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邵敏哽咽著,已經沒有餘裕編造謊言,“‘晨出東方,守天關,晝見如太白,芒角四出,色赤白’1……”她慌亂的背誦著,用手蓋住臉,淚水從指fèng裏不斷落下來,“‘客星沒’,所以我來這裏……如今到了我該迴去的時候。”


    藥丸滾落在地上。


    “沒關係……”元清的話裏已經沒有半分氣息,“敘倫有解藥,敏敏可以留下來。”


    “沒有解藥,不可能的——”


    “朕說有就有!”他麵色忽然柔和下來,“敏敏其實不想丟下朕,對不對?”


    遲了一年又一個月,元清終於打起了邵敏的蓋頭。


    壽成殿皇後閣已重新收拾過,幃帳被褥都換做喜慶的大紅,入目迷亂晃眼。


    邵敏眸中皆是淚水。元清微笑著凝視著她,吻去她眼角淚水,柔聲道:“入了夫家便不能再哭。朕會一生一世對敏敏好,敏敏不要難過。朕愛聽敏敏喊朕的名字,敏敏日後不要拘禮……朕什麽都答應,隻要敏敏開口說……”


    邵敏偏頭,淚水滑落,“對不起。”


    元清笑容凝住。


    “沒關係……”最後他終於答道,“敏敏欠朕的,可以慢慢還。朕不急,敏敏也不要急。”


    侍女已奉上合巹酒,元清自取了一杯,將另一杯遞給邵敏。


    邵敏不接,元清便攥住她的手,強行交杯。而後將杯子一正一反扣在托盤上,扯落床幃,將邵敏壓倒在床上。


    紅燭滴淚。紗帳裏起伏,喘息、啜泣、呻吟交纏著溢出來。


    一直到邵敏再撐不住昏睡過去,元清仍牢牢的圈住她,不肯鬆手。


    邵敏第二日醒得比平日還要晚些。元清已不在身邊。


    她坐起身,紗被滑落,露出一身紅紫痕跡來。


    她木然的攏了攏,扶枕倚坐,低聲喚道:“鈴音。”


    答話的是個陌生的女聲,“稟娘娘,丁姑姑已被調往別處,日後由奴婢伺候娘娘。娘娘可是要起身?”


    邵敏打起珠簾,見原先擺在案上的西洋鍾已不知去向,再掃了一眼,才發現整個壽成殿已盡數換了裝飾。


    她蓋住眼睛,睏倦的問:“什麽時辰了?”


    邵敏已不被允許走出壽成殿,這幾日宮中音訊皆傳不進來。她問,也沒人敢答。


    元清連著數日不來。她身邊貼身跟著兩個小姑娘,想與彩珠她們聯繫也不得。


    幸而她清醒的時候已短。


    外麵邵博的人冒死給她遞來消息,她才知道,原來林佳兒已生下一名男嬰,賜名燾,出生第二日已被立為太子,欽指程友廉為太子太傅。林佳兒也晉為皇貴妃。


    朝臣多知道邵敏命不久矣,並沒有幾人反對。


    之所以波瀾驟起,是因為策命之後第二日,元清便尋死一般命人點兵籌糧,要禦駕親征,前往西疆與帖木兒相會。


    邵博希望邵敏說什麽也要攔下元清——皇嗣尚在繈褓,元浚已籠絡朝臣,元清此去,隻怕再難迴來。</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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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敏將信看完,平靜的收入懷中,對床幃外守著的宮女道:“去請皇上來。”


    宮女行過禮,飛跑出去。


    邵敏如今每日清醒的時候已經不足六個小時。


    身體機能早已經調整得差不多,就算馬上進入沉睡,也完全沒有問題。


    之所以選擇撐下去,不過是為了消磨元清的耐性。


    ——愛情固然浪漫,人性卻很現實。


    當他看慣了她最憔悴的模樣,便不會再記得她最美好的容顏。當他習慣了她長久的昏睡,死別到來時就不會那麽猝不及防。


    讓他把悲傷品味透徹,明白愛她有多疲憊,到時候放棄就會成為解脫,遺忘也變得容易起來。


    ——她不是漢武帝的李夫人。她隻想將他的戀愛消磨殆盡。


    可是她沒想到,元清的愛情原本就沉重而絕望。就算在最水辱交融的時刻,他依舊做著最壞的防備;在厄運到來時,他困頓卻固執的掙紮;而後在倦怠之前,先不留餘地的瘋狂起來。


    可是就算在最瘋狂的時候,他依舊懷抱著最天真美好的憧憬。


    ——他把那場婚禮當真的。他真的以為,一切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所以他說“不能在婚前玷汙敏敏”的時候,邵敏才會痛徹心扉。


    沉重的愧疚感和元清的不惜一切,逼迫她將一切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她完全被元清牽製著,什麽也不能思考。


    她以為自己會被他先一步逼瘋。事實上她依舊在冷靜而條理的分析著現狀。


    她命人去傳了酒肴,而後坐在玻璃鏡子前仔細的梳妝。


    她最不擅也不愛描摹妝容,隻是如今她麵色過於蒼白,不得不偽裝出些血色來。她用的胭脂仍是上元節出宮那天元清在燈謎攤上贏來的,芳香清淡,脂膏細膩,色澤卻不夠均勻。


    她在手心裏仔細的調勻。她仍記得那一日,元清手指戳過來,抹了她一唇艷紅。她咬住他的手指,又吃了滿嘴。


    那時他們便已如斯曖昧。她卻固執的相信她並沒有愛上他。


    而後在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心思的時候,他已命懸一線。


    如今明明已兩情相悅,又到底為了什麽在相互折磨?


    她發了一會兒呆,迴神的時候胭脂幾乎已幹在手心裏。


    鏡中元清立在她的背後,靜靜的望著她。


    邵敏沉默的垂下頭,用手心拍了拍臉頰,染上顏色。而後迴頭對他微笑。


    元清垂首凝望著她,手指揩過她的臉頰。而後將她的手握住,用濕帕子把她手心胭脂擦幹淨。


    “朕那晚強迫了敏敏……敏敏若心中惱朕,便不要笑迎。”他聲音低鬱卻平靜,“敏敏恨朕,朕也……”他垂眸沉默了片刻,“……也讓朕知道。”


    邵敏微笑的指著心口:“這裏隻有喜歡,已經裝不下恨。”


    元清眼中水光化開,低聲道:“敏敏又騙朕。”


    邵敏笑道:“我再不騙你的。我已吃到了苦頭,再不敢了。”


    元清沉默不語。


    邵敏笑著拉他到桌前,道:“你眼下那麽重的黑影,這幾日可是又沒睡好?”


    元清點點頭,“不在敏敏身邊,朕從來睡不好。最多隻能撐三四日罷了,再久便活不下去。”


    邵敏心裏一酸,元清便按她坐下,“三四日的折磨也長過一生。所以若敏敏要走,便親手殺了朕,不教朕受那些苦楚……也不枉朕苦戀一場。”


    他靜靜注視著邵敏。見邵敏無語凝咽,垂著頭淚水不停滴下來。心疼裏又有一種快慰,“朕從來不信什麽來世,這一世過了,朕便灰飛煙滅。敏敏不必怕朕世世癡纏,隻要一刀把朕的心口紮穿了……”


    “夠了。”邵敏強忍淚水,抬頭望著他,“若我心裏沒有你,便你灰飛煙滅了,也不會有半點惦念……”


    元清身上一顫,卻仍咬牙嘴硬道:“如此豈不最好。”


    邵敏抓了心口,淚水克製不住的滾落下來,“可是我心裏有你,你不要這麽折磨我。我並不比你好受。”


    “那就留下來。”元清攥住她的手,目光楚楚切切,瞬也不瞬注視著她,“若敏敏心裏有朕,就留下來。朕的一生不會很長,不會耗去敏敏多少歲月……朕不敢求與敏敏天長地久,朕……”


    邵敏閉上眼睛,靜靜的道:“我的一生也不會很長。”


    元清沒有動。


    “約莫還有一兩個月的時日。”邵敏道,“我從沒想過要在死前離開你。你認為你死了,我會是什麽光景。我死了,你便也如那般過下去吧。”


    元清笑了起來,“不一樣的。”他搖了搖頭,“敏敏自己吃的毒藥,如何會不明白?朕心裏敏敏的分量,和敏敏心裏朕的分量,是不一樣的。朕居然傻乎乎的來求敏敏垂憐,真是不可救藥。真是……自取其辱。”


    他攥著她的手,不停的親吻著,“朕為什麽要愛上敏敏,簡直蠢透了,蠢透了,蠢透了。”他起身抱住邵敏,仿佛要把她吃進去一般用力,咬住了她的嘴唇。


    他心裏的悲憤仿佛傳遞過來一般,邵敏口中一片苦澀。


    她並不比他愛得少些。可是他說的不錯,他們在彼此心中的分量,確實是不對等的。人的一生中總會有那麽一段歲月,可以為了愛情放棄世界,隻要能守著那個人,便覺花好月圓、歡喜圓滿。可惜那種心情,她未曾經歷,便已錯失。


    “不要去希提。”她掙紮著說,“沒有解藥的。這兩個月,留下來陪我。”


    元清將她推倒在床上的時候,她不成章法的抗拒著,斷斷續續的掙紮解釋:“藥是我一直帶在身上的,並不是從誰手裏得來,希提沒有這種東西……我不知你從何處得到的消息,可是他是騙你的,沒有解藥……”


    元清深深的挺入,她的話碎成一片呻吟。


    她攥住元清的胳膊,隻覺心疼得幾乎無法忍受。


    “他隻是騙你去希提,你去了便可能迴不來……不要去。”


    元清俯身咬住她的耳朵,細細的研磨著,“這樣才……最好不過。”


    邵敏終究沒能攔住元清。


    元清並沒有如朝臣妥協時勸說得那般,至少籌足三個月的軍糧再動身。也沒有等待占卜中的吉日。


    七月是鬼月,據說諸事不宜。


    但邵敏隻留給他兩個月的時間,他不能等下去。


    他尋隙將邵博和元浚軟禁了。但是邵博是邵敏的祖父,他不能殺他。元浚是他的四哥,他縱然疑他有非分之想,卻也不忍殺他。


    何況隻要他不出意外,這兩人便很難掀起什麽風浪。若他出了意外,也隻有這兩人才能穩定風雨飄搖的局勢。


    元浚無咎獲罪,高宦成深解箇中滋味,請與元浚解除婚約。元清隻說:“朕並不想四哥孤苦終老。他難得再遇到想結成連理的佳人,既已約定,高相不該毀棄。”


    高宦成再想辭去首輔一職,元清沒有留,把他降為次輔,另拔擢程友廉為內閣首揆。


    他頒旨擇日啟程,命內閣監理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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