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說:“南采蘋再好也是個外人,疏不間親,這點聰明我還是有的。但是師姐你到底明不明白啊,把我跟蔡姝弄走了,你身邊可就沒有自己人了。”


    邵敏給她擦了一陣,推她道:“擦不幹淨,洗臉去。”


    紅玉“哦”了一聲,下意識就遵從了,去銅盆前掬了一捧水才反應過來,扭頭道:“師姐你別迴避問題啊。”


    邵敏哭笑不得,道:“洗你的臉吧!理由就那幾種,昨晚我都跟你說了,你還想聽什麽?”


    紅玉已經打濕了臉,聽她這麽說又迴頭濕漉漉的指手畫腳,道:“不是一迴事好不好。這個宮裏到處都是你的敵人,沒我跟蔡姝給你當牆當耳目,你就好比是光著身子的小孩掉到狼群裏,一迴合就被人ko了。”


    邵敏頭痛道:“你這孩子怎麽說不聽啊。都說了我有辦法脫身啦,你們留下來我反而要另想主意。你倒是說一個三個人一道脫身的主意?”


    紅玉得意的道:“咱們為什麽要脫身?別忘了咱們三個加起來智商過500,又能預知對手下一步舉動,何況你還是皇後娘娘。攥著這把牌怎麽還打不贏?咱們何不來個大逆轉,什麽希提之亂、廢後易儲……咱們全部把它扼殺在萌芽,林佳兒啦、呂明啦、南采蘋啦、元浚……咱們把他們全收了當小弟。到時候天下大同,邵博老爺子和程友廉就都不用死了。”


    邵敏隻覺好笑又好氣,上前把濕毛巾按到她臉上亂擦一氣,教訓道:“真是好主意、好誌向。你不是要稱王稱霸嗎,明天就給我收拾收拾出門打怪升級去。”


    “唔……師姐,你輕點……”


    邵敏看她一身稚氣,丟掉毛巾,嘆了口氣:“我看這宮裏就沒人比你更傻了。你能未卜先知,別人就不能隨機應變了?他們個頂個的心眼活絡,不想害你也罷了……”


    “我覺得她們人都挺好,沒有害過我啊……”


    邵敏搖了搖頭,“那我問你,我給林佳兒下毒這種流言是哪裏來的?”


    紅玉終於安靜了下來。


    邵敏又道:“宮裏又有人說,蔡姝嫉妒南采蘋,南采蘋受了她很多委屈,卻識大體的忍讓著。你跟蔡姝比我親近,你倒是說說蔡姝平時都怎麽欺負人?”


    紅玉沒有說話。


    邵敏又說:“這些事防不勝防,你要真覺得自己比別人聰明,那你跟我說說,遇到這些事,咱們該怎麽辦?”


    紅玉斬釘截鐵道:“咱們加倍對林佳兒和南采蘋好。”


    邵敏道:“她們有的是辦法,說你做賊心虛這是好的,說你掩人耳目這也是嘴笨的,說你明裏一把火暗裏一把刀也不過是嘴上敗壞你……往險惡裏說,比如林佳兒今日想吃菠蘿,我給她送去了,若有人在這菠蘿裏下了毒,到時候出了事,你說怎麽辦?”


    紅玉瞪大了眼睛茫然無措的望著她。


    邵敏再次搖了搖頭,“不要以為沒人這麽壞……林佳兒的孩子是怎麽流掉的?”


    紅玉結結巴巴道:“所,所以我們更不能丟你一個人……”


    邵敏揉了揉額頭:“我昨晚不都告訴你了嗎?我好歹是皇後,邵博好好活著、元清也沒下旨廢後,沒人敢把我怎麽樣。就算真有人誣陷我什麽,也沒人敢對我刑求逼供,但你跟蔡姝就不一樣了。何況,到時候我想脫身,假死一次就行了。但你跟蔡姝呢?也跟我一起假死?莫說一次死三個太惹人注目了,就算真出去了,誰在宮外接應我們?”


    紅玉眨了眨眼睛。她被邵敏套話套多了,雖確實無法反駁卻不敢就這麽糙率答應下來,便道:“你是師姐,我跟你說話緊張。等我理清思路,再給你答覆。”


    邵敏笑著彈了她一腦崩,道:“那就好好去想想吧。”


    邂逅


    第二日起床便開始下雨。不大,細如牛毛,無聲的潤濕了庭院。與夏日瓢潑全然不同的風情,略略彰顯著秋意。


    風裏挾的水汽透過竹葉紗窗吹進來,紗衣浸透,便有些涼意。


    邵敏自取了披風,在窗前一個人坐了一會兒。見窗外竹葉沾濕,綠意鮮艷,便對鈴音說:“去取蓑衣來。”


    鈴音應了,問:“娘娘要出去?”


    邵敏道:“嗯。”


    明日便是中秋,邵敏手上的活都忙完,彩珠和紅玉正在萃霞閣裏布置。剩她一個人閑在屋裏,又逢秋雨清冷,天光暗沉,心裏寂寥,便想出去走走。


    鈴音取來箬笠、蓑衣,幫邵敏穿戴上。笑問:“娘娘想去哪裏?”


    邵敏想了想,她最想去的卻是鳳儀殿,隻是哪裏已被封了起來。便問:“後苑往鳳儀殿去的門,鑰匙在誰手裏?”


    鈴音道:“奴婢也不知。不過宮中修葺之事都歸內府管,他們手裏必然有備份鑰匙。”


    邵敏本想安靜的進去坐坐,若去內府討要,少不得還得備案。若遇到多事的人以為她看上了那處院子,怕還要請修。


    便道:“不用這麽麻煩。就去鳳鳴池邊走走,從承光宮過也是一樣的。”


    壽成殿這件蓑衣還是邵敏從邵府帶來的,上下兩件一套,很是精巧。據說是用魯地特產的蓑糙抽芯陰幹後編成,厚實柔軟輕便,穿上後下擺柔軟垂著,毫不妨礙行動。但畢竟隻是擋風雨的東西,顏色式樣都不好看,穿戴好後就跟水邊釣叟似的。


    壽成殿這幫小姑娘正當韶華,自然沒一個願意陪她穿,寧肯打傘跟她出去。


    邵敏留南采蘋在殿裏,帶著鈴音和五個小宮女一道出去——她其實一個人一不想帶,隻是皇後出行必然得浩浩蕩蕩才合規矩,她帶了六個人鈴音還說怕人怪罪,隻能將就了。


    秋霖脈脈,直像是逢上江南梅雨季。雨線斜飛,粘在蓑衣上,略覺有些沉。


    邵敏信步走在石板路上,心中諸事煩擾,雜七雜八糾纏在一塊,茫茫然沒個頭緒。


    一時她想到邵博,那個健朗的老爺子並不是什麽慈祥的長輩,反而有些過於嚴厲了。似乎是因為兒子不成材的緣故,他對孫子輩管束尤其嚴格。邵敏是在祖母身旁長大的,見邵博的次數比別人多些,還時常被他單獨叫去指導功課或是訓話,自是更加深有體會。


    她時常會聯想到邵博在元清麵前的姿態。他兼任太傅,是皇帝的老師,本該是元清最親近的人。但那個孤苦伶仃的少年天子想必從未從他口中聽過一句讚賞或是關愛,比起王聰明的體貼周到,他必然麵目可憎。


    但元清當不至於因此恨他,元清恨的大約是——他既不承認元清的聖明資質,又不肯給元清機會證明自己。甚至他告老還鄉了,他在朝中所栽培的文臣武將們,也還是用他的標準繼續否定著元清,讓他不得暢懷。


    就比如這次啟用程友廉等七人入六部補缺,元清和內閣各擬了七人,而後互相扯皮,最後除了程友廉這個沒爭議的,其餘六個全從了內閣的奏本。


    那天晚上元清宿在邵敏殿裏,半夜縮在她懷裏哭,邵敏隻能裝睡得迷糊了,拍拍他的背哄他。


    把堂堂一介帝王逼成這樣,就算他們是諸葛亮那樣的忠臣又怎樣?元清得勢後不料理他們那才有鬼。


    一時邵敏又想到了元清。


    這些日子元清去探望了林佳兒,夜間便宿在她宮中。有時他去的晚了,那必然是朝中有事了,他留下批摺子或是旁聽內閣議事了。


    ——他到現在也還是個學生皇帝。而且比一般的學生更加好學、更加勤勉。有時他摺子沒看完,或是廷講時說到了什麽前朝典章,他也會命王聰明帶上,到邵敏那兒吃過飯繼續讀。


    他看的議事折,邵博的最多。邵博四十多年前外任時上的摺子他特地取來讀。


    邵敏是真心覺得,元清就是真不是聖主那一等,也絕對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皇帝了——她自小消遣便是讀史,還真是頭一次見到元清這麽努力學做明君的皇帝,哪怕那明君的標準是邵博定的。


    邵敏時常覺得,有朝一日朝中最得元清器重的人,不見得非是程友廉那種良才美質,也許隻是個不吝讚美的寬厚君子——當然,逢迎諂媚的小人更有可能——邵敏並沒忘了歷史上的王聰明。


    私心來講,她當然更希望是前者。但若是所有君子忠臣都不屑於讚美皇帝……邵敏隻好親自來了。


    所以這些日子元清對她親近和依賴,邵敏總覺得有些投機取巧的跡象在。


    但她也是真心憐惜元清。


    細雨稠密,鈴音在背後給邵敏撐傘,自己左肩和後背卻濕透了,秋意涼薄,風吹過去,不覺打了個噴嚏。


    邵敏想著心事,先前沒注意到,聽她“阿嚏”一聲,才迴頭看到。便皺了皺眉頭,道:“不用給我擋,看你濕成這樣子。”


    鈴音笑道:“不礙事,別淋著娘娘便好。”


    邵敏穿著蓑衣,其實是淋不到的。何況那柄江南花傘原也不是遮風避雨的,根本擋不去多少。她這樣也隻是個心意罷了。邵敏心中微暖,看她冷得鼻頭髮紅,便道:“快些迴去換件衣服,喝碗薑湯,別著涼了。”


    鈴音笑道:“謝娘娘關心,真的不礙。別擾了娘娘雨中遊園的雅興才好。”


    紅玉倒是曾捨命陪君子,跟著彩珠在山頭淋雨吹風喝啤酒,但那是因彩珠失戀了。邵敏還真不曾遇到人寧肯感冒也要陪著她逛園子,頭痛道:“你還年輕,別不拿身體當迴事。何況明日還要大忙,你若是病倒了,誰來替你?聽話迴去,這邊有她們跟著我就是。”


    鈴音笑道:“還以為娘娘體恤人,誰知是要人家攢了力氣明日當牛做馬的。”


    邵敏道:“那是自然,你病倒了,娘娘我到哪兒去找這麽耐操持的。”


    鈴音笑道:“那奴婢還是知趣點退下吧。莫等娘娘對雨吟詩,奴婢在一旁噴嚏伴奏,繞了興致招娘娘煩。”說完福了福,把傘塞到邵敏手裏,又道:“娘娘若不想奴婢們再淋濕,好歹還是撐了傘吧。蓑衣雖不透水,沾了雨也會便沉。”


    邵敏接了傘,又讓一個宮女跟她合撐著一道迴去。


    邵敏遠望著她的背影,心想若紅玉也跟她一樣懂事就好了……不過話說迴來,彩珠紅玉若也這麽為人圓轉識趣,反而不會跟邵敏這種自閉宅女交心了。


    走了鈴音,其他四個宮女都是不管事的,安靜聽話得像是布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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