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在受辱時的心態和韓信是一致的,隻不過因為他受到的恥辱更為嚴重,所以勾踐的報複心理更為強烈。勾踐在從吳返越後,召見群臣時說:“昔者越國遁棄宗廟,身為窮虜,恥聞天下,辱流諸侯,今寡人念吳,猶躃者不忘走,盲者不忘視。”忘記曆史,是對民族的背叛;忘記恥辱,是對尊嚴的背叛。


    當年意氣風發的越王勾踐,新的身份是吳王的馬奴,在姑蘇眾目睽睽之下,盡心盡責的服侍著吳王,成為吳人茶餘飯後的笑柄。這裏沒有勾踐的親人、兄弟,更沒有在越國時專屬於他的那份王者之尊,有的隻是屈辱和對未來不確定的幻想。


    夫差確實寬仁,沒有難為勾踐,而且勾踐的種種媚舉也不是夫差逼他的。但正因為如此,夫差越寬仁,勾踐會覺得越屈辱,在自尊心強烈的弱勢一方看來,強勢一方對他越好,他靈魂深處的那種知恥意識就會無限放大。


    勾踐在姑蘇忍了整整兩年,雖然妻子和範蠡、文種日夜陪伴在勾踐身邊,最大限度的減輕了勾踐的孤獨感,但在靈魂深處,勾踐依然是一個孤獨者。更何況範蠡和文種每天都會親曆睹勾踐的馬奴生涯,從這個角度講,範蠡、文種和夫差一樣,都是勾踐不想再見到的人。


    在眾人的努力下,夫差已經完全被騙倒了,認為放勾踐迴越不會影響到吳國的稱霸,於公元前489年的三月將勾踐放迴越國。在越國君臣一行來到三津(今吳淞江下遊)的時候,身邊已沒有一個吳人,勾踐突然淚流滿麵,悲不自勝。


    當初他入吳為奴,就是從三津取道北上,當時的勾踐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因為他看不到未來。而如今兩年的受辱期已滿,勾踐恢複了自由,那些不堪迴首的恥辱已經成為曆史。


    勾踐並非後人傳想中的冷血,他的感情世界非常豐富,他也會哭,也會慨歎命運。勾踐在三津口的江水之上,品嚐的不再是臭不可聞的糞便,而是自己劫後逢生的喜悅淚水。勾踐心潮起伏地告訴身邊人:“我落難時,從三津經過,當時不知道還能否活著迴來。”


    等到船隻即將抵達越國的水岸時,勾踐看到無數百姓擠在岸邊,歡迎他們的君主在飽經磨難時安然迴來時,自椒山慘敗入吳為奴後的幾年時間內在勾踐心中積鬱的壓抑,這時徹底得到釋放。


    勾踐近乎是怒吼著哭出聲來,“吾已絕望,永辭萬民,豈料再還,重複鄉國。”按《吳越春秋.勾踐入臣外傳》的記載,勾踐說完這句話後,“言竟掩麵,涕泣闌幹。”


    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一般人受辱後,一旦和死敵強勢易位,他們會把死敵整得很慘,用一種變態的心理去看待落難的死敵。有些人受辱後的心態容易變得扭曲,伍子胥就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例。勾踐並不是這樣,這兩年在吳都的受辱經曆,是勾踐用常人難以想像的隱忍挺過來的,勾踐稍有些意誌薄弱,他隨時可以選擇自殺。


    勾踐有一個萬個理由仇恨夫差,在三千越甲吞吳後,夫差落到勾踐的手上。如果勾踐換成伍子胥,夫差會死得非常難看,但勾踐並沒有絲毫複仇的變態快感,他更同情走投無路的夫差,夫差現在所麵對的,就是當初自己所經曆的。


    強者很容易同情與自己有相似經曆的弱者,因為強者能從這樣的弱者身上懷念屬於自己那段的灰暗曆史。從本質上來說,夫差和勾踐其實是同一類人,他們的血都是熱的。


    夫差哀求勾踐念及當初他對勾踐的不殺之恩,放吳國一條生路,夫差派大夫王孫駱來告命,言辭哀婉可憐,並承諾“若徼天之中得赦其大辟,則吳願長為臣妾。”勾踐對此的反應是“不忍其言,將許之成”,同意放虎歸山。


    勾踐當然知道放虎歸山的後果,夫差極有可能成為再版的勾踐,而勾踐則有可能淪為再版的夫差。但在王孫駱苦苦哀求的那一刻,勾踐還是心軟了,就像當年夫差的心軟一樣,差一點改變了曆史的方向,幸虧被智算無遺的範蠡給攔住了。


    範蠡的冷靜分析讓勾踐放棄了迂腐的婦人之仁,必須在吳國的冷灶上澆下最後一盆涼水,但勾踐還是堅持要求赦免夫差本人,並為夫差在甬東(今浙江寧波海中小島)安置了居所,劃撥三百家供夫差役使,被夫差拒絕了。


    當然,從這一點上講,夫差更有骨氣,寧死不吃嗟來之食。可如果從勵誌的角度講,夫差又不如勾踐,在相同的人生困局下,勾踐可以吃嗟來之食以圖後舉,夫差為何就不能?


    這樣的勾踐,還是值得尊敬的。


    開創大漢天下的一代戰神韓信被呂雉陰謀處死時,哀歎道:“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這就是曆史上兩個著名的成語——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和韓信有關的成語數不勝數,但這兩個成語的版權所有者卻不是韓信,而是春秋末期的一代智聖,既傳說中和美女西施泛舟五湖四海的陶朱公範蠡。


    範蠡一生非常傳奇,即使是伍子胥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在範蠡麵前都略顯遜色。論功業和政治地位,伍子胥的分量並不低於範蠡,但伍子胥之所以死在已起殺心的主公夫差之手,而範蠡則從主公勾踐的刀尖上溜掉,隻有一個原因,伍子胥做人不夠聰明。


    範蠡有許多不同的身份,但與其說範蠡是智聖,是名臣,是大商人,不如說範蠡是個聰明人,參透了人性善惡的聰明人。什麽是聰明?有人會說是智商,有人會說是會做人,這些都是小聰明。真正的大聰明,正如老子所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做到這兩點,就是世上絕頂的聰明人。


    小聰明沒有大智慧,但大智慧一定有大聰明,古今參透世事人心的哪個不是萬裏挑一的人精子?伍子胥通透天下,卻吃不透夫差的本性,被夫差灌了一碗迷魂湯,自以為是的說立太子的事包在我身上。結果如何?伍子胥以為扶夫差上台,就能保住自己的後半生寶貴,哪知道伯嚭摘走了伍子胥樹上的所有果子,最終由夫差親手砍倒了伍子胥這棵參天大樹。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伍子胥吃透了夫差的父親闔閭,成功為伍家複了仇。但伍子胥一直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的陰影裏,始終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此人就是範蠡。


    說到伍子胥和範蠡之間的糾葛,這還要引出本篇的另一位主人公——越國大夫文種。說範蠡必說文種,這兩個人不但是勾踐滅吳的功臣,更是兩種性格和兩種人生觀的對立。範蠡聰明的對麵,就是文種的不聰明,如果沒有文種悲劇性的反襯,範蠡也許就沒有後來那麽炫目的傳奇色彩。


    古人常說“楚材晉用”,實際上吳國和越國同樣是接納楚國人才的大戶,吳國兩大名臣伍子胥和伯嚭都是楚人,而越國兩大複國功臣範蠡和文種也是楚人。都說範蠡和文種是越國兩大樣板名臣,實際上範蠡是文種“三顧茅廬”請出山的,這才成就了範蠡的不世傳奇。


    根據《越絕書》的記載,範蠡是楚國宛城(今河南南陽)人,家世不詳,應該是士階層出身,至少不是奴隸。範蠡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揚名宛城了,不過不是因為他有什麽經天緯地之才,而是街坊鄰居都知道此地有個叫範蠡的瘋子。


    從字麵上看,範蠡在幼時可能得過輕微的癲癇,“一癡一醒,時人盡以為狂”。有人常說:天才多半是瘋子,範蠡也不例外,《越絕書》稱他“獨有聖賢之明”,這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評價。


    範蠡成年後,卻有意隱藏自己的“聖賢之明”,繼續裝瘋賣傻,“佯狂”。範蠡這麽做,應該是在藏鋒賣拙,畢竟他所處的楚國正在第一昏君楚平王的統治之下,費無忌嫉賢妒能,如果讓他知道有範蠡這號天才,費無極很有可能做掉這個將來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天才。


    這就是範蠡的聰明,可以說是小聰明,也可以說是大智慧。範蠡胸懷錦繡之才,自然要尋找機會實現乘龍之誌,但現在必須隱忍,就像韓信要想做大將軍,必須從屠家惡少的胯下鑽過去一樣。


    範蠡做人的聰明是一以貫之的,無論是出山,輔越滅吳,還是泛舟歸隱,都無不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相反,做為越國僅次於勾踐、範蠡的男三號,文種則始終缺少一種做人的智慧,為人太直,優柔寡斷,最終以悲劇收場。


    範蠡見文種這個橋段,在曆史上沒有諸葛亮三耍劉備知名,但故事的戲劇性要遠強於三顧茅廬。時任楚國宛城令的文種愛賢心切,剛到宛城上任時,就聽人聽宛城有一位大賢人,但既不知其名,也不知長什麽樣。為了得到這位賢人,文種漫天撒網式的在城中四處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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