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翹遠眺周振威無奈退至城牆處,任莫賀祝率騎兵打馬離去,陡然生出些愧疚,她這些日聽夠這匈奴狗的傳聞,曉得他有多狡詐歹毒,隻怕下次再捉他更是迢迢無期。


    左右側邊的匈奴兵心不在焉地驅趕他們站起,朝城門口處慢慢挪移。


    玉翹水眼瀲灩,歡喜的直把周振威盯瞅,看他也朝這邊掃來溜去的,定也是在尋她,可那神情又不曾把她發現。


    不由撇撇唇有些氣餒,往日裏親密時說的那話,說她化成灰都能認得,瞧,這臉兒就塗抹一層顏膏,他就認不出了。


    等走到他跟前,一定不輕易饒過他。


    可再看看他胡子拉茬的,好似瘦削了許多,這心裏又發酸的疼。


    算啦!能夠夫妻重聚,其它的已不重要。


    夏侯寅暗暗打量著玉翹,不由蹙眉,跪著時不覺得,現這般走動,她九個月大的肚子鼓脹如山坡,衣衫再寬大,那滿身的孕味卻再也遮擋不住。


    警覺得朝四周環視,還真被他瞧出蹊蹺來。


    但見五六個離遠處,身著石青色棉袍的高瘦男人,混跡在人群中,正幻動步伐,悄無聲息的朝他們這邊逼近。


    一抹寒光閃過夏侯寅的眼,那是深藏在手心間的短柄快刀。


    他當機立斷,二話不說一把攔腰抱起玉翹,迅速朝秦戶商貨鋪子旁的小巷疾去。


    匈奴兵瞬間怔了怔,嘰哩咕嚕吼兩聲,倒也無去追之意。


    他隻想早點至城門口逃出去,跑掉幾人漢人,對他並不重要。


    “你要抱我去哪?我要找周郎!”玉翹要哭了,又氣又急,扯著夏侯寅的衣襟掙紮,夫妻團圓近在咫尺,怎生生的就被他給帶離開。


    “別動,殺手在後麵。”夏侯寅喘口氣,穿著棉袍委實跑得不利落。


    感覺懷裏的人兒瞬間攀住他的頸,乖乖的不動彈,戲謔她:“是不是特恨我,好歹見過了不是。”


    這人忒沒心沒肺,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撩撥她生氣。


    “你快些吧!那些人要追來了。”小巷歪來扭去,玉翹朝他背後細看,已偶爾轉輒處,能瞟見飄飛的衣袂。


    夏侯寅加快步伐,稍許片刻,即瞧見一處低矮泥屋,灰牆上用白色顏料塗個大大的“貨”字。


    想必就是納蘭喜所說有暗道的貨房。


    砸掉鎖,推門而入,高高低低疊堆滿南北商貨,往牆角去有扇紅門,打開,睇見條狹長甬道,隻容單人行。


    有一縷光線遠遠映照進來,塵煙灰蒙蒙的,好似他(她)此刻晦澀難辨的情緒。


    玉翹不要他抱,要自個走。夏侯寅在前帶路,怕她在後頭摔倒,去緊握她的手。


    玉翹掙了掙也就由著他了。


    他的手和周振威的不同,周振威長期勒韁持劍,那掌心寬厚粗糙,帶著圓繭兒,總給她安定沉穩的力量。


    夏侯寅做禦廚的關係,那指節間也起了繭子,卻像極兄長楚鈺在拉她。


    “我當你哥哥的。”玉翹瞄瞄他瘦長背影,忍不住嘀咕提點,這些日子與他不得為之的身體接觸,實超過從幼至大恪守的禮儀規訓。


    夏侯寅不吭聲,隻拉著她盡可能快走,百步後出了道口,原是直通岱鎮的後山。


    再往前四五十步距離,是處山崖,名喚絕情穀。邊城最悲情的去處,崖下白骨累累,皆是癡男怨女的情孽。


    夏侯寅迴頭去瞧玉翹,見她額覆薄汗,滿臉通紅,手捧著肚兒疲累的立於一邊,


    這般楚楚的態實惹人心疼不已,隻怕再逼她前行,就要生在這裏了。


    他默了默,瞬間計上心來。


    “山路崎嶇,我們決計是跑不過那些武藝傍身的殺手,你看那是絕情穀,倒可以弄成你我逃脫不得,隻得跳崖的假狀。”


    邊說邊掀掉玉翹頭上貂皮帽子,讓她摘掉簪子珠釵。


    玉翹倒也配合,看他拿去陸續撒了一地,垂頭沉凝,從袖籠裏掏出一串祥雲紋佩玉來。


    這塊佩玉大如鵝卵且通體雪白,觸在手上隻覺瑩潤如酥,是周家價值不菲的傳家寶,老太太親手交至她手上的。


    她旁的貴重飾物皆丟在泉城衙署內,唯這個玉佩,從不曾離身。


    誰又能想到,前世害死她的這塊佩玉,這一世卻要救她的命!


    “光丟些簪子珠釵隻怕不能信服,你把這個擺在崖邊,多少都會信了。”玉翹咬咬唇,把那物什交到夏侯寅手中。


    “這個你還是留著!”夏侯寅看出她的不舍,有些猶豫的欲遞還她。


    “無妨,周郎日後定會追迴的,他有那能耐。”玉翹擺擺手,轉身撐著腰,朝山中茂密樹林而去:“你快點,他們估計已追來,我們去林子裏避過再下山。”


    ...........


    那五六條矯健身影,周振威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自離開晏京至泉城赴任,驛館起火,後至農舍借宿,深夜黑衣人造訪,顧武上前斡旋。


    他躲在隱蔽處,借著紅籠熒火,將那黑衣人烙刻進腦子裏。


    殺手就是殺手,訓練有素,殘酷無情,渾身透著毒蛇般陰森冰冷的氣息,以他習武人敏感觸覺,實在好辨。


    後這幫殺手卻突得從身邊消失,他忙於治理泉城,逐不再將他們放在心上,這是他犯下的致命疏忽。


    大破“神鬼煞”後,十五月圓之夜,他在醉仙樓擁攬翹兒賞月時,才驚覺自已大意,他們又如鬼魅般,無聲無息糾纏上身。


    “李晉執將印,張成隨我走!”周振威低聲喝令,轉瞬已翻身下馬,直朝那數條身影追去。


    深秋的絕情穀,陰冷潮濕,那陣陣凜冽的風吹來卷去,將他熾熱的心一點點吹得凍如冰霜。


    又一個被自已斬於劍下的殺手倒地,血珠順著劍尖一點一點滴下,在足前綻開一朵殷紅的梅。


    僅剩的殺手立於崖邊,他將手中玉佩朝周振威跟前一拋,嗤嗤冷笑:“周夫人已斃命崖下,你此命亦不久遠。”


    語畢,翻身跳崖,並不畏死。


    張成衝至崖前,朝下張望,竟是莽莽蒼蒼深不見底。再細看,崖縫探出一根纖細枯枝,上搖擺掛著抹紅錦帕子。


    探身伸長劍挑起,拿在手上,躊躇的朝周振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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