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自己沒有任何退路可走的時候,人反而是非常冷靜的。

    所謂的破釜沉舟的勇氣,也是從這種被逼無奈之下而來的。

    要是沒有了退路,那就自然隻有前進了。

    前方是什麽擋著自己呢?目標太多,分布太廣,他不知道。

    敵在暗我在明,難度太大,更加是難以確定。

    這就是自己勢單力薄的最大壞處之一了。彼時的他,真正的年幼,有沒有實權,沒有實力,還失去了皇帝的寵愛,母親也不在了。真正的勢單力薄。

    這種沒有任何優勢所在,也就意味著,自己能掌握的信息源非常少。

    就連那些四麵八方,來的想要殺他的人,他甚至都不明白人家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了什麽一定要他的命。

    未知帶來極大的恐懼。

    天,有誰能相信,他分明曾經是宸辛國最受寵的三皇子,什麽時候成了這個樣子,不受寵也就算了,竟然是和刺客一樣,每天膽戰心驚,過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若不是後來師傅的忽然出現,為他解開了疑團,他怕是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不。

    他忽然微笑。

    不是被蒙在鼓裏,而是不知道某一個瞬間,就已經死在了別人的道下。

    刀劍無眼,最是傷人。沒有溫度的東西,朱錦文能夠和它們計較些什麽呢,被傷了之後,無非也就是恨背後的人罷了。

    說白了,來刺殺他的人,地位都不太高的。

    真正的兇手,很多時候,都僅僅隻是在背後看著,什麽都不做。

    手上沒有沾到血,未必實際上就沒有血。

    他知道的。

    這麽些年,他也實在是知道的太多了。

    若是沒有別人的步步緊逼,相必他也絕對不會進步這麽快。有的時候,對手存在的最大的好處就是這樣,督促,逼迫著自己不斷前進。

    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做,僅僅等著被殺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母親死的時候,他想要見一麵,沒有見成。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其實,他很是懷疑,他的母親根本就沒有死。

    一個人,怎麽可能會隨隨便便就死了呢。最後的死因,竟然也隻是暴斃。

    可是,這算什麽原因啊。根本就不夠清楚。

    而且,作為備受皇帝寵愛的妃子,竟然最後落了一個匆忙下葬的結局。

    自己的父親,朱嶽,似乎最後,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這才是讓人心寒的地方。

    那一天,他究竟在哪?後來的時間,他明明有那麽多的時間,為什麽不去看看她?

    就這樣把這個曾經捧在心尖上的女子給忘記了麽?會不會太快樂一些。

    都說帝王家的男人本來就薄情的很,隻是,若是真的薄情到這個份上,自己口口聲聲說著要嗬護一輩子的女人忽然死了,最後也真的沒有半點表示。

    這也真的太過薄情了。草木,大抵也不能夠這樣。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

    究竟是為什麽,對自己的態度,忽然間就大變了。

    淑雲妃子是自己的母親,她去世了自己本來就很難過了。父親的做法,無異於又是當頭一棒,他幾乎被這樣出乎意料的一棒給打死。

    最關懷你的親人離開了,另一個親人,忽然性情大變,他本來上傷心,父親倒是沒有一點點像往常的關懷。

    他尤其記得,最後的時候,父親那個厭惡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世界上最惡心的東西。

    雖然那個時候還小,可是已經是記事的年紀了。而且,這個眼神也有著足夠的衝擊力,能夠在自己的心裏,留下足夠深刻的痕跡。

    有時候,往往傷你最深的。就是你最愛的人。

    一般人,你可能難過,你可能傷心,可是,那樣的一般人,是不會讓心有多麽深刻的疼痛的感覺的。

    因為分量不夠,因為不夠在乎。

    而自己愛的人,則完全不同,一顆心,看到那樣的眼神,是會痛的。

    隻是那麽一個瞬間,他真的被父親那樣的表情驚嚇到。

    不可置信的感覺,幾乎是從心裏生長出來,蔓延終究成了參天的勢頭。

    這……

    這可是他的父親呢。

    他的父親,竟然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表情。

    不……

    不會是這樣的。

    絕對不會是這樣的。

    他幾乎是試圖,不,是竭盡全力地說服自己,這絕對不是自己的父親。父皇那麽寵愛他,怎麽會那麽討厭他,對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不會的,不會的。

    他明明向來都不自欺的,是什麽,就是什麽。

    可是,那個瞬間還是不可抑製地,就想要說服自己。

    遇到真正自己不能夠接受的事情,要是接受了,是真的很難受的。

    愛的人為你插上的刀子,效果都是不一樣的。

    他隻覺得心無比痛。

    雖然已經很久遠了,那種鈍痛的感覺,卻似乎一直揮之不去。

    很多年了,真正迴想起來那個場景的時候,還是會疼的。

    隱隱的痛,時而在心頭泛起來,對人,實在是一種煎熬。

    久熬的中藥一般,泛著苦味的泡泡。

    他終究是一個無比務實的人,從小就是這樣。

    他說服不了自己,看到的,不是自己想說服自己的那樣。

    事實很尖銳,很冰冷,也很真實。

    那個厭惡的表情是真的。

    他的父皇,看他的表情,不是曾經出現無數次的那種寵愛,而是厭惡。

    徹徹底底的厭惡,以至於,多看一秒鍾,都會覺得惡心。

    他不明白。

    為什麽?

    有人會對自己的孩子露出那樣子的表情麽?

    母妃死了,這個時候,他想要的,是父皇,無數次的溫暖的懷抱,一如曾經,來寬慰他受傷的內心,而不是這樣的直白的厭惡。

    為什麽?

    死也要死一個明白吧。

    心裏隱隱的憤怒襲上心頭,他呆愣傻站著的狀態被畫上了句號。他終究是鼓足了力量,一下子就衝了出去。

    他想要抓住那個果斷拂袖而去的人。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對我?

    可是,他的努力,終究也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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