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百餘丈高矮的黎天古樹將那條憑空撕扯出來的裂縫填個充實,源自於道家本源的壓製,讓身為絕世大拿的流雲僵硬了手腳,從他眼睛裏麵,我瞧出了真切的懼怕。


    這一次白子溪若是去了,將會是永別。


    我身子開始哆嗦起來,無力的跪在地上,隻想用可憐的模樣讓她對我生出憐憫,打消的赴死的念頭。“別去。”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顫抖。


    那絕望與羞愧的滋味,實在難受。親眼看著深愛的女人為自己赴死,而自己起不到半分作用,此為絕望。身邊諸多絕世大拿為我拚了性命,我卻跪在一個女人麵前,想要讓她可憐自己,此為羞愧。


    尚韻想要跟著她一起衝上裂縫裏麵,斬斷那顆不斷生長的古樹,卻被白子溪身手攔住了,她搖搖頭,視線在我們身上來迴掃,眼眸裏麵滿是不舍:“你與他才是一對兒,我不過是個中途插上一腳的女人。”


    尚韻緊緊攥著手,逐漸埋下了頭,但也打消了想要上去的念頭。


    “那日我與越子拜堂成親,也算了了遺憾,今天就成全你們這對小情人吧。”


    這時候,小舅再也沉默不下去,一聲大喊:“白子溪,你這身修為還有用處,你當真想毀了我的計劃不成?”


    我什麽都明白了,小舅一直以來都曉得白子溪一身修為沒有廢去,口口聲聲說站在這邊,卻是沒有告訴我。那一次尚韻負傷迴到昆侖木獄,逍遙老道與我說,他從尚韻身上感覺到了白家的手法。


    打傷的她的人,是白子溪。


    她就是躲在暗中那個白家高手,我心中早就猜想到了一切,隻是心裏不願意相信。


    白子溪身上無根燃,那幽幽鬼火燃燒的厲害,她用秘法勾動周圍混亂的磁場,想要用燃燒三魂六魄的方式,為我拖延的幾分鍾時間。


    “倘若我再不出手,越子會死的。”


    嘴上對小舅說這話,她的眼睛一直停在我身後。


    “越子,你答應過我,會原諒我的。”


    白子溪閉上眼睛,慢慢轉過身去。


    那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昆侖木獄。“不要。”我腦袋裏麵一片空白,想要抱住白子溪,她卻一掌將我拍開,那輕柔的力道,生怕傷了我。


    之間要說的話,她用那一掌表達了出來。


    “哎,本以為瘋三爺把我留下,算是逃過一劫,沒有想到這條性命遲早都要交代。越子,日後替我封盡天下厲鬼,斬完魑魅魍魎。”


    流雲便像晝夜中的流星,迸發出璀璨的光芒,卻如曇花一現。


    最後的幾分鍾,所有人都豁出性命,配合彼此衝上那道裂縫中。白尊,白姬,鐵牛,流雲,包括那名從十八層地獄裏麵出來的道士。


    他們用行動告訴我什麽叫做爭分奪秒?


    看著他們一並往那條裂縫中衝去,我終於曉得,龍掌櫃的死不是真正的絕望。


    小舅深吸一口氣,臉色複雜,好一會兒才抬頭瞧著我說:“這就是計劃。”


    “這他娘的是什麽狗屁計劃。”


    我一把揪住小舅的衣領,腦袋裏麵空蕩蕩,早已經慌了神。


    若是身邊的人都因為這一次葬身在昆侖神樹之下,就算承載了穀靈的修為,又能如何?


    小舅嘴中的計劃,就是讓他們康然赴死,用自己的性命為我拖延最後幾分鍾時間。饒是看的再是深遠,唯獨這件事情讓我接受不得。


    我的視界裏麵,隻剩下那幾道往黎天古樹飛射出去的身影,在道行不斷被壓製的情況下,他們使出渾身能耐,能否拖延幾分鍾,全看他們心中的決心。


    “木日曲直,火日炎上,土愛稼穡,金曰從革,水曰潤下,任你天大神通,瞧我不一把火燒了你這些爛枝爛幹。”


    流雲不懼生死,與白子溪一樣,紛紛引燃自己,這片小天地裏麵的磁場再也承受不住如此衝蕩,頓時化作一片火海。道家符篆就是巧妙運用這點,用道韻引起磁場共鳴,從而引出道火,誅滅牛鬼蛇神。


    此刻的他們,就像一張張飛射出去的道家符篆,引燃出來的道火將昆侖山天穹之上引出一片遮蔽天日的火海。磅礴死氣從裂縫中噴湧而出,往四周席卷之餘,澎湃不已,然而對上那漫天的道火,卻也起不到半分作用。


    一雙眼睛出現在古樹之上,冷漠的盯著奔湧過來的道火,陡然間,在我麵前沉浮不斷的法印像是被什麽召喚一樣,飛速往裂縫中射去。隻覺得一股莫大的吸扯裏從頭頂上顯化出來,便是三魂六魄都差點被吸扯到了裏麵。


    無盡的死氣全部被吸扯到了符印之中,流雲十指掐印,嘴裏振振有詞,三兩秒重的時間,符印便像生了一雙眼睛,悄無聲息的往黎天古樹撞去。


    此時符印宛若一枚定時炸彈,裏麵充斥的力量能徹底毀滅那棵百餘丈的黎天古樹,流雲將一身道行全部傾入裏麵,想要引爆那枚道印,換個同歸於盡。淩空中的流雲動作驟然停滯下來了,扭頭瞧了我一眼後,往昆侖山跌落下去。


    我下意識抬頭一瞧,五彩霞光將那一條裂縫籠罩在了裏麵,天降異象,大拿隕落。


    那枚符印即將飛到黎天古樹的時候,憑空伸出一條膀子將其攥在了手裏麵,細致的一瞧,一隻厲鬼想要提前引爆符印。


    白子溪身上燃燒著幽幽鬼火,撞在那隻厲鬼身上,一並往古樹衝撞過去。凡是被沾染了身子,厲鬼與符印都開始燃燒起來。


    “保重。”


    最後關頭,她瞧了我一眼,臉上的笑容依然那麽平靜,眼眸裏麵柔情似水,似乎有太多的話沒有說完。


    周圍都在這一刻安靜下來,我眼睛中隻有那一道往裂縫中飛射而去的背影,她的下場會是魂飛魄散。時間仍然在流逝,然而我的大腦卻是停滯在了此刻,所有的畫麵仿佛一副淒慘的畫卷,印在了腦海裏麵,永世難忘。


    “小子,去吧。”


    逍遙老道視線停在那口巨大的鐵鍋上麵,我一步三迴頭,入鍋的前一秒,扭頭瞧上一眼。天空中陡然傳來一聲震入魂魄的炸響,道火往裂縫裏麵那片虛無空間席卷而去,白子溪的魂魄正在迅速消融。


    無數厲鬼被燒得魂飛魄散,那顆黎天古樹卻紋絲不動,陣陣甘露從天而降,無邊禍害,哪怕一片葉子都沒有傷到。


    緊接著,我仿佛走進了一個大鍋爐裏麵,三魂都在劇烈燃燒。視界變得一片漆黑,我沒有任何的抵抗,即便現在有一隻厲鬼衝出來想要把我撕了,我也不會動彈一下。


    現在我隻有一個念頭,與他們一起衝上那條裂縫裏麵。


    “身負千重罪,練就不死心,你怕麽?”


    在我前麵,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著一個人,他與我長的一模一樣,隻是從他一頭白發來瞧,他年紀比我大上不少。或許是眼前一片黑暗,沒有說話的時候,他站在站在我旁邊,也沒有發現。


    若是放在以前,我自然會把胸膛拍得震天響,坦蕩蕩的說上一句不怕。


    但是現在,我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說怕。


    “大道獨行,你從二十歲開始,每歲一劫難,每難一生死,你生,其他人死。你死,其他人生。所有人都因你而死,當年她怨恨我瞧她一眼,卻是不知道,倘若我跟她關係太近,會害了她。”


    “這一世,她終究還是被我自己害死。”


    慢慢的,我感覺到了光明,渾身暖洋洋的。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我猶如魂魄出竅,感覺不到疼痛,連那顆心都平靜下來。前幾分鍾我做夢都不會想到,親眼瞧著鐵牛與白子溪她們消失在火海中,我的心居然會如此平靜。


    “還有什麽辦法能救她們麽?”


    我哆嗦著問了一句。


    對麵的人搖搖頭,說:“除非達摩後人在世,可惜他已經死在黃山之巔,這些都是她們的命數,不用強求。”


    這句話聽在耳朵裏麵,腦袋一炸,氣急敗壞的罵了出來:“要不是你,她們會死麽?現在你跟我說不用強求?你所謂的計劃,便是害死那些人麽?”


    他視線緊緊盯著我,同樣,我也在盯著他,隻不過我的視線很冷。


    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所有人的歲,都與他脫不了幹係。


    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你想斬了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麽斬?”


    容不得我說什麽,他轉身離開,幾步踏了出去,背影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裏麵。


    這會兒,我真切的體會到了孤獨。


    幾分鍾後,我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撕開了我的腦袋,往裏麵蠻橫的填補了無數不屬於我自己的記憶。


    我瞧見了前一世的昆侖老人,瞧見了自己站在一口青銅管材麵前,身後站著一臉淚痕的白子溪。我想要轉身把她抱住,奈何兩條手穿過了她的身子,她猶如沒有就瞧見我一樣,依舊望著那道站在青銅管材麵前的背影。


    更是瞧見小舅出現在茅山十八層地獄,那座地下天宮裏麵,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一副寬敞巨大的畫卷,上麵同樣有一道背對著眾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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