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是那點星星之火的話,燒遍整個天下便是他的責任吧。


    看了看遠處篝火下有些身影孤單的那個白衣男子,劉淩笑了笑。他舉步走過去,挨著那個似乎永遠都不會沾染一點塵埃可是卻偏偏有著一顆凡塵俗世心的無雙公子席地而坐,撿起兩根樹杈撅斷了投進篝火裏,濺起一片火星。


    “在想什麽?”


    劉淩側著頭問聶攝。


    聶攝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篝火說道:“這火能照亮黑夜,可是卻隻照亮了一丈的方圓。如果人心如火,那需要多少人才能照亮這個黑暗的世界?”


    劉淩頓時頭疼起來:“聶公子,你在沒事的時候腦子裏總是想這些讓人頭疼的問題嗎?”


    聶攝看了劉淩一眼道:“我以為你會給我一個同樣深沉的答案。”


    劉淩想了想說道:“深沉的答案有,而且聽起來肯定很霸氣。不過這種事還是做出來比較好,隻有沒有誌向的人才會每天跟別人宣揚自己的誌向。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無誌者常立誌,有誌者立長誌。不過你既然問了,那我就告訴你。其實,如果人心如火的話,照亮這個世界並不需要多少人。”


    他自信的笑了笑:“我心如火,有我一人足矣。”


    聶攝卻沒有笑,反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抱拳:“希望,你心裏的火能夠燒得更旺一些。將這世間一切的不公都燒個幹幹淨淨,留一個清爽人間,人人自在。”


    劉淩白了聶攝一眼道:“別把我看成聖人,我做不來也不可能做什麽聖人。我之所以這樣說並且這樣做著,不過還是出於私心多一些罷了。我沒有天下百姓皆是我衣食父母的那種覺悟,我不是社會主義者更不是共產主義者。或許我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格局,但改變不了人們貪婪的心。而且,本身我就是貪婪的,我打下來的天下就是我的,百姓是我的,土地是我的,什麽都是我的。我看上了這個天下,我就搶過來。有人不讓我搶我就揍他,有人來搶我的我也揍他。我能做到的,或許僅僅是讓我的百姓過的好一些。最起碼,有家,有田,有衣穿,有錢花。”


    他攤了攤手:“女人都嫁給自己想嫁的男人,男人都……算了,一夫一妻製這種東西我自己都不樂意。”


    他看著聶攝,等待他給出自己的評論。


    溫文爾雅的聶公子輕輕一笑,如拂麵春風,說了六個極其雅致的字。


    “已經很牛-逼了。”


    劉淩啞然。


    聶攝哈哈大笑道:“我發現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竟然沾惹了一身的土匪習性。若是迴了劍山被父親知道的話,不知道他是該笑還是該哭。”


    劉淩笑道:“我想老爺子會敲鑼打鼓給我送來一塊金匾,用以感謝我治好了聶公子心靈上的壓抑和悲傷。”


    聶攝認真的想了想說道:“金匾上題什麽字?心懷天下?”


    劉淩很認真的說道:“醫者父母心。”


    聶攝怔住,隨即說道:“真不知道,如你這樣可惡可恥的一個人,怎麽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


    劉淩道:“有個叫曾國藩的人說過,凡大成大就,天人各占一半。”


    “有道理,那個曾國藩是個什麽樣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也是個難得的人物了。”


    “你說曾哥啊,那可是和春哥並稱為當世最霸氣爺們的兩個……男人了。”


    “這話裏的意思,沒聽出什麽霸氣,到有些小氣。”


    聶攝昂起下頜看著天空說道:“我的成就就是我的,我的成功是因為我努力過,拚過,累過,流血過。跟那個無眼的老天爺有個屁的關係?”


    “教人莫傲的一句話而已,怎麽引出你這麽多的感慨來?”


    劉淩笑道。


    聶攝抬起手指著天空說道:“這賊老天太無眼,隻讓壞人當道而好人不可活。人善則受欺,人惡連神佛都懼之,還什麽蒼天有眼,青天白日,不過百姓們找不到為民做主的官將感情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上天罷了。百姓不是愚昧就是懦弱,成全了那些惡人們的肮髒欲望。而這天,則是最大的那個幫兇,實屬最惡之處。若我手中劍能出三千丈青鋒利刃,我便將那賊老天捅幾個窟窿出來,看它是不是能打雷劈死我?”


    劉淩心中一震,有些釋然的說道:“我想,我終於知道你病灶所在了。”


    聶攝沒想到劉淩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他有些疑惑的看著劉淩問:“你的意思是?”


    “你心懷天下才是真的,但卻恨錯了對象。”


    劉淩指了指天空說道:“你說的沒錯,天無眼,它看不到人間疾苦諸多不平事。但你也應該知道,天不但無眼,也無知,無覺,無思,無情。你認為天有決斷,認為天掌管著世間萬物,其實你錯了,天這個東西沒有那麽玄乎。天上也沒有什麽神仙佛祖之類的老不死的,它不過是一種本來就存在的東西而已,怎麽跟你解釋呢。”


    劉淩想了想,說出一番很有哲理的話來:“天就是天,正如水就是水,山就是山,樹木就是樹木,花草就是花草,飯就是飯,屎就是屎。它合理所以它存在,它存在,但是它卻不過是個擺設而已。最起碼,現在這個時代它就是個擺設罷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什麽都不是困難


    聶攝白了劉淩一眼說道:“你打的比方不但不通而且很惡心。”


    “但是……我好像明白了一點。”


    聶攝歎了口氣說道:“其實說來說去,你的話裏隻有一句能讓人有所感悟。這句話細細品來,還真是很妙呢。”


    “是哪句啊?”


    “它合理所以它存在。這句話,你說的很好,非常好。”


    劉淩訕訕的笑了笑道:“我以為你說的是,屎就是屎那句呢。”


    聶攝道:“好歹你也是如今這中原天下站得最高,權勢最重的那個人了,為什麽說起話如此的粗鄙不堪,令人惡心。你是大人物,大人物就要有大人物的那種風采氣度。平時看起來你也算是氣度不凡了,為什麽在我麵前就這麽無恥呢?”


    劉淩一本正經的說道:“物以類聚。”


    聶攝噗的笑了出來,很釋懷。他竟然不顧地上的黃土灰塵往後一仰躺在了地上:“我發現,和你相處的時間久了,最大的收獲並不是讓我的心結有所鬆動,而是,讓我得到了許多以前誰都不能給的快樂。”


    “你這話像是在表白,雖然你比女子還要俊美,但我可以嚴肅的告訴你,我對男男啊,女女啊之類的事不感興趣的。我還是喜歡正常的男女關係。”


    “男男女女,和男女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去了!”


    這世間,有資格有本事有這個魄力跟大漢之王劉淩開玩笑說閑話打屁聊天的,也就是無雙之公子聶攝一人了。這世間,有資格有本事有這個魄力跟天下第一的劍俠聶攝想說什麽說什麽的也就劉淩一人了。他說他無恥,他說他偽娘。兩個人就這麽漫無邊際但是很愜意的胡言亂語,竟然都感到很放鬆。一個背著全天下壓在心裏的壓力,一個背著心裏壓在全天下的壓力。


    很繞口,但就是這個樣子。


    “早點休息吧,這軍中的生活,或許並不適合你。”


    劉淩站起來,在聶攝那個連女人都不曾有人觸碰過的肩膀上拍了拍:“軍中生活總是牽扯到太多的生死,而你這個人雖然有著天下第一的修為卻偏偏是個不願意開戒的和尚。說你心善,是因為你不願隨意取被人性命。說你心狠,你若是沒有幾分狠戾有怎麽練得出這天下無雙的箭術。可是終歸,你心善是對他人心善,你心狠是對自己心狠。你這樣的人,比和尚還要和尚一些。和尚還有破戒的呢,你卻憑白的給自己束縛上了三千戒律。”


    聶攝道:“哪裏有什麽三千戒律,我所作所為不過圖一個心安理得而已。再者,和尚不準喝酒,我卻品盡天下美酒,就是最廉價的五加皮也不是沒有喝過。和尚不準吃肉,這天下間的美食,比我嚐的多的人還真是不多見。和尚不準觸碰女色……”


    聶攝說到這句的時候,劉淩的眼睛很八很專業的亮了。


    “你看什麽?”


    聶攝問。


    劉淩擺擺手道:“你不用理我,繼續說。”


    聶攝有些譏諷的問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吧?”


    “難道你解過?”


    劉淩問。


    聶攝自負的笑了笑:“天下無雙的聶公子,又怎麽會少得了紅顏相伴?”


    劉淩失望的說道:“終歸你還帶著些許人間氣啊,本以為自己遇到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劍仙呢。”


    聶攝笑道:“你不是也說,我有一個凡塵俗世心嗎?”


    劉淩微笑著說道:“都是凡塵俗世人,就不要再打什麽機鋒了。夜深人靜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洗洗睡吧。”


    劉淩站起來剛要往馬車那裏走,忽然看見趙大快步走了過來。讓趙大都有些失態,劉淩意識到似乎有什麽讓人不開心的事發生了。趙大的腳步有些亂,由此可以看出這件事必然會讓人很不開心。劉淩停下腳步等著趙大,眉頭不經意的皺了一下。


    “什麽事?”


    劉淩問道。


    趙大說道:“嵐州送過來的緊急軍情,壞消息!”


    “直接說吧。”


    “七天前,王半斤將軍率軍與西夏大將軍李虎奴在嵐州城西大戰,我軍初始大勝,西夏軍潰敗。王將軍不顧周延公勸阻率軍追擊,在丘水河畔被西夏人打了埋伏,若不是周延公大人率軍從側翼擊潰西夏伏兵的話,我追擊之大軍險些全軍覆沒。損失了兩萬多人馬,但黨項人的損失比咱們還要大些。”


    劉淩嗯了一聲道:“不算什麽太壞的消息,王半斤這個人若是能一味的死守,也就不是那個刨墳掘墓的王土匪了。是我疏忽了,周延公雖然是朝廷重臣,隻是到了邊陲軍中他的話王半斤又怎麽會聽,一個秀才一個土匪,總是秀才會吃虧。迴頭發一封信過去,以我名義訓斥王半斤,告訴他若是再敢這樣胡亂而為我就扒了他身上的官袍!”


    找到有些苦楚的說道:“壞消息是,為了營救被黨項騎兵困住的忠義侯,周延公大人……”


    劉淩這般的心境如海的人也不禁變了臉色:“周延公戰死了?”


    “沒有,周大人身負七處大傷,若不是有手下女將軍潘金蓮拚死相救的話,隻怕周大人真的就要戰死沙場了。潘金蓮將軍也受了重傷,身上的箭頭剜下來足足裝滿了兩個大碗。幸好的是,忠義侯沒有受傷,周大人正在調養,潘將軍也沒有性命之憂。”


    趙大雖然盡力將監察院院報上的事情說得委婉些,但還是讓劉淩終於爆發出了一股怒火:“去!讓緹騎到嵐州把王半斤捆了來!”


    “讓晉州陳遠山帶神鋒營三日夜內趕到嵐州接替王半斤,嵐州漢軍由陳遠山指揮。周延公就在軍中養傷,待傷好之後,我就給他一個鎮西兵馬都元帥的名號!”


    “王爺……息怒。”


    趙大小心翼翼的說道。他是第一次見王爺生如此大的氣,那張英俊的臉都生出了些許的猙獰來。雖然隻是那麽一點,但卻嚇得趙大連大氣都不敢出。現在他才知道,王爺對屬下極其寬宏,但這不等於王爺不會生氣,若是王爺真生了氣的話,隻怕連閻王都要嚇得瑟瑟發抖吧。


    “王將軍勞苦功高,王爺念在舊情……”


    劉淩狠狠的一甩手:“舊情?軍戰之中,沙場之上,沒有任何情可念!”


    劉淩甩袖離開,臉色氣的有些發白。趙大看著王爺逐漸遠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了好一陣子,隨即深深的歎了口氣。心裏不由得替王半斤有些擔憂,真不知道,王爺為什麽會生出這麽大的氣來。雖然折了一陣,但大局並沒有變得太惡劣。其實,趙大心裏也明白,這事並不是自己向王爺表述的那麽簡單,雖然損失了兩萬人馬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但三軍之帥被困,行軍長史重傷,這樣的事對軍隊的士氣打擊是很嚴重的,隻怕很長一段時間內,局麵都不會扭轉過來了。


    他不知道的是,劉淩氣,並不都是因為王半斤這些年表現出來的越來越令人不安的驕縱。最主要的,劉淩其實是自責。他明明知道明明想到了王半斤有些心浮氣躁,可是卻還是選擇了對其能力的信任。


    如今漢軍兩麵作戰,麵對的是總兵力相加達到近百萬的敵人。而且,這兩個敵人還是當世最強大的那個。一旦西線的戰局不利,東線這邊劉淩辛辛苦苦打出來的好局麵也會隨即崩潰。若是三十萬黨項大軍東進攻入國內的話,太原危急,根本就會被觸動。


    劉淩分派人手下去的時候,其實已經幫他們都布置好了任務。隻要他們按照劉淩的交代去做,劉淩有信心在西線拖住黨項人,在東線狠狠的把契丹人揍迴去。隻要契丹人一敗,黨項人自己也就退了。


    奈何,因為王半斤的貪功冒進,很有可能劉淩設定好了的局麵會出現變故。


    走到馬車邊上,劉淩深深的吸了口氣,隱藏起臉上的陰霾,換上一副淡淡的笑容登上了馬車。輕輕的推開車門,劉淩看到敏慧已經睡著了之後臉上的有些假的笑容才漸漸的褪去。他在書桌邊上坐下來,想了想,提筆寫下了幾條軍令。


    令,在延州的程義厚發兵攻打西夏綏州,銀州,務必至少攻克其中一座州府,擒拿所有黨項族人,無論百姓還是軍人,一個都不可放過。若是嵐州那邊李虎奴攻的太急,就屠了這兩州的黨項人。


    令,陳遠山到達嵐州之後,必須打一場足夠規模的勝仗。斬敵五千以下,不計功。損兵一千以上,不計功!


    令,撤掉王半斤鎮西軍大元帥的職務,由檢察院緹騎押送至趙州。


    令,晉州茂元,盡起晉州之兵馬,前往太原以西井州,石州一帶布防。


    想了想,劉淩又提筆寫了一封信給周延公。


    正在斟酌詞句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肩膀上一陣溫暖。劉淩迴頭看了看,見是敏慧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的身後,給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把你吵醒了。”


    劉淩歉意的說道。


    敏慧伸手將劉淩皺著的眉頭輕輕撫平:“王爺,雖然慧兒不知道出了什麽大事,慧兒想著無非是戰局上出了什麽岔子。慧兒女流之輩不懂軍事,隻是見王爺鎖著眉頭覺著心疼。有句話慧兒想對王爺說,其實,不管是哪一路的哪個大將軍出了差錯,都不是什麽太嚴重的事。王爺隻要還站著,這中原的天下,就塌不下來。夜深了,王爺若是累垮了身子,比倒下去十個百個大將軍都要嚴重。”


    她說:“我聽士兵們經常說,有王爺在,任何困難就都不是困難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聶公子問


    ps:真誠的感謝蔚寧襄爆炸性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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