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的餐廳位於一處很僻靜的地方,位子也是江景寒選好的,從這裏的二樓往外看,看的是老北京式的人間煙火,車水馬龍。


    孟何有時看看窗外,瞧見愈發暗沉下來的天空,心裏卻不受打擾,依然欣喜。


    她手裏捏著小紙條,想象著江景寒可能的反應。


    其實,他拒絕什麽的,早在她的意料之中,現在,就算是有這種可能性,她也不窘迫了。


    十二年前,陶一瑋瘋狂地追求她後,她才愛上了他。


    十二年後的今天,她開始明白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滋味,隻要有這種感覺存於心中,也算不上遺憾。


    當然,她也想到,假如江景寒破天荒地答應了……


    她輕輕地笑起來,唇角勾的像一隻波斯貓兒,又漂亮又可愛。


    如果有這種見了鬼的可能性,她忍不住會去想象未來會是什麽樣的生活。


    有些沉溺在自己的情緒裏,她過了會才看了看手表。


    七點零五分。


    江景寒,居然遲到了。


    她沒有在意,畢竟窗外的雨已經開始下了起來。


    七點三十分。


    時間過的很快。


    七點四十五分。


    餐廳陸陸續續地來了些客人,隻有她一個人還在窗邊等待。


    孟何不安地抿著唇,喝了不知道第幾杯茶。


    八點鍾。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水痕從玻璃上一道道流下來,變成閃爍流光的光影。


    原來,等待的人遲遲未來,是一件如此傷人的事情。


    八點半。


    在服務員問了不知道第幾遍後,孟何終於給江景寒打了電話。


    其實她不敢打這通電話,因為不知道江景寒會怎麽迴答她。


    而她也沒有打通電話。


    那頭永遠都是忙音聲。


    九點鍾時。


    服務員再次上前,同情地看向孟何,“小姐,請問要上菜嗎?”


    孟何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聽到服務員的話扭過頭,雙眸周圍像是浸染了一圈的胭脂,她微微地笑著,死死地攥著手裏的小紙條,搖搖頭,“不用了,我再坐坐就走。”


    這一坐,一直坐到服務員提醒她打烊,她才站了起來。


    走到門口,她才發現自己沒帶雨傘。


    她就這樣慢慢地走進了雨中,任由粗大的雨滴如雹子一樣砸在她身上。


    想了千萬種可能,卻沒想到,最後他給出的是這樣的答案。


    孟何在雨中走了一會,終於覺得累了,走不動了,蹲下來,在雨中痛哭失聲。


    她還挺喜歡在雨中哭的,因為這樣,老天爺就聽不見她的哭聲了。


    總有人說她命不好,說老天爺除了給她這一張臉,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她一直不信,一直不甘,一直不服,一直抗爭。


    現在,她依然不願意讓老天爺聽到自己認命般的哭聲。


    步行到公交站台,無視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她準備迴家,卻接到了江景寒的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


    她想要知道答案,哪怕是不好的答案。


    卻沒想到,從電話裏,傳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孟小姐,你好,我叫尹漫,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我是江家的管家,之前在法國的時候也認識,我有件事要和你談談,不知你願意出來和我見一麵嗎?”


    孟何潮濕的手捏著手機,雨滴不停地由發絲往下滴。


    她覺得好冷,卻也沒有尹漫給她帶來的感覺冷。


    “你要告訴我什麽?”


    “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訴你。”


    孟何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最終說了個“好”字,便掛了電話。


    迴到家,她不管保姆大驚失色的樣子,直接就進了浴室,打開了淋浴頭,讓熱水將她身上的寒涼盡數祛除。


    站在淋浴頭下,她思考著尹漫的話,心底的不安卻在愈發擴大。


    什麽叫做,她所有想知道的一切?


    尹漫他,究竟想要告訴她什麽呢?


    揣著這樣的念頭,她一夜沒能合眼,第二日未施粉黛,就去了尹漫同她相約的地方,一處茶餐廳。


    尹漫和從前沒什麽變化,可能唯一的變化就在於,這個中年男子臉上的溝壑變得更深刻了些。


    “孟小姐。”


    他來的早,見到孟何就立即站了起來,對她露出和善的笑容。


    孟何連笑的心思也沒有,在他對麵坐下,盯著他,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尹漫首先說道:“之前在法國對你多有得罪,請原諒。”


    孟何沒有接他的話,直接問:“為什麽是你用他的手機,他現在在哪?”


    尹漫看著她,平靜地說:“先生在醫院……”


    “醫院?!”


    “孟小姐別擔心,他正在康複中,很快就會好,不會有事的。”尹漫連忙安慰道:“等我們把話說完,我立即送你去看他。”


    孟何的心這才平靜了些。


    她望向他,“你能告訴我什麽?”


    侍應生此時把茶和咖啡都送了上來。


    尹漫等他走後,先喝了口咖啡,才不緊不慢地開了腔。


    他徐徐地說:“關於先生的事情,其實,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江景寒,並不是真實的他。”


    孟何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你在法國時看到的江景寒,那個脾氣暴躁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孟何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她細細地想著尹漫說的話,猛地明白了什麽,“你……”


    “先生的確患有雙重人格,而一般來說,雙重人格是分主人格和次人格的,所謂的次人格,是從原本的人格中分-裂出來的。”


    尹漫向她解釋,“現在的這位先生是不是對你說,他才是這副軀殼的主人?不,他是後來者,是侵入者,他的靈魂,本不該屬於這個身體的……”


    “我不相信!”


    孟何有些粗暴地打斷他的話,卻猛然想起昨天李輕輕給她的那份資料。


    十六歲開始接觸家族事業……


    二十二歲時,生了一場大病……


    二十三歲,突然棄商從醫……


    想到資料上的顯示,她震驚地看著尹漫,脫口而出,“難道,是因為他二十二歲生的那場病……”


    “對。”


    尹漫點點頭,“就是那場病,讓他開始出現了第二種人格。”


    “我不相信。”


    孟何一下子站起來,拿著包就想走,尹漫在後麵喊道:“孟小姐,他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不想知道嗎?”


    “你滿嘴胡言,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孟何背對著他,眼淚卻已經掉下來。


    看來,眼淚比自己更相信尹漫所說的事實。


    “孟小姐,我告訴你先生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至於你信不信,就自行判斷吧。”


    尹漫見她一直背對自己,歎息一聲,“當然,你若不願意知道,也沒什麽關係。”


    孟何聽完,快步走出了茶餐廳。


    尹漫見她果然不願意聽,苦笑一聲。


    他正在發愁間,忽然聞到一股清香。


    孟何不知何時再次坐迴了他的對麵。


    “你跟我說吧。”


    她此時一張小臉幹幹淨淨,看上去很堅強。


    尹漫沒想到她會迴來,欣慰地笑了,“好,我現在就說。”


    “先生從前很孝順,二十歲前,一直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他本來就是個天才,做什麽都能做出花來,既然父母要他從商,他自然也經營的風生水起。”


    “他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外表看起來脾氣暴躁,但其實心裏是個很柔軟的孩子。隻是沒想到,剛過完二十歲生日不久,他和家裏的一個年輕的女仆在一起了。”


    女仆?


    孟何忽然想到,之前不知是誰,好像跟自己說過,江景寒似乎和一個女傭的事情。


    “這種事情,江先生和江太太怎麽可能允許,我也不太清楚裏麵的情況,總之,那個女傭人意外身亡了。先生同她從二十歲到二十二歲,兩年多的時光,也畢竟是先生第一次愛的人,所以她死後,先生就大病了一場,差點,差點也撒手人寰了。”


    孟何越聽,心中越湧起驚濤駭浪,她想起江家後花園處立的墓碑,還沒開口,尹漫就明白她想問什麽,搖搖頭,“你放心,那裏沒有任何人的屍骨,那個女孩子已經被先生葬在了陵園中。”


    “總之,從生完病後,先生就變了,忽然說要學醫,也根本不聽父母的勸阻,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中,他直接就在後花園立了墓碑,跟他們說,他們真正的兒子已經長眠於土下,讓他們不要再幹涉自己的生活。”


    “當然,一個人徹底地變成另一個人,包括生活習慣各個方麵都發生了改變,這實在是太過駭人,我們後來請了醫生檢查,發現他患上了雙重人格,從此,藥就沒停過,畢竟,先生是不會願意去看心理醫生的。”


    孟何靜靜地聽完他說的這些,問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先生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意識,他好像也意識到自己體內還住著另一個人,原本特別抵觸醫院,現在也願意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了……”


    “所以,之前的那個江醫生,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孟何眼睛睜得大大的,連帶著聲音也顫了起來,“是這樣嗎?”


    尹漫淡淡道:“孟小姐,那個人格本來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之前讓他支配先生的身體已經太久了,本來一切都應該迴到正常的軌道上了。孟小姐,先生很喜歡你,我希望你……”


    “可我不喜歡他呀!我喜歡的是江醫生!你們這是在殺人,我不相信江醫生消失了。”


    孟何的淚一下子湧出來,她站起身,瘋了一樣地向外跑去。


    她迎著風跑,今天的天氣很不錯,明亮的陽光襯得天空愈發幹淨。


    特別像之前在阿爾山看到的那片天空。


    她想起江景寒之前對她說,他的心就像這片雪,但他又不配。


    他說,他有罪,要用一輩子去贖。


    孟何的步子漸漸慢下來。


    她迎著陽光,哭得連胸腔發出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明明以為,自己不會再像昨日的雨夜那般,哭得這麽絕望了。


    這一次,老天爺是不是能聽到她的哭聲,她也不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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