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來,大雨將北齊皇宮的各宮各殿都清洗了一遍,而那些從犄角旮旯裏滲透出來的肮髒與怨氣,卻並沒有被雨洗淨,無形的壓迫著人的喉嚨和心肺。太陽已隱隱透出陽光,可鳳翔宮上空卻仍舊烏雲攢動,暗暗翻滾在陳皇後的寢殿之上。

    龍鳳金紋茶杯“哐啷”一聲被摔了個米分碎,砸在頭發花白的章太師麵前。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章太師連忙告罪。

    陳皇後一揮鳳袍,平日裏對著文帝時的柔媚眼神此刻鋒利如箭,嫵媚與狠戾融合一身!

    “本宮讓你迴去著急大臣想對策,想了這麽多日,章太師就給本宮一個‘按兵不動’?本宮看你是太師之位當太久,位子坐膩了!”

    章居厚滿額頭冷汗,連忙跪地請饒命。

    “娘娘息怒,老臣雖曾與蕭老將軍有同師之誼,但是這些日老臣送與去將軍府的拜訪貼均無迴信。蕭將軍態度模糊,顯然暫時並沒有力挺太子到底之決心,眼下蕭將軍承受壓力大,老臣猜想他定然早晚會歸順過來。”

    猜想猜想,都是猜想!陳皇後氣不打一處來。

    “如果沒有證據證明太子是清白的,那就捏造些證據!讓刑部查到!”陳皇後目光如炬。

    “這個辦法老臣也想過,隻是無奈太後派了蕭府四小姐蕭襲月督案,那丫頭雖年僅十四五,卻精明非常,老臣幾番派人設計都在她的協助下被刑部識破,眼下隻有拖延時間,等待太後安插在刑部的官吏注意力疲軟,咱們在伺機行動!”

    陳皇後一聽還要等,怒不可遏,盯了一眼下麵的老匹夫花白的鬢發,卻心頭突然想到一個法子,雖然算不上好計策,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文帝雖然性子軟弱,但此番也算觸碰到了逆鱗,他原本就不太喜歡乾兒,這迴又有太後在背後支撐,要讓步並不太可能。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是以,她才一直對秦壑格外照拂。

    當年,兆妃深陷巫蠱之案,重刑垂死,是她幫兆妃除了汙名。她本要將兆妃暗地謀害,把秦壑過繼到自己膝下,但後來想想,還是作罷,未免有養虎為患的風險。

    秦壑是個孝子,隻要兆妃一日在她手裏,她就不怕他敢輕易反抗。當時也隻願秦乾能夠隨著年紀增長而改些性子。而今看來,都是癡心妄想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古人誠不欺人!

    陳皇後讓章太師下去,寫了封密信傳入太子府。

    秦乾早已

    年過二十,是以按照北齊的皇家規矩,住在宮外太子府。

    自從圍場迴來之後,秦乾便被一直軟禁在府中與世隔絕,接到陳皇後秘密來信急忙打開來看。先是眉頭皺了一皺,眯著戾氣不改的眸子略作了二三思量,勾了勾唇。

    一道溫柔的聲音從秦乾背後傳來。

    “太子殿下,可是案子有進展了。”

    太子妃章婉素挺著微顯的肚子從裏頭出來。秦乾一把將信紙疊好,往袖子裏一放,冷道:“沒什麽。”

    章婉素端了參茶上前:“這是臣妾親自為殿下熬的,殿下近日來夜不安枕,臣妾甚是擔憂。”

    “好了好了,就放這兒吧!”秦乾有些不耐煩,“你下去吧,別老走來走去的讓我更煩,對你身子也不好,懷著身孕,怎還不自覺。”說著將章婉素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

    因為懷著身孕,章婉素頭上除了鳳簪,沒有多餘的繁複飾物,衣著寬鬆肥大,腰身也粗,臉上未施米分黛,不如懷孕前那麽精致。

    章婉素性格溫軟,在秦乾直勾勾的打量下羞赧的低下頭,卻不知道,她夫君此刻雖看著她,腦海裏卻浮現的是另一個女人的臉——蕭華嫣!

    方才陳皇後的密信上寫的,便是讓他廢太子妃,暗地裏通氣蕭雲開,以太子妃位給蕭華嫣為引誘計策,若能成功,那也便是因禍得福。

    蕭雲開要立場曖-昧不清?他們就給他利誘!

    陳皇後早前便有將蕭華嫣納入羽下,使得蕭雲開歸順的想法,隻是還沒有完全確定,且這麽快施行。

    章婉素是章太師之女,也不是能馬上廢黜的。但而今章太師年老,已不如從前那般中用,想了這麽久的計策也沒想出個真正有效的。眼太子若倒下,章婉素也跑不了,連帶他的烏紗都會被太後一派端了。若是為了保住秦乾太子之位,而犧牲自己女兒的妃位,量他也無話可說!

    秦乾將章婉素與腦海裏蕭華嫣的倩影對比一番,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大肚子女人索然無趣,與蕭華嫣的精致美豔一比,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章婉素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可是秦乾如今一看,直覺蕭華嫣比這章婉素真不知美多了多少,越發想要得到蕭華嫣。

    秦乾叫婢女筆墨伺候,寫了封書信,用糯米漿密封好。

    “五日後是將軍府杜老夫人壽辰,本殿現在被軟禁出去不得。父皇特許你出府的權力,你便替我前去送上賀禮,順帶將這封信秘密的交給蕭將軍。”

    章婉素有些意外。秦乾向來不讓她幫忙,說她除了針線女工,笨手笨腳什麽都幹不好。是以聽了這一番囑托,心裏生出些同生共死的感情來,很是感動。

    “殿下放心,婉素就算拚了一死,也要將信送到將軍手中。”

    章婉素小心的接過信,如同捧著能就自己夫君的聖令一般虔誠小心,薄薄的一疊,雖拿在手中,卻並看不見裏麵寫的究竟是什麽,就像眼前這個男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卻沒有看明白他此刻的心思。

    自上迴宮外那雨中混亂之後,已過數日,不知秦譽那廝身子如何了。蕭襲月趁著同刑部官員一同進宮向文帝稟告案情之後,去了一趟沁陽宮。

    皇後指定的督案人員是名四品文官,而她的身份就稍顯特殊,太後指定,且又有義女的身份在,那地位可以說大,也可以說小,但終歸是不可得罪、很是要緊。

    殿上由刑部大人稟明了進展,她也並未多開口什麽。到底現在這個身份還是十幾歲的女娃,說話還是欠分量,這些事樂得旁人來做。

    剛到沁陽宮裏,便見殿旁一角的花園子裏有三個美人在談論是非、小聲咬耳朵,大約從剛從秦譽的殿裏出來的。

    蕭襲月本無心聽那些閑言碎語,可無奈耳朵自己沒有張塞子,那嬌聲軟嗓說的話兒,直往耳朵裏鑽。

    “銀兒姐,我道是隻有我一人沒有得到過殿下臨幸,遭了殿下嫌棄,沒想到你們都……”

    另一美人哀歎。

    “原本我也是你那麽想的,一直不敢說出來隻怕被人笑話,後來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一樣……”

    “若說出去我們進沁陽宮一載,還是處子,隻怕被人談弄是非、恥笑一輩子……”

    “千萬別說!三殿下那般要麵子的剛強男子,若咱們把他不舉的秘密透露出去……”

    那美人的話沒有說完便自己把自己嚇沒了聲兒,隻聽見那一角傳來幾個美人因為驚恐而混亂的唿吸聲,高高低低的,個個嚇得不輕。

    想想秦譽的脾性,那後果確然是恐怖。

    末了,一美人道:“這可是不得了的秘密,萬萬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其餘美人紛紛嗯聲讚同,默默鳥獸散,可剛從小園子散出來就和路過的蕭襲月正對上……

    三美人驚!

    蕭襲月挖了挖耳朵……

    她真不是故意當那第四個人的

    。天地良心。

    幾美人結結巴巴的問候了一聲“蕭姑娘好”之類的話,便忐忑的徹底散了。

    蕭襲月往裏頭走,邊走邊思量著。原來她竟是猜對了?前世他膝下無子的真相,其實是他果真不舉?

    那麽說,那一夜他軍營中野獸發狂一般撕裂了她衣裳要強-暴,進行了一半突然停下來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工具”沒有準備好,而並不是良心發現?

    沒想到,生死兩世,如今才發現了真相。

    蕭襲月勾了勾唇,忍不住發笑。

    耀武揚威?冷酷甩臉?脾氣霸道?扔他個“不舉”二字,刹那便滅盡他全部威風!

    蕭襲月想著,心裏說不出的暢快,唇角的弧度彎得越發明顯了。嘖嘖嘖,三皇子啊三皇子,那麽大院子美人,無福消受,真真兒可憐唷……

    蕭襲月進去時,正碰見秦譽與另一貌美的男子在榻上下棋。秦譽今日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難得不是那冷冷深色。側麵英挺非常,一縷長發落在脖頸間,隨著他舉棋落子的動作而輕輕晃動。

    這男人竟然也有如此書卷氣的時候?怎麽都覺得他該是裹在黑色裏,左手提著酒壇子,右手摟著美人,冷冷的睥睨眾生,誰也奈何不得他的樣子。

    秦譽見蕭襲月來了,揮手讓人撤去棋盤,讓那男子下去。

    蕭襲月見著那陪他下棋的美男下去,心說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前世曾聞秦譽不光有美人無數,還有男寵若幹,想來是不舉,不得已而為之。

    秦譽略帶邪氣的眉毛挑了挑,不太高興:“蕭姑姑何以用這般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憐憫他?

    “從前不知你有這麽多苦楚,是我誤會你了。”

    “誤會?”秦譽不解,“什麽誤會?”

    蕭襲月也不再多解釋了,說穿了未免太拂麵子,便轉移話題。

    “三皇子近來身子可好些?”

    秦譽如何看不出來她是有意轉移話題。

    “身子已大好,禦醫說再吃上一會子藥湯,就不必再服藥了。”

    “那便好,圍場一行多虧你相救,不然我大概也沒有命再迴來。”蕭襲月說著語氣忍不住沉了一分。她得想辦法弄到一些護衛來,眼下明麵上暫時沒有人敢動她,但若再遇到圍場那般絕境刺殺,恐怕不好。

    “你是來道謝的?”

    蕭襲月默認,說了謝。

    秦譽捋了捋寬袖,坐下,立刻有丫鬟上前來泡茶。茶香氣四散,充滿整個屋殿。秦譽長指一夾玉杯一抿,又放下了杯子,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精光。

    “謝完了?”

    “謝完了。”

    “那好,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你誤會了什麽了!”那眼神看得他渾身毛刺兒,定然不是誤會了什麽好的。

    蕭襲月不想這廝如此執著,後悔不該提起,現下同他上了一條賊船,惹真惹惱了他,便不好。有著前世那幾十年的經曆,她當然知道,男人有兩點東西不能打擊。一個是銀子,一個是那方麵。□□羞澀,比囊中羞澀更讓人接受不了。囊中羞澀可以掙,□□羞澀那可是天生的缺陷,況且他還是多年陳疾,估摸著是治不好的頑疾。宮中陰謀四現,被別的人下毒陷害也不是不可能。

    “蕭小四,別在用你那小眼神兒看著本殿了。”

    “……”

    秦譽見蕭襲月不說,也放棄追究,今日他心情好。

    “知道誤會了我對不住我,往後聽話些、少使性子,本殿便不計較你。”秦譽隻當是誤會他幹了什麽作-奸犯科的事,卻不想她從一路來這殿裏到現在,腦子裏已經將他可憐了不知多少遍。

    蕭襲月一聽秦譽這麽說,隻當是他承認了。

    秦譽話不多,蕭襲月來道了謝也沒有多餘的話聊,把對太後稟告的話與他說了一迴,將軍府中蕭雲開的大概動向說了一說。

    秦譽皺著思量了半晌,嚴肅道:

    “秦乾的動作我倒並不擔憂,若他有那本事翻案,就不會等到現在還揪著你大姐不放,倒是有一個人,恐怕會生變數……”

    蕭襲月知道秦譽說的誰。蕭華嫣進宮找秦壑,意圖已經顯而易見。若秦壑這次挺身站在太子和蕭華嫣那邊,最後對他們真正造成麻煩的,怕是秦壑!

    秦壑之城府,蕭襲月再清楚不過。眼下他羽翼未豐,還沒有完全贏得陳皇後信任,就算太子倒下,也未必就會得到陳皇後的大力扶持,這些年來,他雖然故意隱藏智謀,但還是會顯露出一些,陳皇後並不傻,如果沒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不會輕易涉險。

    這迴,如果秦壑出手,恐怕不容易得手。秦譽,秦壑,前世最大的兩個敵人,這輩子看來也是早晚要對上的。

    隻是,這一世,她已經不按照從前的軌跡行事,許多東西也變了,不知道最後敗的會是誰?成王敗寇,最後

    被淩遲的人,是不是真的命中注定?這一世,她不希望麵前這個男人那般慘死。他值得更好的結局。

    蕭襲月心頭思緒萬分,思量到最後才發覺自己實在想太多。別人的命運如何她操控不了,她隻能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命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絕不在委委屈屈的背負罵名,慘死潭底!

    ……

    “蕭姑姑,外頭秋高氣爽,可否願陪侄兒出去散步走走?”

    秦譽問的語氣很是平和,臉上滿是引-誘之色。

    蕭襲月想著現下迴將軍府,除了聽田氏時不時的哭嚎,也是無事可做。

    “甚好。”

    秦譽不太喜歡花紅柳綠,是以沁陽宮裏花兒種得不如別處多,大多是四季常青樹,鬆柏較多,園中鬆針落了一地,不遠處野菊花傳來淡淡的帶苦味的清香。

    “這園子如何?”秦譽問道。這可都是他親自設計,親自種的。

    蕭襲月四下掃了一眼,真心的點頭稱讚。

    “大氣中不乏精致,雖比不得別處園子的嬌貴,卻多了別具一格的桀驁陽剛之氣。”

    這伶牙俐齒的小老虎,還是有眼光的嘛!秦譽聽了蕭襲月得“奉承”,忍不住得意的彎了唇角染了笑。

    他便是以此園表明自己縱-情-酒-色下的本心,不屈不撓、不懼風霜雨雪!終有一天,他要實現所想,就如同這鬆柏,在這宮中傲世而立、萬古永青!從十二歲開始,他一直親力親為打理這園子,一手一腳甚是仔細,而今已八年了。秦譽心裏時常以這園子自比。

    秦譽正想著,卻聽——

    “隻可惜占地太小,便成了本該大氣粗獷的鬆柏園的軟肋,就像是一條斷了腿的小狼狗,憋憋屈屈的窩在這個小地方。鬆柏還是應長在懸崖峭壁之上,方才可睥睨天下!”

    “……”斷腿的狼狗,還有個“小”字……

    蕭襲月也喜歡園林,正用附和自己見識的語氣通俗描繪著,卻見秦譽臉上烏雲密布,雙眼似乎要噴出火、閃出電來!

    蕭襲月一時不解。

    “三皇子這是生氣了?可是襲月說錯了?”

    秦譽臉色不好看,卻也知道蕭襲月說的是實話。鬆柏比別的花草大許多,同樣的麵積而言,就顯得小了。可是皇宮之中,他現下的身份不適合太張揚。本是想領了她來分享自己從小到大的秘密園地,卻不想得了個這評價。

    蕭襲月隻見秦譽臉黑了半晌,說了一句話:

    “狼便狼,為什麽還要加個‘狗’字!‘小’字也很不恰當!”若現在說他一直以此園自比,豈不遭她恥笑?是以,隻說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句。

    蕭襲月一聽此言,摸不透秦譽為何突然生氣。若個園子都討論不得,那以後還談什麽“狼-狽為-奸”。

    接下來,秦譽突然恢複成了平日那冷冷的模樣,蕭襲月站在他身旁總覺得四下裏了老有冷颼颼的風往她身上吹!不過沒吹過會兒,秦譽便托詞乏了,把她攆出了沁陽宮。

    蕭襲月剛迴將軍府,便被一群人截住去路!正是鄭氏帶了小廝丫鬟等一幹主仆,十來人,氣勢洶洶。

    鄭氏臉上總是和善寬厚的表情蕩然無存,眼睛狠戾如沉重屍骨的寒潭!

    “襲月,你快把解藥交出來吧,否則,大娘這次可是真生氣了……”那話飽含著前所未有的陰狠威脅,聲音不大,卻格外懾人。

    “解藥?”蕭襲月卻並不怕她要吃人的模樣,“我不知道大娘在說什麽呢。府上有誰中毒了?”

    陳媽媽尖聲罵道:“不知道?大小姐的鞭傷愈合得好好得,卻突然潰爛!不是中毒是什麽!你心腸真是太歹毒,竟然想趕盡殺絕!將軍已經派人徹查了,一會兒定叫你血債血償!”

    鄭氏揚手,讓陳媽媽住嘴,上前一步,湊近蕭襲月耳邊低聲道:

    “你若不把解藥交出來,我便在你娘身上劃上同樣的口子!”

    蕭襲月一驚。娘親?娘親不是早就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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