道,“宮先生,這事你也有份吧,一起留下來吧。”


    宮有圓臉如土色,堅持強調,道:“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這女人肯定已經死了,現在是你在使手段控製她,什麽不認識,都是你控製她說的,不信你們可以摸摸看,她一定是涼的,沒有心跳,也沒有唿吸!”


    女記者已經上手了。


    趙素芬一個農村婦女,哪見過這場麵,早就懵得不知所措,坐在那裏,由著女記者隨便摸。


    女記者先摸了心跳,又試了鼻息,扭頭看向宮有圓,神情便帶著明顯的鄙視,“有心跳和唿吸,身上也是熱乎的,她還活著,不是死人!”


    宮有圓如遭雷擊,呆在當場,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反複念叨了兩遍後,突然清醒過來,慌亂地往人群裏看。


    不過,他什麽都沒看到。


    張美娟在趙素芬坐起來的時候,就緩慢後退,離開了人群。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別看了,人已經跑了。你一定很奇怪,趙素芬為什麽沒死吧!很簡單,因為她的假死是我的手段。在她進門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個陷阱,所以出手搶了先機!宮先生,警察一定對你在這起綁架、傷人甚至是殺人的案子裏的角色很感興趣,好好想想該怎麽跟他們解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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