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寅朝玉翹睇去,連日裏趕路,大老爺們都覺辛苦,更不用說這挺著大肚子的小美娘。


    看她虛弱蒼白的窩在椅裏,俏足蜷進胭脂紅裙裏,裙擺沾著大片塵灰,荼白衣襟盤扣鬆解,露半截晶瑩的頸子,發髻微亂,眼眸裏盡是說不出的淒惶迷茫。莫名就想起夢裏小丫頭悲傷模樣,嬌嬌軟軟的直把人心給化了。


    抿抿唇瓣,伸手拭拭木盆裏水溫,有點兒燙,可身子泡在裏卻最是消疲解乏。


    他轉身拿一疊衣裳擺至空椅處,沉聲道:“現世道混亂,你包袱裏所帶錦衣不可穿。這是鄭嬸死去閨女留下的,同你現體型一般。洗後你再去床榻上好生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天黑還得繼續趕路。”


    “好!”女人難得聽話的答應,夏侯寅不多言大步離去,順手把門帶上。


    拎過一條長凳,擱五六步不遠處,這才倚靠灰牆坐下,懶懶伸長腿替她守門。


    豔陽溫煦,灑落四方大院,半畦時疏碧綠,有菜蝶翩飛停落,一陣秋風,吹得棗花飄零,梢葉混著熟棗吱嘍嘍作響。


    他便起身,拿起一根長竹竿去戳枝條兒,三兩下,棗子便嘩啦啦如雨般掉了半筐。


    洗了半碗複又坐迴原處,拈一顆嚐嚐,酸甜爽脆,那女人定愛吃。


    突又怔怎會去掂量這事,豎耳再聽聽,門內有水在肌膚上淌流聲,輕輕低低刻意壓抑,不似大老爺們粗魯不羈。


    搖搖頭,把棗子一口一口啃,幾隻找食的母雞咕咕的圍攏過來,啄啄棗核又覺無趣,各處散開。


    其實這麽多年,他所願很簡單,一個合心意的娘子,一處依山傍水田園,就這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雲淡風輕的過一輩子。


    什麽繁華富貴,功名榮耀在他眼底皆是過眼霧煙,眼前此景,屋裏那人,似乎就是他夏侯寅的一生。


    “吱嘎”紅門開半扇,鄭嬸臂彎挎滿籃肉菜進來。


    夏侯寅神情一滯,黯然淡笑,他在想什麽呢,娘子院落皆是旁人的,隻有手中的棗兒,咬在嘴裏咯崩響脆。


    鄭嬸從玉翹房裏出來,拎了菜和盤坐夏侯寅身邊,一顆顆剝豆。


    “她睡了?”等了半晌鄭嬸也不吭聲,夏侯寅神情有些不自然。


    “嗯,睡得可香,我給她掖被角都不曾察覺,忒招人疼。”鄭嬸歎口氣,偏頭看他:“這小娘子是誰?都要生了怎還在趕路?她夫君去了何處?”


    “是周將軍的夫人,他要領兵打仗,命我護送夫人迴晏京。”夏侯寅不想多談,隻簡單二句。


    鄭嬸知他脾性,也不多問,默了默說:“如若不是戰事綿延,倒可在我這裏住到生養好再走不遲,可方才去巷裏買肉,瞧鄰人已走得七七八八,蠻夷狗正朝這邊而來,明日我也得收掇包袱,離開這裏。”


    夏侯寅頜首,突得站起笑道:“晚飯我來掌勺,讓鄭嬸瞧瞧我的手藝可有精進。”


    語畢便拎起那吊紅白肉朝廚房走,鄭嬸覷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俯下頭繼續剝豆,想想又有些悵然,那小子,怎能對有夫的小婦人,動了凡心呢!


    ........


    黃昏時,玉翹才悠悠醒轉。屋裏光線昏黃,因著不曾點燭掌燈,窗台上擱得玉簪花隻瞧到朦朧的影。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實,褥被暖和的裹著嬌懶的身子,汲一口皆是陽光暴曬過的味道。


    便想起被周郎擁進寬厚滾燙胸膛的好來,她是個怕冷的,手腳總是冰霜雪地的,這般初秋微涼天氣,還需他一點點把她焐熱。


    用帕子擦擦眼睛,正想再戀一會就起,卻聽門邊傳來夏侯寅的聲音:“還要睡到何時?跟個豬似的,是豬也得起來吃飯不是?”


    午時對他滿心的感激瞬間殆盡,咬著紅唇,玉翹緩緩坐起,摸著黑穿衣:“你等著,我要跟周郎說,你罵我是豬,讓他懲治你。”


    “那你也得有命碰到他才成。”嗤笑一聲,話裏皆是揶揄。


    “好啦!何時學會欺負人的?”是鄭嬸在嗔怪,門簾一掀,她擲著蠟燭進來,滿屋子便亮堂堂的。


    玉翹這時已下榻來,穿著櫻草色斜襟盤花衫子,下襯水紅裙,皆是普通棉布織料,卻被她穿得一身富貴氣。


    鄭嬸上前替她將衣袖整整平,忍不住紅了眼眶,是自個閨女的衣裳,壓箱底許久,如今被她穿戴,猶如重見故人。


    心裏便把玉翹當自個閨女疼,替她用篦子細梳烏油油的發,再鬆鬆挽起,拿出根蓮花點翠銀簪子插上。


    “怎生的這般好看!”鄭嬸疼惜地摸摸她的頰,笑道:“你的夫君.......可有夏侯爺這般氣宇軒昂麽?”


    “嗯!”玉翹頜首,語氣肯定又有些羞:“周郎無人可媲。”


    鄭嬸還想說些什麽,卻見門外又進來些人,端著碗碟盤子菜,擺桌案上。


    玉翹這才覺得腹中轆轆,好奇朝桌上望去,一碗油鹽炒碧韭銀芽,一碗蓴菜豆腐,一盤醬香獅子頭,一碗清蒸酒釀魚,還有一大碗筍子鮮雞湯,香噴噴散著誘人的味兒。趙廣輝季平鐵柱也迴來了,她便幫襯著鄭嬸分發了碗著,各人麵前皆撥了滿滿一碗飯。


    玉翹嚐了嚐魚,清香鮮甜,帶著一絲酒香,不過癮,又夾了一筷子。朝鄭嬸笑看去:“鄭嬸好手藝,這魚我還不曾吃過有如此美味的。”


    鄭嬸忙擺手道:“莫要誇我,這一桌都是夏侯爺置的。”


    玉翹怔了怔,這才想起問夏侯寅去了哪裏,怎不來吃飯?


    簾一掀才見他端了盤點心進來,隨手擱到玉翹眼麵前:“嚐嚐這個酸棗蜂蜜熱糕,今新打的棗子做的。”話完便坐下,順手端起碗扒飯。


    玉翹拈起塊咬一小口,酸甜軟糯,燙唿唿的,唇舌鼻間皆是新鮮棗子濃鬱的香。


    怪不得連太後也隻愛吃他做的糕點呢!


    玉翹想想自個往日做的糕點,周郎總誇她比夏侯寅做的好,原來全是哄她高興的。


    卻是連給他拎鞋都不如!臉有些紅,吃完一塊,忍不住又拿起一塊。


    夏侯寅不露聲色的朝她看看,可能洗浴後又睡飽的緣故,臉頰已不似先前的蒼白,嫣粉粉的。


    小紅唇把那熱糕一口一口,吃得歡喜又滿足。


    他嘴角便噙起笑,卻又藏起,不願讓旁人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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