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寒的冬日,天牢牢房屋頂掛滿了冰淩子,如同冰窖。


    蕭襲月才下了馬車,打算往裏走,立刻被看門的差兵攔住——


    “來者何人?沒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


    荷旭怒聲:“狗奴才,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娘娘是誰!”


    蕭襲月本就有千歲鄉君的頭銜,更別說而今還是與平津王關係密切,對付個小差兵是綽綽有餘。蕭襲月披著帶帽的白狐裘披風,寬大的帽簷遮住了小半張臉,隻露了一半鼻子和精巧的唇、下巴。但這小差兵卻看都沒看蕭襲月一眼,毫不留情道:


    “小的隻認聖旨、不認人!沒有聖旨誰也不能進去!”


    帽簷下的櫻唇輕啟。“你要聖旨?”


    “對!聖旨。”


    “那……你找閻王爺討去吧。”蕭襲月話音剛落,身旁的劍風手起刀落,小差兵捂著脖子那一道血痕,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倒在地上。


    天牢的差兵分配職責任務時都是成雙的,這人卻是獨自一人,且態度強硬、狐假虎威,當是秦壑換進來的人。左右是爪牙,少一個省一分心。


    荷旭不料蕭襲月那軟綿綿的話一落,便是奪命,心下對蕭襲月又越發敬畏起來,想起曾經在她身邊當細作的日子,脖子上還有股涼颼颼的感覺。


    步入牢房中,兩旁在各處站崗的差兵都直挺挺的站著,眼睛卻瞟著他們,戒備,敵視。直覺……氣氛與上次前來的情況有些不同。


    蕭襲月頓了一頓,蓋著帽簷的頭微微側了側,似看了看旁邊立著的離她最近的一差兵。


    靜寂中,似有刀刃輕抽的鐵器摩擦聲。那差兵全身戒備,那刀,似乎一觸即發……


    蕭襲月終究是沒有做什麽,略過了差兵,繼續往裏頭蕭華嫣那間牢房走著。


    就在夾道兩旁的“差兵”放下戒心以為蒙混過關了的時候,隻聽那看不清麵目的女子輕輕地吐出一個字,輕如九天上落下的一片薄雪——


    “殺。”


    “嘩啦”數聲拔刀之聲,緊接著便是刀劍破空之聲,最後以人的悶哼和身子倒地的沉悶噗通聲,結了束。一切,隻發生在頃刻之間。


    二十多個差兵,全數是秦壑安插的人!不過,蕭襲月明裏就帶了劍風一幹四個高手,暗裏,還跟著十數個殺手!不然,她如何會這般淡定。


    一番廝殺很平靜,仿佛下的一場雪,隻有些許的簌簌聲,處理幹淨後,什麽也沒剩了。


    蕭襲月的腳步在那間燒著炭火爐子的牢房門口停下來。炭火爐子裏那一點點鐵紅的火星子,渺小得自身難保,哪裏還能給人傳去半點溫熱。


    整個牢房寒氣肆虐。


    蕭華嫣縮在牢房裏的小木板床上,輕輕發著抖,不知是被冷的,還是潛意識裏在害怕什麽。


    “開門。”


    “是,娘娘。”


    鐵鏈窸窸窣窣的一陣響,牢門“嘎啦”一聲打開。銀白色的靴子不染片塵,行了幾步,在蕭華嫣麵前停了下來。


    蕭襲月摘下披風的鬥篷帽子,露出黑發映襯下的細白瓜子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珠子,含了讓人敬畏的冷意,美麗而冰冷如同這寒冬。


    “蕭華嫣,你,可還記得我!”蕭襲月對蕭華嫣問了一句。秦壑若迴想起前世,第一個要找的,定然是蕭華嫣,是以,她定然知道!


    蕭華嫣蓬亂的頭發遮住的臉,聞言身子抖了一下,抬起頭來透過亂發的縫隙看清了來人,似受了驚嚇,連連搖頭往後躲。她一身都是泥汙,盡管每日都有人幫她換衣裳梳洗,但是大多時候她是哪裏有泥就往哪裏躲,甚至撿地上的石子兒吃!完全就是個瘋子的行為。


    “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


    蕭襲月是聽了不十分確切的消息,說蕭華嫣神智不清楚。但,究竟是真的不清楚,還是裝的,那還不一定!若是今生的蕭華嫣,她可以確定十有□□是真的,因為今生的蕭華嫣還沒有經曆過前世那多年的曆練和隱忍,不會願意像瘋子一樣吃泥巴、在地上打滾,而若是前世的蕭華嫣,那就不同了……


    蕭襲月湊近了些,撩開擋在蕭華嫣麵門前、打了結的亂發,露出蕭華嫣那張她在夢裏無數次想要報仇、撕破麵具的臉!蕭華嫣在她被下廢後詔書時的那一抹諷刺的笑,她蕭襲月生生世世都忘不了!


    “你以為,你裝瘋賣傻就能逃過一死?你以為,你假裝什麽都不記得了、不知道了,就能不麵對你幹的那些惡事?嗬,你是怕無臉麵對秦壑,是吧?善良的仙子,一下子成了牢中的殺人犯,嗬,嗬哈哈哈……”蕭襲月笑罷了,與蕭華嫣那看不出喜怒的眼睛對視著,一字一句道,“蕭華嫣,你也有今天!!你也有在我蕭襲月腳下苟延殘喘的時候!”


    蕭華嫣近近地與蕭襲月對視了片刻,麵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深黑沒有光點,隻是那寬大的袖子下掩藏著的纖纖十指,已經盡數收攏緊緊握成了拳頭,似乎將臉上以及身體上其它部位的怒氣,全數都吸納了過來,掩藏在這袖子下!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蕭襲月伸出細長的指尖,抬起了蕭華嫣雖然髒卻還能看出姿色出眾的臉,嘴角含了戲謔的笑:“蕭華嫣,其實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秦壑,也不是別人,而是你的妹妹,我……你有多壞,你有多善妒,隻有我知道得最清楚!不過,這輩子四妹妹我不打算一個人獨享大姐的風姿了。大娘遊了街,大哥遊了街,加上你,才真是圓滿了……”


    蕭襲月眼角的笑,如芒刺一般直直紮進蕭華嫣雙眼!沒錯,她這兩日的瘋,是裝的!初初醒來,確然是神智不清楚了一日,而後已經漸漸都想了明白,然,與其直直麵對秦壑,不若將計就計,至少可以拖延得了一時。秦壑心頭有疑問,想問她,得不到答案也不會讓她就這麽死了,會更加想要救下她。


    蕭襲月不想,蕭華嫣竟然也學著她的模樣,笑了起來——“圓滿了,哈哈哈,圓滿了……”


    “少給我裝瘋賣傻!蕭華嫣,你以為我還是那個任由你糊弄欺騙的蕭襲月麽?我告訴你,你那些伎倆,騙不了我!”蕭襲月心底躥出一股氣,一把揪住蕭華嫣的衣襟。


    蕭華嫣突然嗚嗚大哭起來,瘋狂的掙紮,掙脫了蕭襲月的手,瑟瑟發抖的縮在角落裏,把地上的髒布蓋在頭上蒙著,好似就沒有人能看見她了。


    香魚連忙上前來看蕭襲月有沒有傷到,蕭襲月示意無礙,眼睛一直審視著躲在泥灰角落裏渾身髒汙的蕭華嫣。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


    蕭襲月一腳踩在蕭華嫣的胸口,讓人搬來了銅鏡,讓蕭華嫣照著,睜大眼睛看清楚銅鏡裏她蓬頭垢麵的模樣。


    “蕭華嫣,你有沒有覺得,你這模樣和喪家犬、落水狗簡直一模一樣?嗯?哦,不,你這樣子,不如落水狗!”她就不信,蕭華嫣能忍得了!


    蕭華嫣看了銅鏡裏的自己一眼,就移開了眼神,嗚嗚大哭起來,全然沒有一點出塵的氣質了。


    蕭襲月皺了眉。難道真傻了?蕭襲月也有些許的動搖。隴上老兒說,他踩了一腳蕭華嫣的生辰八字,蕭華嫣十有□□會神智錯亂。但,她第一眼見到蕭華嫣的直覺,便是她沒有瘋。沒有證據,隻是一種直覺……


    蕭襲月攤開了掌心,荷旭立刻遞上一瓶藥。蕭襲月將毒-藥遞到蕭華嫣麵前。


    “這一瓶小糖果是姐姐給你吃的,乖,吃下去。”


    塞著紅布塞子的瓷瓶被遞到蕭華嫣眼前。若她不吃,便是裝的,若吃了……


    “……”


    “吃下去,肚子會小很多唷……”


    蕭華嫣寬袖下的拳頭,指尖刺破了掌心皮膚,滴出血來,伸出另一隻手,緩慢的接了過來。蕭,襲,月……


    “糖果?”


    蕭襲月拔開瓶塞,倒了幾顆在蕭華嫣手心。


    蕭華嫣一口將藥吞下去,幾乎沒有一點猶豫。


    荷旭與香魚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個眼神,互相都已認定蕭華嫣是真的瘋了。那可是毒-藥啊!


    ……


    從牢裏出來,蕭襲月吩咐了劍風速去刑部通知,有人劫獄,假扮獄卒、意圖劫走囚犯!幸得他們前來探視,一並都除了。不過,嫣側妃在驚嚇中落了胎……


    劍風得令,起了一匹烈馬衝進北風中,馬蹄鏗鏘的往刑部司所在去。蕭襲月真是十分想知道,當秦壑得知他安排在牢中的人全數被絞殺,且蕭華嫣落胎的時候,會是怎樣精彩的表情。她此番撞破劫囚之人,並且製服,可是立了一功呢!蕭華嫣落子,可不管她的事,是被那打打殺殺給嚇的……


    香魚、荷旭扶蕭襲月上了馬車,車輪軲轆軲轆的,往平津王府迴。


    蕭襲月本前兩日著了涼,身子初初好些,今日出門是趁著秦譽不在府上偷偷跑出來的。天氣冷,他不許她到處亂跑,怕凍壞了。蕭襲月也是頭疼,以前沒人疼吧,凍死都沒人理,現在有人疼了,磕破了芝麻綠豆那麽點兒的皮,都要挨上一頓嘮叨。


    “小姐,沒想到蕭華嫣真瘋了。吃泥巴、嚼石頭,真是比乞丐還汙臭不如,她害咱們的時候可想過今日。”香魚想起過往她們在將軍府上被蕭華嫣母女明裏暗裏的欺壓,還十分恨氣。


    “可不是麽,娘娘,您可算是熬出來了。沒想到蕭華嫣就這般瘋了,荷旭要說啊,要該讓她清清醒醒地挨那唾沫星子,才夠解氣!”荷旭向來會察言觀色、會說話,也順著香魚的話附和。蕭襲月在香竹園的過去她不曾參與,更多的,是靠平素留心收集的消息,以及揣測。雖是揣測,卻也□□不離十。


    蕭襲月輕輕笑了一聲,聲音淺淡,卻很確定。


    “誰說的,她瘋了……”


    香魚、荷旭具是一驚,雖然沒有得到蕭襲月的解釋,但多日跟著蕭襲月已經明白,她說是,一般來說就都是了!蕭華嫣,竟真的是裝瘋賣傻……


    其實在蕭華嫣毫不猶豫地一口將那藥丸子吞下去的時候,蕭襲月就已經確定,她是裝瘋買撒!蕭華嫣裝得十分天真愚蠢的模樣,對著“糖果”藥丸子本是好奇的語氣,可她卻打量都沒有打量一眼,就直接一口吞了下去!顯然,她知道那是毒-藥,並不是糖果!


    馬車迴到平津王府,布了雪的大門口正中立著個身材高大頎長的男人,精致大氣的玉冠束發於頭頂,身披黑色獸毛領披風,內著藏藍色繡著華貴莽紋的王袍,肩寬臂長腿也長,貴氣而俊朗。隻是……他臉色很不好看……


    蕭襲月一下馬車就看見黑著臉盯著她的秦譽。他背後是平津王府巍峨的朱紅高門,他立在門前的雪地中央,很是顯眼。


    香魚和荷旭麵麵相覷,心知是隨著任性的主子幹了“錯事”,心虛得緊,慢悠悠的跟在後頭。


    蕭襲月上前乖乖順順的對秦譽扶了扶禮。


    “臣妾見過殿下。”


    秦譽見小女子想以柔克他剛,低眉順眼的模樣雖然可人,但她將他叮嚀和關心當做耳旁風的行為,也著實可恨!哼了聲。


    “你這一大早,又把孤王的兒子拐到哪裏去了?”


    拐去收拾了下歹人,看看殺人、毒毒惡婦……


    這話,蕭襲月當然不敢直說了。“就是出去轉了轉,老呆在府裏悶得慌。”


    又聽秦譽哼了聲,這聲兒比方才那聲兒更響亮。


    “旁的小姐夫人不是去廟裏上香就是去綢緞莊、胭脂店子做衣裳買胭脂,你倒好,轉到牢裏去了……”


    “……”這家夥,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臣妾知錯。”


    她坦然,毫不辯駁的認錯,反而讓秦譽沒法兒再說她了,隻是歎了口氣,將她的披風緊了緊,語重心長,掩飾不住關切。“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怎地還這麽不小心自己。穿這樣少……”


    蕭襲月抬起眼睛,天真的問:


    “不是一個人,難道與你一般,是獸麽?”


    秦譽挑了眉,小女子,耍完“柔”,又開始裝傻充愣泄他怒氣。真真兒是越來越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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