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濤?”牧蘭之一愣,“敢問皇上問的是秦大哥?”


    皇上迴神,是的,陳濤才是他的假名字,他叫秦漫修。一上殿,這牧蘭之不就急急的問他情況,而稱唿,不也正是“秦大哥”嗎?


    “對,秦漫修。”


    “是。最近兩年,草民,還有草民的爹,都與他住在一起。”


    “朕聽說與你們同住的還有一人。”


    “迴皇上,那是深山小屋原來的主人。去借宿,才打擾的。那主人久居深山,並不知草民的身份。”漫修急急的撇清了袁非的關係,不能再牽連人進來了,他的命,現在都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現在又牽連了牧峰父女,萬一再多害幾條性命,讓他情何以堪?


    “哦?”皇上半信半疑的看了看下麵跪著的秦漫修,同時牧蘭之眼中那稍瞬即逝的驚訝和擔憂也盡收眼底。他雖欣賞秦漫修,不舍得殺他,但並不認為不該懲罰他,私逃軍營,假扮太監入宮,替德妃彈琴欺君不說,現在居然還敢撒謊,不管這秦漫修的出發點是怎樣的,他都該受懲!而這懲罰的方式嘛……皇上又看了看他手頭上除了那張海捕文書之外的材料。


    “你剛說你們父女與他同住兩年,你們與他是何種關係?為何,又同選深山居住?”皇上放下了手頭的材料,繼續平靜的問牧蘭之道。


    “迴皇上,草民喊秦大哥為大哥,自然是兄弟關係,哦,兄妹……至於選深山居住,深山靜,適合人居住,還沒有人打擾。”


    牧蘭之說的都是實話,的確是如此的。如果可能,她甚至都妄想過一輩子都不出那深山,永永遠遠的與她的秦大哥在一起。


    “那你可知他曾是陝西秦鳳路軍營的軍卒,化名陳濤?”


    “迴皇上,不知。”


    “不知?”


    “是,不知。”


    漫修開始慶幸牧蘭之的聰明了,幸虧她迴答了不知,否則準是個窩藏不報之罪。


    “那你父女二人又如何與他相遇的呢?”


    “迴皇上,是偶然碰上的。真沒想到會遇到他。”


    牧蘭之這話說的也是真的。她與牧峰原是想去欣園偷一顆傳說中的夜明珠的,卻沒想到,欣園的守衛如此森嚴,好容易找到了個薄弱環節—廚房,還見到了久違的秦漫修。可每每想到這裏時,牧蘭之的心都會很痛,她永遠也忘不了漫修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模樣,永遠也忘不了袁叔叔耗費真氣為漫修取出鎖鏈,而漫修也幾次暈厥過去的場景。而這一切,都源於欣園的主人—周欣然。


    “偶然碰上?在哪裏?他當時可是身著軍服?”


    “迴皇上,是在陝西,具體哪裏草民記不清楚了,他當時是身穿麻衣的。”牧蘭之說話絲毫沒有一絲膽怯,句句迴答了皇上,但句句又模棱兩可,使得皇上一時難以拿捏了。


    “迴皇上,她不記得,臣女倒是記得。”


    周欣然,你終於忍不住了!漫修也不動聲色,依舊風輕雲淡,隻看周欣然敢不敢說出是她劫走的嫌犯陳濤。不過,估計不會,周欣然在害別人的時候,可絕不會笨的把自己也牽進去。


    “哦?原來是周家小姐,你說,你記得?”


    “是,臣女記得。因為,他們見麵的地方就在臣女的別苑,欣園之中。”


    “哦?”


    “迴皇上,此女牧蘭之與其父牧峰原是江湖上聖手香堂之人,其父牧峰更是聖手香堂的堂主。而所謂聖手香堂,說白了,就是偷兒聚集的地方。沒有什麽本領,卻到處以偷東西為生。”


    “你說什麽!”牧蘭之可不吃周欣然那一套,當即就有些急了。可是,她立刻就被旁邊的漫修給拽住了。萬歲麵前,也到底不敢太造次,牧蘭之把這口氣硬生生的吞下了。


    “怎麽,我說的有錯嗎?你們父女二人偷了我府上的東西,還火燒了我欣園,這筆賬,是否應該算算呢?”


    “證據,證據呢?你說我偷東西我就偷了,你說我放火我就放了,那我說你殺人了,也就是你殺的嘍?”


    “你不用在這裏跟我耍貧嘴抵賴。我的手下當時與你父親打鬥時搶下了他一樣隨身物件兒,怎麽,他沒對你說嗎?還是怕太丟人,堂堂的一個堂主,居然沒能全身而退,還被卸了兵器。”


    “你胡說,我爹才沒有呢!”牧蘭之雖是如此說,卻是有些心虛的。因為,自再見牧峰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貼身匕首,上麵是刻有牧峰的名字的。


    “你不信,盡可以迴去問他。今天是宮宴,我也沒想著能見到你們,所以,那物件兒現在就在我府上,要是你有興趣,可以前去一認。你可以不承認,不過,一旦想要拿迴去,那夜入我欣園偷盜東西,還有火燒欣園的責任我可就要好好追究一番了。”


    牧蘭之不得不承認,在迅速拿捏住別人的軟肋,並以快而有效的方式攻擊對方的本領上,周欣然的確比她強。寥寥幾句話,便將牧蘭之逼入死地,不得翻身。可是好在,周欣然並無意追究他父女二人偷盜東西,還有什麽火燒欣園的責任。隻是拿話壓住她,而繼續她另外的陳述。


    “他們是偷兒,又如何能與秦漫修在你園中相見?莫非,這秦漫修也與他們同路不成?”


    “迴皇上,這秦漫修雖是與他們同路,卻非是偷兒,而是臣女家中的一個賤奴。”


    “你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昂!”


    “皇上問話,你也敢大唿小叫,莫不是瞧不起皇上?”


    牧蘭之氣憤不已,漫修卻又悄悄的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生氣,也不要再理會周欣然說的話。


    “證據,證據呢?”


    漫修清楚的記得當時牧蘭之是把那按了手印的契約偷了出來的,連同他珍貴的金簪與桃花荷包,漫修沒有把柄在周欣然手上的。就算是周欣然再揪集原來欣園的仆人為她作證,那也都是一麵之詞。畢竟,他臉上的那“賤奴”二字,早在袁叔叔的幫助下,消失殆盡了。


    那場火,欣園裏的秦漫修已經死了。


    “證據?你是說那份契約嗎?你以為當時你們把那份契約偷走,我就沒有辦法了嗎?你不知道,所有奴隸也都有奴籍的吧?”


    此時的漫修和牧蘭之啞口無言,他們從來沒聽說過奴籍這檔子事。等等,該不會是周欣然信口胡編,唬他們的吧?


    “於大人,你負責管理奴籍吧?可有此事?”此時的皇上也似有意幫助周欣然一般,出言問道。


    “迴皇上,奴籍雖多,但周將軍府的似獨此一個,就在剛剛,周小姐還托下官去將這奴隸的奴籍尋來,下官已命人去取,想必不需半刻,便能呈奉於萬歲麵前。”


    漫修心中一驚,周欣然做事這麽絕,竟沒給自己留半點後路!難怪她剛才對自己說話時那樣的硬氣,那楊的理直氣壯!


    真有奴籍他該怎麽辦?好容易逃出的欣園,休養了兩年,難道迴來就是為了再次陷入煉獄嗎?該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於大人既記得周將軍府裏獨此一個奴隸,那也該記得當初是以什麽理由將他辦的奴籍吧?”


    “迴萬歲,最初辦理奴籍時是由陝西官員負責的,下官並未經手。但周小姐進京後,其奴隸的奴籍也隨著一起轉來了京城,因此下官是看到過的。下官隱約記得,這奴隸的父親是犯了通敵賣國的大罪,已認罪伏法。但他和他的母親卻自那以後失蹤,現在再次出現,自要追究其連帶責任,因此才被定了奴籍。”


    “哦?通敵賣國?此等大罪才隻是判他家人充奴,也真是便宜他們了!”


    皇上此話一出,漫修心中不由一凜,倒不是怕皇上會因此判他死罪,而是,觸及到了他維護父親的那層底線。


    第二百一十八章 雪兒失言


    “啟稟萬歲,通敵叛國,確實重罪。但考慮到那罪人已然伏法,且是在出逃途中娶妻生子,或許其妻兒也被隱瞞,因此,才隻追究了此子的連帶之罪,將其定為了奴籍。”


    “草民的父親,頂天立地,絕不會通敵賣國,還請皇上明察。”此時的漫修雖語氣恭恭敬敬,但其不滿之意卻盡顯出來。


    “哦?你是說,朕的官員誣陷了你父?讓他含冤九泉?”皇上的言語不怒自威,不禁讓關心漫修的人為其捏了一把冷汗。


    “迴皇上,草民記憶中的父親,是位慈父,更是位難得的好丈夫。教草民讀書識字,人生道理,從未對母親和草民發過一次脾氣,能記得的全是寵溺有加。父親做什麽事情都很努力,也都有自己的主張,包括最後一次見麵,他一再囑咐的也是讓草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母親。後來迴想起來,才知那是父親的遺言……試問,一個能對妻兒如此疼溺關心的丈夫,會殺人在逃,通敵賣國嗎?無論別人信與不信,草民是不信的。”


    漫修沒有直接迴答皇上的指責,因為他沒有證據指控別人誣陷,而他所說的,又好似著實打動了皇上。皇上能否因此而發善心,放過他,又或者是允許他為父親翻案呢?


    “你父親,叫什麽名字?”隔了許久,皇上才開口問道。


    “迴皇上,草民的父親姓秦,名威,原陝西秦鳳路副行營。”


    到此時,眾人才知真相,也知這秦漫修去那陝西秦鳳路入伍定是為了給其父秦威翻案,卻又遇到了戈大人之死。素聞戈大人與那秦威生前為莫逆之交,秦漫修為給秦威翻案,戈大人找上他助其一臂之力還是可以理解的,若要硬說是秦漫修殺的戈大人,似乎動機不足。


    “哦?陝西秦鳳路副行營?朕若是沒記錯,周可周將軍原也在那裏做過副行營吧?欣然,你父親的事你最清楚吧?”


    聽到周可的名字,漫修便是心中一驚。但聽皇上叫欣然,而且還用了“你父親”這個詞……莫非,莫非周欣然的父親便是周可?漫修的心仿佛冷凍了一般,但隨即又像被熱浪襲來,內心洶湧澎湃。


    “迴皇上,是。臣女的父親確實曾在陝西秦鳳路做過副行營。”


    “嗬嗬,那秦威的事情他應該知道的比朕清楚,隻可惜,現在他人在宋遼邊境,不能立刻返迴。否則,朕真想當麵問問他,他對秦威一事的看法。”


    漫修此時心中的怒火卻因皇上的這句話而沉寂了下來。皇上此言何意?當初是周可說他父親秦威通敵賣國,殺人在逃,才千裏追殺,最終將其人頭取下的,現在皇上居然說想要問問周可對秦威一事的看法,怎麽聽怎麽都有些蹊蹺,莫非今日之事另有文章?皇上也開始懷疑周可了嗎?皇上是有意想要重新調查秦威一案嗎?還是,他根本就是自作多情,皇上,高高在上的皇上,根本就不知道一個小小的秦鳳路副行營的事情,隻因秦威與其重用的二品馬帥有過相同的經曆,隨口一問罷了?


    有些燃起希望的心再次被寒冷澆滅。


    “迴稟萬歲,下官已將與秦漫修有關的奴籍材料取來,請萬歲過目。”之前的那位於大人再次上殿,將一疊材料呈於萬歲麵前預覽。


    戚公公接過了材料,呈與萬歲後,萬歲拿過後撇了兩眼,便道,“秦漫修,你還有何話可說?”


    “草民以下犯上,罪無可恕,任憑皇上裁奪。隻是,草民萬望皇上能命重審草民父親被殺一案,如若父親能得昭雪,那草民即使死,也瞑目了。”漫修不敢奢望皇上會答應他的話,但如今看來,再不提此事,恐怕永遠都沒機會再提了。


    皇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於大人說你該被判奴籍,那就該依國法行事,朕不會判你死。但無憑無據,也不會重審秦威一案。你若能拿到足夠的證據,證明你父親秦威是被人冤枉的,朕就信你。到時不僅給你脫了奴籍,還答應你,會給你和你的父親一個說法。如何?”


    漫修的眼中靈光一閃,皇上這是在給他機會嗎?


    “如若不然,你就永遠都是周家的奴隸,一切買賣,均由周家做主!你,可聽明白了?”


    這可不是玩笑!漫修再次倒抽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有命活到查出真相的那一天。


    “是,草民明白。”


    “錯,是奴隸!”


    “是……”


    “周欣然,你原先既是此奴的主人,自現在也應歸你所有。如今,你便可帶了他去,他的一切,均由你發落。但是,大宋國法亦有規定,即使主人,也無權剝奪奴隸的性命。因此,縱然他哪日觸及了國法,犯了該死之罪,也應交由衙門處置,切不可私自動刑殺人,你可是也聽明白了?”


    “是。臣女謹遵聖言。但皇上,臣女敢再問一句,如若是奴隸私逃,又當如何呢?”


    “奴隸私逃,官家皆有權為主人將其擒迴。一旦擒迴,自是任憑主人發落。”


    “欣然素聞朝廷發配犯人之時有刺字一說,不瞞皇上,欣然也曾為此人麵上刺字,可是如今見他臉龐潤滑,想是有法兒將那刺字去除。因此,欣然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借官家烙印一用,如此一來,此奴就算有膽再次逃脫,官家也是能將其認出擒迴的,請皇上成全。”


    “周欣然,你太過分了吧!”杜雪兒再也沒能忍住,這恐怕也已到了她的底線了吧。


    皇上雖也覺周欣然做事太過狠毒,有些不忍將漫修就那樣判與她,但既開了金口,就絕無收迴之理,隻是沒想到,杜雪兒會在此時寧可與周欣然反目,也要為秦漫修說話。事情,似乎比他之前想象的更有趣了些。


    “杜小姐,萬歲麵前,可是不得無禮。”戚公公說的很平靜,不似剛才嗬斥漫修一般。因為,他可是知道,這位杜小姐不僅本身不是個好惹的主兒,更得太後娘娘和萬歲爺的歡心,又是今日宮宴的最大贏家,得罪了她,今後可沒得好果子吃,於是,說話間便多了幾分客氣。


    “啟稟皇上,非是杜雪兒敢在皇上麵前無禮,隻是覺得此事對秦漫修不公。”


    “哦?不公?你倒是說說,哪裏不公了?”


    “迴萬歲,既這秦漫修已請求皇上重查其父秦威被殺一案,就等同於在告禦狀,他既有冤,朝廷又豈能不管不問,反而先追究他奴籍一事?臣女雖愚鈍,但也知百姓事為天,有哪一個告狀之人是自己手握足夠的證據才去告的,如此,還要官府做甚?還要朝廷作甚?”


    “大膽!你這是在指責朕是個昏君嗎?”


    “杜雪兒不敢!”


    “來人那,杜雪兒出言不遜,目中無朕,論罪當斬!”


    “皇上開恩,小女無知,才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皇上仁政,萬請恕了小女無知之罪,臣願代小女受罰,隻求皇上開恩,赦免小女死罪。”


    “爹!”


    杜雪兒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衝動會引來萬歲的震怒。都道是伴君如伴虎,可能她今日太過順利,得了太後的寵愛,還得了萬歲的賞識,就不知自己的一句話就能使這萬般的寵愛和賞識都化為烏有,甚至還搭上自己的性命。仁君,這天底下哪裏會有仁君!隻不過,君高興的時候會給些身外之物的賞賜,君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將身也統統拿去。這就是君,而偏偏,她隻是臣,應該說隻是臣的女兒。


    看著父親膽戰心驚的樣子,還有那甚至要代自己受罰的說辭,雪兒也不忍了,自己做錯了嗎?她隻是想出來為漫修說句話,難道眼睜睜的看著漫修淪為周欣然的奴隸不管嗎?她是沒見過上次漫修淪為奴隸的模樣,但從祁天晴斷斷續續的說話中,她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漫修當時有多苦的,而現在,再看著他迴到原點嗎?漫修不欠周欣然的,更重要的,漫修是她杜雪兒最重要的人。


    “皇上開恩,雪兒她說話一直心直口快,情急之下才出言不遜,還請皇上念她心性純潔,且是初犯,饒她這一迴吧。”和玉夫人也求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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