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華嫣牢中險些滑胎之事,終究紙包不住火。而且,蕭襲月還是一簇能燒化她骨頭的地獄之火!


    當夜看守天牢的一獄卒被顏暮秋捉了來,丟在蕭襲月麵前。


    “娘娘,人帶來了。”


    蕭襲月將安胎的參湯喝完了,才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獄卒。獄卒害怕不奇怪,他怕的不光是蕭襲月,更怕的,是秦壑昨夜裏說過,若是誰泄露出去,那便是沒命!


    “說吧,你都看見了些什麽?”


    “娘、娘娘,我我什麽都沒看見啊,什麽都沒看見,娘娘饒命、娘娘饒命……”獄卒跪地連聲大唿饒命。


    蕭襲月皺了皺眉,覺得好氣又好笑,凜然道:“本宮何時說過要你命了?不過,你身為獄卒,看守天牢犯人是你本分。可你卻說什麽都沒看見……那你這雙眼睛,拿來又有何用處?”


    獄卒對上蕭襲月看他雙目的眼神,倒抽一口涼氣,嚇得連聲求饒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若被挖了眼睛,那可不比死了好受啊!眼下朝廷動亂,律法說嚴就嚴,說不嚴也不嚴,全看得罪的人物兒是誰!顯然平津王府的人比膠東王府的更不好惹!


    蕭襲月吩咐香魚賞了獄卒一錠銀子,聲音柔和了幾分,和顏悅色。“你這雙眼睛長得甚好,看到的東西本宮也甚是滿意。有過便罰,有功當賞,本宮向來賞罰分明,這錠銀子,是賞你的。今後用你這雙眼睛給本宮仔細的看,若看得好,本宮還有賞,若看不好……”


    蕭襲月尾音兒拖得長,有威脅之意。獄卒捧著銀燦燦、沉甸甸的銀子,又是欣喜又是害怕,連連點頭。“謝娘娘賞賜,小的一定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的瞧、仔仔細細的瞧。”


    打發了獄卒,蕭襲月半臥在榻上小憩。自從懷了身孕,她是越發疲懶了!人家懷孕之初是各種難受嘔吐,她倒好,能吃能睡,還沒多少日子,直直胖了一圈兒!


    “爐子再燒旺些,移過來三步。”


    “是,娘娘。”


    冬萱將爐子又朝榻邊移了移,瞟了一眼榻上的蕭襲月。“娘娘,您就不怕殿下娶了國公府的那個鄭小姐迴來,爭寵麽?小姐您可得當心啊,或者咱們使使手段,讓那鄭小姐知難而退。聽說……那鄭小姐不光貌美博學,而且處事圓滑,很會做人,旁人說起沒有一個說不好的。”


    蕭襲月睜開半條眼縫瞥了一眼冬萱,懶懶道:“那又如何?”


    當初旁人說起蕭華嫣,哪個不是讚頌?哪個說不好?


    冬萱本想和蕭襲月說一通,被這四個字一堵,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蕭襲月合上眼皮。冬萱自從迴了平京之後,似乎有了不少變化。小妮子心思比以前重了,小道消息也比從前靈通。蕭襲月還是喜歡從前的冬萱。她的生活裏已經許多陰謀鬥爭,身邊,正需要一個單純些的人,來緩解壓力。沒想到一根筋的冬萱,也會變。難道,真是環境讓人改變麽?她亦有些想不通透。


    蕭襲月心下暗暗歎了口氣。當初,或許應該早些將她配給楊霸山。讓兩人恩恩愛愛的當一對平凡夫妻,也算圓了她一些不能圓的向往。


    “你和楊護衛最近如何?”


    “還,還能如何。就……還老樣子唄。”冬萱略有吞吐。


    蕭襲月攏了攏眉。“楊護衛真心待你,本宮是看在眼裏的。從前你們二人關係融洽,怎生最近見麵都不怎麽打招唿了。我看那楊霸山都瘦了一圈,你可要想好了,莫要他日後悔了,有心人卻已經不在了。”


    “……娘娘,冬萱謹記了,定然考慮清楚。冬萱隻盼在娘娘身邊伺候一輩子,哪裏也不想去。”


    她又換她娘娘。冬萱那娘娘二字聽在耳朵裏,總覺得跟從前比,沒有那般秦厚。


    這時,香魚進來,含了喜道:“娘娘,殿下迴來了,帶了些糕點。都是你喜歡吃的。殿下讓我來問,您是在這兒吃,還香魚扶您去大堂屋?外頭雪初霽,地上雪還厚著,殿下怕您凍了腳。”


    蕭襲月嗔:“若怕我凍了腳,他如何不親自拿來讓我吃?”


    “殿下一身被雪濕透了,說是換身兒衣裳來見你呢,娘娘可別惱了,殿下是怕您見了操心。”


    香魚含笑,來扶蕭襲月起身來。


    雖說秦譽是因著怕她操心他而譴了香魚來問,但蕭襲月一想起秦譽這些日子行蹤隱秘,又有些氣惱。難道是因為她懷著孕、不能行-房,他就冷落她?


    雖然理智知道不可能,但是還是難免不高興。計謀是理智管著,感情,卻是管不住。蕭襲月越發的覺得自己上一世那些潛藏的柔軟和感性,又時不時的跳出來作祟。


    香魚瞟了一眼蕭襲月思量的模樣,她近來胖了些,皮膚嫩白嫩白的,頭發也黑黝黝的,儼然養尊處優的少婦模樣。“小姐,香魚發現你最近變了。”


    蕭襲月聞言意外地摸了摸臉。“變了?哪裏變了。”


    “變得可親了,而且呀,臉上有母性光輝,越來越迷人。”香魚說道後頭,都已笑得滿口是牙。


    “笑不露齒,嘴張這麽大小心嫁不出去你!小丫鬟,還敢打趣起主子了。”


    “奴婢是說真的啊。記得一兩年前,在熙寧園裏初初看見小姐的第一眼,就被小姐身上那種淩冽的氣質震住了。從前的小姐像一塊冷硬的冰,現在的蕭娘娘,是冰漸漸被殿下融化了,露出了春意。”


    香魚本是無心之言,聽在蕭襲月耳朵裏卻是怔了怔。今生自重活之日起,她便立誓不做軟弱良善的人,誰若欺她,加倍奉還!她活著,就是為了報仇的!!鄭氏母女以及負心漢秦壑,還有那些欠了她、欺侮她之人,一個個的報仇!迴想這一兩年的自己,手段狠辣、做事不留情麵,連自己都覺得城府深沉、覺得可怕!


    “那你喜歡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蕭襲月問。


    香魚不假思索。“當然都喜歡。小姐從前雖性子更冷漠些,但香魚知道,小姐的心底是善良的。高門大院兒,又牽扯著皇家,心地善良也要有手段,單做善良之人,默默做善事,別人也並不會覺得、不知道你做了好事。小姐這般甚好。”


    香魚一言,與蕭襲月心底的思量不謀而合,笑點了香魚的額頭。“你這鬼機靈的馬屁精。”冬萱心思重了,香魚這心計頗多的丫頭倒是時不時地露出些憨慫勁兒。


    確然,或許是看見了蕭華嫣終於狼狽地趴在她腳下,心中的仇恨得到了些許的釋放,所以才流露出些舊日的溫柔。但,蕭華嫣一日不除、秦壑一日不倒,她便一日不會罷休!


    蕭襲月每每想起秦譽為她所做的一切,以及前世他苦苦的守候,她便想著,這一生,她就算沒有通天的本事讓他輕鬆的坐上江山之位,至少,可以守在他身邊,陪著他一直走,就算將來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他依然會敗,她也願意同他一起赴死……


    香魚說秦譽去換衣裳了,果然,沒過多會兒,那身子高大的男人就三步並做兩步走,大步垮了進來,進來第一件事便是眼睛一掃,往她那邊瞧。一雙深邃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見蕭襲月的瞬間,亮了起來。


    好些日子沒有得閑來陪她了。


    蕭襲月看見秦譽本是心頭略有一抹輕快的喜色,但想起他這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又冷了冷臉。


    秦譽見愛妃色變,心知是為何,揮退了香魚、冬萱以及打雜的兩個丫鬟,上前溫聲道:“愛妃臉色不悅,可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惹你生了氣?”


    “確然是個不長眼的,不過怪到奴才們身上,可是冤枉了。”


    秦譽挑了挑眉,體會出蕭襲月話中的意味,心說小娘子總算會吃醋了。心底一喜,但見蕭襲月臉色不悅,又感小娘子吃起醋來,實在不好安撫,就像隻……結了冰渣的小刺蝟?


    “既然是不長眼的惹了愛妃生氣,說吧,是誰?孤王扒了他皮給愛妃繃皮凳子坐。”說著,秦譽環住蕭襲月的尚還苗條的細腰。


    蕭襲月嗔了秦譽一眼:“你照照鏡子便識得了。”


    她嗔,他笑。一冷怒、一討好的兩雙眼睛、兩張臉,對視了一會兒,都同時莞爾笑了出來。


    秦譽點了點蕭襲月的鼻尖兒:“少生氣,教壞了孩子。過幾個月那孩子生出來見著孤王就瞪,孤王可是非打他屁股墩兒不可!”


    蕭襲月一推桑秦譽怎麽往外推都摟得緊的懷抱:“怕教壞孩子還不趕緊的放手,別碰我。”去找你的青梅竹馬去!


    蕭襲月拍著秦譽的雙臂,硬邦邦的,很結實!秦譽喜歡騎馬射箭,雖然讀書習字也不錯,但是更喜歡武力。人都說四肢發帶頭腦簡單等於畜生,可這廝不光四肢發達、頭腦也發達,當是屬於畜生中難得的一隻精華畜。


    秦譽當然不知道蕭襲月暗裏在腹誹什麽,隻覺得懷裏的小女子吃起醋、撒起氣來,煞是可愛,於是抱得越緊了:“罷了,為那還沒出來的小畜生委屈自己本心,實在不值得。孤王就想靜靜的抱著你……”


    他說到後頭,臉已經埋在她的頸窩裏,唿吸落在她光潔的頸部肌膚上。在這心把子都像結了冰的嚴寒冬日,他的溫熱唿吸乍然如一股暖流,浸透了蕭襲月的心田。


    蕭襲月聽得出秦譽聲音中的疲憊。陳太後居心叵測,朝中勢力複雜,他就算再聰慧腹黑,也一人難敵千軍萬馬,其壓力和勞累,她不難體會。活了兩世的人,也不如曾經十幾歲時那般懵懂無知了。兩人在一起,便是扶持著過這一輩子,望他安好。


    “可是有什麽煩心事?不若說出來,咱們一起商量商量,我雖不比你計較多,但也不傻。”


    秦譽抬起臉來,正對上蕭襲月摒去了吃醋的酸味,認真著臉打算傾聽。若能如他所願,他希望這一輩子,這個飽經風霜的女子,都能簡單任性地在他懷裏撒嬌。他願用血肉、用雙臂,為她撐起一方港灣,讓她停靠。但……他這幾日又生出些顧慮。


    “如果……我是說如果,秦壑想起那段過去,想起了你們曾經的關係,你會不會……”


    蕭襲月還沒怎麽見過秦譽說話這般吞吐,聽來,他說的竟是她和秦壑那段前世的過往。


    “你都說是‘過去’了。再者,今生不是往生,我這具身子與他沒有任何關係……”我是屬於你的。後頭這句話她沒說出來。


    秦譽壓在心頭多日的疑慮一下得解,將她提小雞兒似的一撈、輕而易舉地打橫抱了起來,往床邊跨。


    蕭襲月一急,往推搡他硬邦邦的胸膛。“青天白日,你做什麽……若讓人瞧見了多不好。”


    “青天白日?”


    “……”蕭襲月上過一次當,知道他什麽意思,“我是說大白天。哎你放我下來。大夫說了,現在不行……”


    蕭襲月捂了捂尚還平坦的肚子。懷孕初期是不能……


    秦譽拉過被子,給蕭襲月蓋上,笑容帶了絲促狹。“哪個混賬大夫說的青天白日不能蓋被子?孤王打他板子。”


    “……”蕭襲月一時無言,他方才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你手腳冰涼,就不要起來了,躺一躺。”秦譽一進門就看見了蕭襲月眼底的青黑,昨夜定然沒睡好。“月兒,孤王是說真的,假若,秦壑真的想起來你曾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會不會舍了這側妃,去……”


    蕭襲月一口打斷,反問:“難道在你心裏,我是那般追名逐利、仰慕權勢地位的人麽?”


    秦譽一時怔愣。“當然不是。”


    她笑。“那便對了……”


    別說正妃之位,就算秦壑請她去做他的正宮皇後,她都不願!


    側妃便是妾。秦譽一直歉疚,未能給她正室名分。王府不比皇宮,側室扶正本就不是什麽體麵之事,就算扶了正說起來也是段不怎麽體麵的經曆。而今他勢力根基尚還不穩……


    “當初我與你提及的隴上老人,似乎被關在秦壑府上,恐怕秦壑要做文章,你須當做好心理準備。”


    秦譽神色嚴肅,蕭襲月亦認真的點頭迴應,知道秦譽的意思是什麽……秦壑,難道也會想起來麽?


    蕭襲月一時也沉默。若秦壑想起來,如何麵對,用什麽態度麵對還是個煩心的問題。按照秦壑前世的個性,自己的女人,寧願丟了、棄了、殺了,也不會允許她伺候別人榻前。蕭襲月拍去腦海裏亂糟糟的想法。罷了,她今生與那人是清清白白的,算不得他女人!管他那許多作甚……


    秦譽隱瞞了三十年壽命相換之事,心知定是那貪心的老兒看上了秦壑的三十年帝皇壽命,不願走,明知他秦譽在尋他,還處處躲著不見。隴上老人留在秦壑府上至今沒有現身,定然是已經和秦壑達成了什麽交易。


    前世,他自知難逃一死,尋得了這高人。那老兒本是嫌棄他帶兵多年,手染血腥,不願幫他,是他在雪地跪了一天一夜,他才現身,第一句話是問他為什麽跪著、要救何人。他說了原因:為救心上之人。老兒目光飄渺似是迴憶了什麽,說了一句“你與老兒一位故人有幾分相似,老兒便破例救你一迴。但,你當以三十年壽命相換,可敢?”


    他本已是死路一條,莫說三十年了,就算用他一輩子的命,來換蕭襲月一人的重活,那也是劃算的!


    蕭襲月一躺上榻就睡意綿綿,眯瞪了一會兒。秦譽撫摸著蕭襲月光滑細膩的臉兒。愛護自己心尖兒上的女人,是每個男人最基本的責任。


    蕭襲月躺著又醒了過來,眨巴著大眼睛仰視著榻旁男人堅毅的五官,臉上的肌膚將他粗糲的掌心紋感受得很清晰。重生後這些日子,秦譽得五官比之第一次見時越發的硬朗分明了,她長大了,他又何嚐不是更成熟了。


    看著彼此一路走來,她心底,竟生出一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蕭襲月重生後,第一次想到了未來。在複仇結束之後,徹底鏟除了秦壑、蕭華嫣之後,她的未來。或許該說,是他們倆的未來……


    就在蕭襲月、秦譽軟語交心的時刻,平京的另一方天空下,暗謀已經在進行!


    膠東王府地牢密室。


    隴上老上將秦壑與蕭華嫣二人的生辰八字沾了血,施了術。那血是蕭華嫣和秦壑兩人的。


    秦壑隻見眼前一陣詭異的藍色焰火一閃,刹那朝他麵門直擊而來!


    “啊——”秦壑倒抽一口涼氣,饒是身手敏捷,也沒能快過那幽藍火焰的速度!


    焰光直鑽入他雙眼,刹那消失。


    秦壑眼前一黑,陷入黑暗中。“你為何不早……”秦壑話還沒說完,“噗通”一聲麵門朝地的狠狠砸在地上,砸了個結結實實!


    “為何不早說你會昏倒是吧?哼,老兒活了幾百上千年,還頭迴遇到敢逼老兒吃毒-藥的!你小子真是膽大包天!”


    隴上老人蹲下身,給了秦壑後腦勺狠狠一記、敲得“吭”的一聲,順走了秦壑懷裏的解藥,在手心兒裏掂了一掂,也不可憐大冷天地凍、將秦壑挪個地方,任他大喇喇的暈趴在冰涼的地上。


    “這東西可不能讓你看見。”隴上老人自言自語,滿意地取走沾有秦壑和蕭華嫣鮮血的八字黃紙。女子的壽命他不要,男子的才用得著。這黃紙可是掌管上交壽命的要緊東西。膠東王這廝狡猾得緊,可不能讓他偷了去。


    隴上老人正窸窸窣窣的疊著,忽然地牢裏不知哪裏飄來一絲兒涼風,吹來幾片兒薄塵眯了眼睛。“呀,疼疼疼……”


    隴上老人擠眉弄眼的清理幹淨了,睜眼卻見手裏沾血的生辰八字黃紙少了一張——正是前世那仙子皇後蕭華嫣的!


    “咦?哪兒去了?”


    隴上老人本就有些老眼昏花,地牢裏光線又不是很明亮,愣是翻翻找找好久,都沒找見。這生辰八字黃紙沾了人血又施了術,是連著人的生機的,要緊得很。


    最後,隴上老人終於在他鞋底板兒上找見了蕭華嫣的生辰八字!!已經被他踩出了一大隻鞋印子!!沾血的地方也滿是塵土印子。


    隴上老人瞥了一眼還暈趴在地上的秦壑,後背發涼。“完了完了,要是這手段高明的膠東王醒來後發現,老兒把他心愛的皇後弄成了瘋婆子,還不把老兒給剮了?”


    隴上老人腦子裏剛劃過這假想,就是渾身一個激靈,腳底抹油一溜煙兒就跑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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