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雪兒這張小嘴兒說出來的奉承話來還受聽。在紫嫣莊園,黃媽雖與齊媽各司其職,表麵上平起平坐,但實際上還是在暗地裏較著勁兒的,今聽雪兒說自己是這裏除了莊主地位最高的,口裏雖說著謙虛客套的話兒,卻早就飄飄然起來。由下也不再客氣,將元寶就接了過去,悄悄揣進了自己的袖中。


    “黃媽,雪兒還有一事相求!這園子裏,是非黃媽辦不成的。”


    黃媽一聽這事是非她不能辦的,便更自得意了起來。不覺問了句:“什麽事啊?”


    “其實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難是對我們來講的,而對黃媽您來說,也就隻是一句話的事兒。還請黃媽幫忙。”


    “說吧。”收了人的錢財,自該為人做些什麽,更何況還隻是一句話的事兒。


    之後雪兒便附在黃媽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麽,隻見她說時,黃媽不時的往漫修這裏看了看。聽完後,黃媽說句“這有何難!”又受了雪兒的謝,便笑著離去。


    迴到座位上的雪兒十分得意,而漫修卻始終不理睬他們,各自吃了東西,賞了煙花,守了歲,又到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推開窗門一看,外麵竟成了一片銀白的世界。今晨自散席時便飄飄灑灑的下了雪,僅半夜的時間,地上已積起了厚厚的一層。漫修趕忙披上了外衣,跑出了房門。雪還在下著,漫修伸出雙手,迎接著這天地間的靈氣,隻見絮般的雪花不停的落在手中,又轉眼消失,最後剩下的是如露水般的絲絲水潤、沁涼。


    就在漫修獨自享受這天地間帶來給他的愜意時,卻見迎麵走來了一個人,是黃媽身邊的一個丫頭,名叫倩兒的。


    “倩兒姐姐!”漫修率先和她打了招唿,因為來的第一天,被分配到藥房碾藥時就是由倩兒引路把他帶過去的,雖沒說幾句話,但也算是他在紫嫣莊園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


    “我正找你!還怕你一早就去了藥房,一路急急的趕了過來。”


    “昨夜貪杯,多喝了些,這才起呢。姐姐可是有事?”


    “恩,昨兒夜裏黃媽吩咐說從今兒起調你到花園裏去,住處也搬。本想立刻就告訴你的,幾個姐妹卻偏拉我玩耍了會子,結果等想起去尋你時,你們已經都散了宴了。尋思今兒一早過來找你說也不遲,可又想到每日裏你都是最早去藥房的,再繞個大彎子去找你到不做緊,生怕黃媽怪罪下來說我辦事不利,又耽誤了花園裏的活兒,就不好了。”


    “哦,如此辛苦姐姐了!”對漫修來說,去哪裏都一樣。


    “既如此,你今日裏就不用去藥房了,這住處的牌子你也拿好,一會兒我會叫人把東西都給你送過去。你隻管去花園裏,找一個杜領班,她自會安排你的。”


    “好,多謝姐姐費心!”


    倩兒走後,漫修便去向了花園。來的早了些,園子裏竟還一個人也沒有,漫步在彌漫著花香、飄灑著白雪的園中,自是別有一番風味。若不是漫修還有要尋找母親,要找出當年父親死亡真相的決心在,恐怕,在此終老一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第八十九章 冤家路窄


    十八歲了,滿腦中縈繞著幸福與坎坷交織的過去、平靜與漩渦共存的現在,以及憧憬與迷茫譜寫的將來……想著想著,漫修不覺失了神。


    可就在漫修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中時,突覺後腦處一疼,瞬間頸脖間竟還有些絲絲涼爽的感覺,迴頭往地下一看,打中他的竟是個雪球兒。莫非是樹上掉下來正砸到頭上的?還沒等漫修來得及往樹上瞧上幾眼,剛才的推斷便被徹底否決掉了。因為,緊接著,朝他的麵門處又飛來了一個雪球兒……幸好反應快,躲得及時,不然準會很慘!


    這時,漫修看到,就在他的正前方,站著個紅衣少女,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紅衣少女顯得格外的耀眼美麗!可當漫修仔細看清這紅衣少女的樣子時,剛才被吸引過去的眼神立刻變得暗淡無光,你當這紅衣少女是誰?正是對漫修多次施暴的雪兒!


    看到手中還拿著雪球兒玩來玩去,臉上則露出壞笑的雪兒,漫修便知道了剛才打向他的那兩個雪球兒也是雪兒扔的。當然,支持他這一推斷的還有一個客觀事實,就是這周圍除了他和雪兒,再找不出第三個人來了!


    “你就這麽跟人打招唿的嗎?”漫修很是生氣,但也因多次領教過雪兒的無理,因此說話時雖然衝了些,到也不十分過分。


    “嗬嗬,我這打招唿的方式還算好的呢!不過,你要想見識更好的,我這兒有的是。”


    “無聊!不可救藥!”


    “我不可救藥?我還沒說你呢!尊卑不分,見了我也不行禮?”


    什麽?漫修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見了這個丫頭,行禮?想得美去吧!自己被打、被綁,還差點被帶迴東京受死,不都是拜這個丫頭所賜!而且,她年齡明明就比自己小,居然跟他講什麽“尊卑”,還讓他見了麵給她行禮!


    “你倒讓我想起孔夫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哦?是什麽?”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嗬嗬,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拐彎抹角的罵我是小人!可本姑娘我今天心情好,偏不生氣!”


    “你生不生氣那是你的事,有沒有自知之明也是你的事,與我何幹!”


    漫修點明了就在說雪兒不自量力,她什麽身份,在紫嫣莊園,也配讓他去行禮?


    “好!你不乖乖的聽我話,我保證你會後悔的!而且,很快就會後悔!”


    “是不是很快就會後悔我不知道,至少現在我很後悔,這麽好的美景,這麽好的心情,這麽好的新年初始,竟就這麽被糟蹋了,可惜,可惜至極!”


    “你就不怕我會讓你在紫嫣莊園過得很不舒服?”


    “再不舒服能怎麽樣?你無非也就是個俗人,會些賄賂巴結之術,有人吃你這一套,可未必人人都吃。有本事,就別在這兒給人當奴仆,出去挺起腰杆做人……”還沒等漫修說完,雪兒手中的雪球兒便狠狠的打將了過來,這次漫修猝不及防,胸前被結結實實的重擊了一下,好疼!


    “你這丫頭好不講理,幹嘛動輒動手打人!”


    “打你?打你還算輕的呢!”雪兒憤憤而走。


    漫修也氣得將一把雪攥成了結結實實的一個雪球兒,狠狠的扔向了一棵樹幹,眼見花濺四方……


    在花園裏勞作的人集合了起來,這裏五人做一組,十人為一班,花園裏負責打掃的人恰為一班。在集合的隊伍中,漫修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而且就在自己的身旁,林雨清!幸好,雖都是在花園裏勞作,和他並不是一個組的。勞作的區域不同,平時再低調些,應該犯不著他什麽的。隻是,剛才又得罪了他的同伴雪兒,這個人會不會為給雪兒報仇,找他麻煩呢?想著,漫修的眼神不自覺的一直落在了林雨清的身上,雨清側身一望他,漫修則趕緊收迴了眼神,隻盯著地上的白雪看,而心裏,卻緊張得不得了。他緊張的,不僅是林雨清會為雪兒報仇,還怕他追舊賬,抓他迴東京城。


    等了一會兒,原先的領班老申頭兒沒來,來的卻是黃媽。而就在眾人都恭恭敬敬的給黃媽行禮時,漫修的目光卻又定格在了黃媽身後的那位紅衣少女身上,雪兒!是她!沒錯!她怎麽會出現在黃媽身後,又怎麽會出現在花園呢?哦,對了,原先她就是被分在花園裏的,剛才也是在花園裏見過她的,杜領班?……


    漫修的思緒還沒整理好,黃媽便開口了,“這是你們的新領班,杜雪兒……”啊,她果真姓杜!


    連冤家路窄這句話漫修都沒力氣去說了。好容易從客店裏舍命逃出,居然又在紫嫣莊園相見,現在更好了,直接轉到了這個丫頭手下工作。這丫頭一直恨自己劫持她芸萱姐姐,又一心想要捉他迴東京送官,自己還不停的得罪她,落在她手裏……漫修不禁又迴想起了在百花館雜役房那兩年的苦日子。難道剛剛結束又要開始嗎?


    後來黃媽和雪兒又都說了些什麽漫修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又走神了。但與上次和玉夫人點人時的走神不同,這次,他完全不知自己在想什麽,隻是站在雪中,感受著風雪的來襲。


    “秦、漫、修!”至於第幾遍才聽到雪兒的叫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隻覺旁邊有個人捅了他一下,就如當年水仙提醒他時一樣,而現在的這個人,竟是林雨清。


    “把我剛才說的話重複一遍。”


    “秦漫修。”


    “那之前的!”


    “……”漫修無言以對,因為他剛剛根本就沒聽。


    “我說,我剛剛講的什麽?你重複一遍!”


    “……”


    “不知道是吧?那就是把領班的話當耳旁風嘍?”


    “……”


    “黃媽,我記得您說過,紫嫣莊園是個有規矩的地方,仆從若不聽指揮,該如何呢?”


    “你是這裏的領班了,當然你說了算。除了沒有生殺大權之外,領班能做的事還是很多的。”


    看著黃媽對雪兒說話時的那客氣勁兒,漫修不由得又想到了昨夜裏雪兒賄賂黃媽時的場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一個四五十的大娘,唉!真是世風日下啊!


    “好!規矩就得有個規矩的樣兒,秦漫修,你聽好了!今日你組裏的人休假一日,他們的活兒你要統統的做完,我會隨時檢查,做得好,自就算了,做的不好,哼哼!自還有和你理論的!”


    一個人哪裏能在一天之內完成五個人的活兒?怪不得剛才雪兒要說很快便會讓他後悔的,原來竟是指她當領班這件事。唉!命中注定的,想逃也逃不了!就算他剛才不跟雪兒吵那一架,想必也不會比現在好過到哪裏去。雪兒分明就是精心策劃好要整他的,從昨夜雪兒和黃媽悄悄說話,黃媽不時朝他這邊看時他便應該瞧出些端倪的。可是,即使瞧出來又能如何?還不得逆來順受!好一點的是,這裏是紫嫣莊園,是別人的地方,雪兒就算再囂張,至少就如黃媽所言,生殺大權她還是沒有的,漫修甚至都有些感激紫嫣莊園了,至少他可以保住條性命!至於以後的事,再說吧!


    漫修沒有反駁,解散之後便按部就班的做起了自己的活兒。因為,在百花館雜役房時他已經習慣了,甚至應該說現在比百花館幸福多了。說到底也就是打掃半個花園嘛,總比掏糞坑、洗髒衣,受屈辱要強得許多。


    可顯然,漫修在勞作時已有些心不在焉了,這樣的日子要過多久?為什麽自從七歲掉落山崖後自己的命運就如此的多舛?娘,您在哪裏?還,活在這個世上嗎……?已經十一年了,我都做了些什麽!野人,嗜血怪物,仆從,男妓,逃犯,下人……漫修甚至都有些開始恨自己了,如果不是他這麽不爭氣,如果真如娘所願,能好好讀書,金榜題名,也許找娘還能容易得許多,爹死的真相也會更有機會大白於天下。可現在,他除了逃亡就是忍辱偷生,身份也除了讓娘失望就是給娘抹黑。


    唉!漫修抬起掃帚狠狠的掃了一把,結果也巧,偏就掃到了來監管他幹活兒的雪兒的腿上,這可真不是故意的,可問題是雪兒得相信才行。


    “徐頭兒,今天秦漫修的那份兒飯你不用領迴來了!”雪兒恨恨的說道。


    又是罰不許吃飯,這漫修也習慣了,雜役房管事可比雪兒這方麵的手段要高明的多。而且,在山崖下的那四年,不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嗎,沒關係的。


    漫修雖是如此安慰自己,但熬過了一天,半點東西也沒能進肚,這種感覺還是十分難受的。而值得慶幸的是,雪兒今天新官上任,又是新年的第一天,雖燒了把火到自己的頭上,也確實沒完成雪兒交代的任務,雪兒傍晚時還是放自己迴房休息了。真不知道是該感謝她還是該更恨她。


    幹活時,還能為了完成交代的任務努力拚命一下,可以取代饑餓的感覺,一旦閑下來,卻是越發感覺到前心貼肚皮了。無奈,隻有忍著,因為過了飯時,廚房是不會再給任何人開特例的,個人也更是不允許隨便進出廚房,這也是莊園的規矩。


    好歹明天早晨那頓雪兒是管不到的,還有希望。


    第九十章 兄弟同屋


    傍晚時分,漫修拿著早晨倩兒給的住處牌子找到了自己的新房間,打開房間門,隻見裏麵整齊的擺放著兩張床,兩個櫃子,一張小圓桌和兩把椅子。漫修聽到了屏風後麵的水聲,知道自己的新同屋正在洗澡,也不便去打擾,便先去整理好倩兒已安排人送來的自己用過的東西,又把房間打掃了一通,直到自己覺得一塵不染了,才拖出把椅子坐下,倒杯水,權當充饑。


    過了一會兒,水聲停了,漫修也準備進去稍微洗洗就睡了,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可就當裏麵的新同屋走出來,兩人目光相對時,剛才還有些睡意的漫修完全繃緊了神經,你道此人是誰?正是林雨清!


    不是吧?調到了雪兒手下做活還不夠,晚上還要和林雨清住在一屋?看來林雨清和雪兒是要盯死他了,就算出得這紫嫣莊園,他也是定沒機會獨逃,這迴東京的命運是注定的了。


    看著剛才還坐在椅子上喝水,一見自己便緊張的站起來,並退到了門口兒邊兒上的漫修,林雨清不禁微微一笑,“我又不會吃了你!你躲什麽?而且,就算你出去,今晚打算住哪裏啊?”


    “你怎麽會在這兒?”


    “嗬嗬,這本來就是我的房間。怎麽,我在這裏,不可以嗎?”


    漫修仔細的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房牌,剛要打開門出去對照一下時,卻見林雨清手裏也晃著一個跟自己一樣的房牌。


    “不用對照了,你沒找錯房間。”


    “這麽說,是你們有意安排的了?”怪不得呢,自己之前住的好好的,憑白無故的便讓搬了個房間,定是那雪兒買通了黃媽,如此吩咐下來的了。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我隻是接到了通知,說今晚我的屋子裏會多一個同伴,名叫秦漫修。說實話,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


    “我也不喜歡兩個人一起住,尤其是和你!”


    “彼此彼此!”


    “那你們又這麽安排,豈不是自討沒趣兒?你等著,我這就去找黃媽,搬迴我原來的住處!”


    就在漫修剛打開房門的一霎那,卻聽林雨清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你覺得可能嗎?”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這一去,沒結果不說,反倒會多連累人跟你受苦。”


    “你指的是……倩兒姐姐?”


    “看來你還不笨!倩兒姑娘隻是黃媽手下一個做事的丫頭,要是你直接去找黃媽理論,黃媽即使不說你,也肯定會怪她辦事不利,連安排個住處這樣的小事都處理不好。你想,這還不連累她嗎?”


    林雨清說的不是沒有道理,而漫修也深知黃媽根本就不會聽他的,平白的再去連累別人,倒不是他的初衷了。


    “怎麽,怕我對你動手,害怕了不成?”


    “我哪裏有!”漫修關上了門。


    “就如你所說,這裏有這裏的規矩,我又不笨,何苦去吃這眼前虧呢?”


    雖如是說,可漫修的心裏還是打著鼓,忐忑不安得很。他吃過林雨清的兩次虧,知道他的功夫了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便更不會去吃這眼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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