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沈雲城將化屍粉分別撒到了密室中的死屍身上,轉眼間,一切都消失殆盡。微微歎口氣,徑直走向了最後一處,即密室石牆門口處,看著俯身朝下的屍體,沈雲城也不知為何,拿著化屍粉瓶的手竟不自覺的抖動了一下。


    是否,該看看這位幫助了秦漫修的老者是誰?


    雖然沈雲城知道看了也無甚意義,可強大的好奇心還是讓他塞住了化屍粉的瓶口,伸手去將老者的身體慢慢翻動過來。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你在幹什麽?”沈雲城抬頭望去時,竟是任莫慈。


    “任大人!”


    “你現在不應該是陪在先生身邊的嗎?來這裏做什麽?你怎麽又會知道這裏?”口氣中儼然已有幾分斥責與懷疑的成分了。


    “迴大人。是先生吩咐雲城來的。他說,密室中的屍體一具也不能見天日,否則會對將軍不利,於是給了雲城這瓶化屍粉。這,已經是最後一具屍體了。”


    一聽是先生吩咐的,任莫慈臉上的懷疑明顯減少了幾分。是的,這密室中的人都是死士,都是不見天日的人。現在人死了,要是將屍體移動掩埋,難免會惹人非議。皇上本就忌憚周將軍位高權重,將馬軍的權力分了部分與葉明心。今日也是如此,雖名來捧場洗塵宴,給足了將軍顏麵,而實則,實則是為了什麽呢?


    任莫慈至今也沒猜透皇上此行的目的是什麽,但他知道,從今日起,恐怕將軍會更加快步伐致力於他的“大業”,那在完成這份大業前,在朝廷上,像這種會引人口舌的事情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了。


    “還是先生想的周全,都處理了吧!”


    在任莫慈的催促下,沈雲城放下了還沒來得及看清麵目的老者,灑下了手中的化屍粉。連最後一具屍體,也霎那間煙消雲散了。


    之後,沈雲城又隨任莫慈迴到先生住處。在路上,他問起義父的情況,任莫慈隻簡單的說了句,“還是昏迷不醒。”


    再見先生時,她正在喝家仆煎好的藥。喝完了藥,祁天晴便擺了擺手,家仆知趣的退了下去。


    “讓先生受驚了。先生現在可是好些?”任莫慈恭恭敬敬的向先生敬禮問道。


    “將軍呢?”祁天晴記得密室中先生的聲音,現在可派上了用場,一副粗啞的嗓門,著實連沈雲城都暗自讚歎,真是太像了。


    “先生莫怪,將軍現在陪在萬歲身旁,不得離身。但將軍一知先生受傷,便心急如焚,屢次催問先生情況,將軍對先生之心,日月可見。”


    “沈韓呢?”


    “迴先生,沈大人,還在昏迷中……”


    “哼!”祁天晴一聽沈韓,便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在床上轉過頭去,不理任莫慈。


    “先生莫要生氣,屬下敢問一句,先生和沈大人是如何……?”


    “如何這般狼狽?哼!你去問沈韓吧!他最清楚!”


    “這……是否,先生和沈大人之間有些誤會呢?”


    “誤會?我可不敢當!再誤會,我的這條命還不知得見閻王幾迴呢!”


    “先生……”任莫慈見先生一提沈韓便氣成這個樣子,更印證了他的猜測。是沈韓要殺先生,而先生心有不甘,又用毒藥傷了沈韓。而導火索,估計就是秦漫修了吧,或許,他二人知道了秦漫修的秘密?


    “先生,雲城雖不知先生與義父之間究竟遭遇了何事,但現在先生無恙,還請賜予解藥,畢竟先生與義父同為將軍出力,自家人彼此相傷,終歸是不好的。”


    “哼!這話你留著對你義父說吧,他要是也知這個道理,就不會用他的奪命劍對準我的心髒刺了!”


    “先生,您說沈大人用劍殺您?”任莫慈雖早猜出有此可能,但在聽先生親口說出後,還是遮掩不住臉上的驚訝之色。


    “不然還有誰這般大膽,會來殺我?我這次大難不死,全靠皇天相佑,將軍慷慨施藥。本應誓死效忠將軍,以報救命之恩的,但若有沈韓在……就恕我老兒對不住將軍了。”


    點明了他和沈韓不能共存於周府之中,任莫慈倒有些為難了。


    “先生千萬莫如此,您知道將軍是仰仗先生的。待沈大人醒來,定讓他前來負荊請罪,隻請先生以大業為重啊。”


    大業?祁天晴心中一頓,是什麽樣的大業呢?


    “免了!負荊請罪,我可不敢當!”祁天晴說著又氣憤地把頭側向了一邊。


    “先生,屬下知道您現在正在氣頭上,但是,國家大業和個人恩怨,孰重孰輕,先生是聰明之人,想必不會不明白這點道理吧?”


    怎麽聽著,倒有幾分威脅的意思呢?


    祁天晴也非笨人,既然對方給足了她的麵子,這沈韓又不得不救,那就……


    “也好!任大人的話我是最信的過的了。將軍待我恩重如山,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自不會有負將軍。至於沈韓,我也不求他給我負荊請罪,隻讓他親自來與我賠禮,以茶代酒敬我三杯,此事,就作罷了!”


    “先生大義!屬下在此代將軍多謝先生了!”


    哼!能代替周可說話的人,此人定是非同小可!祁天晴想到此,不由的又多看了任莫慈幾眼,長得倒是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就不知心裏是否狡猾的跟狐狸一般?


    “先慢說謝。我還有一事要問。”


    “先生請講,屬下若知,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於秦漫修。”


    “他?”


    “是,是他。我要見他。”


    “先生,恕屬下無能,現在,先生是見不到他的。”


    “哦?這又是為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所謂大業(上)


    麵對先生的疑問,任莫慈頓了頓,言道,“他,正在受刑。”


    祁天晴的身子立即便是一僵,“什麽?”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密室中見到秦漫修的時候,他已經渾身血汙了。現在還要受刑,他能受得了嗎?


    “正如先生聽到的,他在受刑。”


    “為什麽!”祁天晴情不自禁的衝口而出,可激動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知道,自己失言了。


    “為什麽?”顯然,任莫慈不是笨人,先生應該是站在將軍一邊的,可現在的先生,卻似更關心秦漫修的安危呢?


    “我是說,他的事情不是我負責嗎?為什麽不經我允許便動刑?”


    “先生原來是在氣這個。恕屬下鬥膽問一句,先生可是從他的口中得出了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有價值的信息?估計說的就是蛋形玉墜兒的下落了。不行,怎麽能輕易告訴這群混蛋!想著,祁天晴歎口氣,搖搖頭,任莫慈便知先生也是無功了,這也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於是繼續說道,“既這樣,他受刑便是更加應該了。”


    “怎麽講?”


    “如此,他所犯罪條至少有四。其一,他私逃出府,累先生錯過刺客。其二,拒不交代實情,累將軍不能順利進行大業。其三,由於他的挑撥,先生與沈大人發生誤會,以致兵刃相見,險些喪命九泉。其四,拒絕為萬歲爺撫琴,犯了欺君之罪。”


    “萬歲爺讓他撫琴?”


    “是的。胡副將將他擒住要送入石牢之時,卻被萬歲的隨軍發現。因萬歲爺之前就有讓其撫琴助興的禦命,因此才沒有直接送入石牢,而是交予萬歲處置。誰知萬歲爺問他話時,他反誣沈大人昨日就將其私押周府密室,並對其施以私刑,因其左臂與雙腿皆骨折過,無法為萬歲撫琴。”


    “然後呢?”


    “皇上派人查了他的左臂與雙腿,發現骨頭均已接好,又問沈韓,得知現在正在病中,當即龍顏大怒,本應治他欺君之罪,但因今日是將軍洗塵宴會,不宜殺人。又因他已重傷,才隻命人打他三十大板,已是對他極好的了。”


    這個該死的皇上!祁天晴在心中詛咒著,可口上卻不敢說,隻悶悶生氣。而此時,沈雲城卻插話道,“胡副將是將軍夫人的親兄弟,他說的話自然有分量,皇上定會信任無疑的。”


    將軍夫人的親兄弟?啊!肯定是這姓胡的胡言亂語,說沈韓已病了許久,自己方才擒到的秦漫修,再把秦漫修受傷的原因都歸結到那刺客身上,他們反成了間接的受害者!真是夠卑鄙的了!


    “四條重罪,才三十大板,萬歲爺果然不負這仁君的名號。不過,此事我可不會就此罷休,打完了,就算拖,也要把他拖來見我!”


    任莫慈知道先生睚眥必報,現在不能對沈韓發威,自然會將怒氣牽到秦漫修身上。於是,當下也不多說什麽,隻提醒了一句,“還請先生以大局為重,現在,還不能要他的性命。”便領命離去了。


    大業?大局?祁天晴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麽,但卻問不出口。再看沈雲城,也是一臉茫然,也對,連地下密室的存在,還有秦漫修的迴府沈韓都瞞著沈雲城,什麽大業,大局之類的,沈雲城自然更沒有知道的理由了。


    “周府裏眼睛多,嘴雜,先生小心行事才是。”


    “這你別唬我。他之前跟我說過這個先生,這個院落,恐怕除了那個家仆,其他人,沒有我的同意,誰敢輕易踏入此地半步?”


    “他倒是對先生了解。”


    “說起那個家仆,你可知道他的底細?”


    “不清楚。隻知道是先生帶來的。”


    “不行,不能留他。你去林府趟吧,想辦法把林雨薇帶來,就讓她,做家仆吧。”說著,祁天晴便賊賊的一笑,多年的氣,終於可以有機會出了。


    “什麽?不行!你一個已經讓我頭疼的要命了,還要再帶進一個人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最好是出去,離開這周府,而不是讓更多的人進來!”


    “重新獲得新生的先生突然消失,你覺得這位將軍會就此罷休嗎?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們在計劃的所謂大業,是什麽嗎?”


    說不動心是假的,在連連聽到大業這個詞的時候,沈雲城感覺自己的血都凝固住了。顯然,這個大業不像是為大宋王朝著想的詞,不然說“報效朝廷”豈不更好?如果不是為大宋王朝的大業,那……豈不是……沈雲城趕緊打住了自己的遐想,但是,這個想法卻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他要幫秦漫修和祁天晴,他要離開周府。


    “好了好了,你有空還是想想怎麽拖住你那位大小姐吧。別有事沒事的就讓她為難他,我還想讓他在這裏多呆會兒呢。”


    沈雲城停頓了半刻,半晌說了一句,“她的事,這周府裏沒有人做的了主。”


    沈雲城也離開了,聽說秦漫修被打了三十大板之後,已經昏迷不醒。由於將軍吩咐了一句,還帶他去原先的地方,胡副將領會為將軍命令帶秦漫修去他最先來周府時所在的地方,便直接派人把他橫拖到了馬廄之中。


    依舊在馬廄以身償債的葉子奇見到一個渾身血汙的人被仍到自己的旁側時,駭得連心差點沒跳出來。鼓起了好大的勇氣,過去看時,才勉強認出此人竟是秦漫修。一試鼻息,竟還有些氣息。害怕的心被憐憫取代,可是,說起憐憫,他又有什麽資格憐憫別人!


    在漫修迷糊的喊了幾聲“水”之後,一股清涼進入口中。好清爽、好珍貴的水啊!漫修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眼前看到的,竟是模模糊糊的葉子奇。


    “謝……咳咳……”


    “好了,不能說話就不要說,這才幾日不見,怎麽成這般模樣了!”


    “他們,可能要害葉大人……”漫修強忍著疼痛,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這是在地下密室中聽沈韓與先生對話時猜出來的,皇上吩咐葉明心掌管了馬軍的部分軍務,葉家現在除了葉子廉和葉子奇這兩個後代不太爭氣之外,在朝廷上下可謂如日中天。這顯然觸及了周可的利益,葉家既成了他的絆腳石,那他就會用專門處理絆腳石的方法去對付葉家。隱隱聽到先生說“除掉葉家,也是將軍大業成功的一步”時,漫修便猜出,周可可能又要故技重施,用對付自己父親的方法對付葉家了。


    “你說什麽?”葉子奇顯然聽到了這幾個字,他雖然曾很不盼葉子廉好,甚至想取而代之,但從沒想讓葉家不好過,怎麽說,他也是葉家的二公子。即使父親惱火趕他出了家門,他的身上流的還是葉家的血。


    若是之前,要是聽到有人會害葉家,他肯定會狂笑不止。可是,經曆了這許多,又親眼得見有人暗殺葉子廉,那這個消息的可信度便是極高的了。他們,他們是誰?周家的人嗎?自己要如何通知葉家的人小心防範,不被“他們”暗算呢?


    “原來在這裏,讓我好找!”是任莫慈,旁邊還跟著王叔。


    葉子奇之前還是葉家二公子的時候曾見過任莫慈一麵,他是跟在周可身邊最貼身的副將之一。看他正往這邊走,葉子奇趕忙背身扔下了舀水的破碗,並從地上摸了一把泥,胡亂塗到了臉上。身份卑微的他,再加上這幅尊榮,恐怕任莫慈不會認出他了吧。


    果然,任莫慈走到馬廄前,隻瞥了他一眼,便將注意力都放到了秦漫修的身上。


    “還真是個賤骨頭,傷成這樣,這麽快就醒了。大人,要不要再打他一頓,要不,幹脆殺了,省得給周府添亂!”王叔奉承的說道。


    “恩?”任莫慈的眼一瞪,王叔便知自己的馬屁拍錯了地方,看來,任將軍,還是小姐,都是不願殺他的,可是,為什麽呢!就因為他是得過皇上禦命的奴隸?這算什麽理由!


    “給他洗洗幹淨,帶他去先生那裏。”


    “是。大人吩咐,小人這就照辦。敢問大人,還需要給他件新的衣裳嗎?還是就這樣……”


    “王叔,他平時不穿衣服的嗎?”


    “一個賤奴,自然主子怎麽安排,他就得怎麽服從。”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後任莫慈的眼神中迅速閃過一絲哀愁,或許是想到了之前的許多是是非非,或許是真的出於對於一個想做人又不能是人的同情,但為了大業,也隻有將哀愁這樣無用的情緒壓到心底,誰讓,他是秦威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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