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六盤山,望不斷,這邊是皇,那邊是王。六盤山,走不盡,出去是孩,迴來是爺……”這一首童謠說的便是這六盤山的走勢與山體的綿長。六盤山,又名青獸山,它橫跨天朝與西陀兩國,所謂的這邊是皇,那邊是王,正是點明了這一點 。這六盤山山體綿長,自天朝境內的紅花城起始,直至西陀境內的庫葉河而終,彎彎曲曲,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長。那一句出去是孩,迴來是爺,便是那些居山而住的人對這六盤山長度的喟歎,但這般的喟歎裏,也自有一番辛酸。天朝與西陀兩國雖然共同擁有一條山脈,但兩國的民情風俗卻截然不同,數百年前,兩國更是相互征伐數度。這天朝子民隨軍南去,或是征討,或是戍關,俱都是沿這六盤山一步一步前行。自古征戰,幾人能迴?待得幹戈息止,那些戰死的士兵自不必去說,便是那些僥幸存活的老兵們解甲迴鄉時,已是少年不再,兩鬢斑白,豈不正應了這句‘出去是孩,迴來是爺’嗎?


    六盤山下,風雪飛舞,山埡之處有一小鎮,鎮口有一家簡陋的酒館,正是供這穿梭與兩國之間的商賈歇腳之用。


    此時,在這酒館內內,一大盆用胡醬、蔥薑、料酒和各種香料燒成的肉正懸空的架在那一團熊熊的爐火之上。盆是直徑尺餘的青銅盆,盆中肉色醬紅,聞上去卻仿佛是狗肉混著羊肉燒就的香氣。這一盆肉就是這酒館的掌櫃王羅鍋的拿手絕活----十香肉。


    王羅鍋笑眯眯的拿木勺不斷的攪動著這鍋肉,這鍋肉的原料不過花了他三十個大錢。狗肉是前日隔壁村子老二偷來的,那狗被老二拎來時已死去多時,他便借故不收,等老二央求的累了,他才扔出去二十個大錢,讓那老二歡天喜地的走了。而這羊肉更是便宜,此時時節不過九十月間,但昨日天降異兆,竟是下了一場大雪,以至村中小羊凍死多多。羊主無奈,隻好褪了皮,扒了內髒,全部賤賣與了王羅鍋。這樣一鍋肉放在平時少說也得花上五十個大錢,而今日不僅少花了二十個大錢,若是全部賣出,至少也要比平時多賺上兩把銀子……王羅鍋想到此處,不由笑容更甚,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抬頭看了一眼酒肆裏的客人……這一場雪帶來的客人出乎他的意料,平時隻能坐十幾個人的店子,此時竟滿滿當當的容了三十來人……“見鱉不逮三分罪,卻難得是竟有這麽多的鱉,便賣二十錢一碗,這一鍋肉怕要賣二兩多的銀子吧?”王羅鍋心中嘿嘿一樂,將那木勺在盆上敲的‘鏘鏘’直響,開口道:“各位大爺,這十香肉得了,誰若用,便拿碗來盛,二十錢一碗,呆會見碗算帳。”


    王羅鍋這店中除了這一鍋肉外,隻賣些花生、豆幹之類的小菜,這店中客人大多飲酒,所謂‘有酒無肉,無趣之極’,十人中倒有**人都在盯著這鍋肉, 隻等著王羅鍋的這一聲吆喝。


    “老頭,這邊來上兩碗,再盛一碗肉湯送來泡幹餅。”……


    “店家,我這邊也來一碗。”……


    “好香的肉,老頭,我隻身一人,半碗可賣?”……


    便如此般聲音,在這小小酒肆內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王羅鍋聽的是心花怒放,木勺連動,不多時,那一鍋肉便已見底,隻剩下些湯汁。


    此時的屋外是寒風凜冽,飛雪彌漫,而這酒肆之內卻是熱氣騰騰,酒香四溢。這店內一眾人等大多是些行腳商人,俱都被這詭異的大雪困在此處。


    “老王,天色已晚,再不會有人上門了,你快將那破門簾放下,將店門閂上,老子倒黴,坐在了門邊,這簾縫透出的風直溜溜的往身上灌,冷的慌。快,快。”靠門而坐的一個商人模樣的人叫道。


    “不錯,那位老兄說的對,你再將這火燒的大一點,咱們吃飽喝足後,便要靠這火捱上一夜。”又有一人附和道。


    王羅鍋笑道:“好好,我這就關門,這雪下的太大,就是有人,想必也被堵在它處了。”


    有人笑道:“這雪若再下上十天半月的話,我看咱們這些人的口袋就要被你這老頭掏空了。”


    王羅鍋一邊關門,一邊笑道:“這位爺說笑了,小老兒不過是……哎……”他一句話未說完,手中半掩的門忽被大力推開,王羅鍋一時不防,蹭蹭連退幾步,險些就跌倒在地。


    隨著這門洞開,屋外風雪立時便湧了進來,眾人被這風吹在身上,都忽拎拎的打了個寒噤。王羅鍋險些被人推倒,心中惱怒十分,抬起頭便欲開口罵人,等眼光及至來人身上,竟又將到口的話生生的咽了迴去。


    那推門的自是一人,進來的卻有六位。店內眾人耐不住好奇,都將眼光投了過去,但這一眼卻是一掠而過,複又驚恐的垂了頭,專心的看著桌上的酒菜,便仿佛這店中從未有過來人一般。此時店門大開,湧進來的風雪也愈加肆虐,隻片刻,店內眾人都已凍的麵色泛青,渾身發抖,卻俱都沉默,並無一人開口。


    那進來的幾人皆是身著黃色長衫,頸係紅色披風,腰間束一鑲銀皮帶,腳下卻是一雙軟皮靴。這一身的打扮雖顯來人身份不凡,卻也不致眾人心驚,便讓人心驚的是,這六人在這漫天的風雪裏行到這裏,身上竟無一片的雪花,這店內眾人行腳商人居多,奇人異事也見過一些,隻一眼,便知這六人非是善茬。且這六人麵上顏色冷峻,眼中寒光閃閃,一進門便在眾人臉上梭巡,眼光到處,便如利刃,這店內的一幹人等皆被看的心中揣揣,又哪敢與之相視?


    這六人見店內擁擠,也沒有驅開眾人,隻將那盛著肉湯的青銅盆取下,自圍著那一爐紅火坐了下來。


    王羅鍋陪著小心道:“幾位爺,您吃點什麽嗎?小店自釀的麥酒味道還不錯,給您送上幾斤?”


    那為首一人將頭一擺,示意王羅鍋退開,複又從腰間拔出把小刀,衝著對麵的同伴低聲說了句什麽。對麵一人隨即便從身後背囊裏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物件,包上隱有血漬。店內眾人此時已沒有剛才那般的畏懼,見這些人言行古怪,俱都忍不好奇,紛紛抬眼去瞧。隻見那人打開紙包,現出的竟是一塊血淋淋的肉,肉上還有些微的皮毛,卻也不知是什麽走獸身上的肉。那為首一人伸手取過,用刀割下一塊,複又遞給了別人,那幾人都取出小刀割肉,然後就串在刀上放入火中去烤。那小刀甚短,刀入火中,火苗兒便貼著手指熏烤。這幾人專心致致,隻將心思放在肉上,對那烈焰卻直若未覺。


    孫老頭呆看了一會,忽然想起店門未關,不由一縮脖子,頓覺身上全無熱氣。這老頭心中一聲輕歎,自覺在這幾人身上怕是撈不到什麽油水了,還是先去將店門關上,省的這一夜又要多費幾根木柴。


    “掌櫃的留門!”孫老頭剛掩了半扇門,從那屋外竟又走來兩人。


    這兩人一男一女,女的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且麵若寒霜,讓人不敢直視。那男的年少,容貌俊秀,但麵色煞白,步履蹣跚,仿佛是大病未愈。


    這女子見了正在烤肉的六人,眼中精光一閃,急上前幾步,道:“請問幾位可是焚心穀的人?”


    這六人急忙站起,為首的一人道:“請問夫人是?”


    女子道:“七賢居,漣音子。”


    為首之人一呆,隨即單膝跪下,道:“弟子鬱無倫,拜見夫人!”


    漣音子道:“無倫?你是輕侯的弟弟嗎?”


    鬱無倫道:“正是弟子,十三年前,我曾隨家父去過七賢山。”


    漣音子歎了一聲,道:“十來年不見,竟已長這麽大了。”


    微微一頓,她又道:“賢侄,你既已至此,必是為了你兄長的事情……唉,總之是我七賢居對不起你們焚心穀……”


    鬱無倫神色黯然,道:“夫人,事已至此,再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我來之前,我爹吩咐我,隻管將兇手帶迴去便可。又說我兄長雖生是焚心穀,但自幼便進了七賢居,他此時去了,若論傷心,夫人也絕不在我焚心穀之下!”


    漣音子歎了一聲道:“難得你爹爹寬宏大量,倒叫我七賢居的人愧煞……”


    鬱無倫望向漣音子身旁的神色萎靡的少年,眼中盡顯狠厲之色,恨恨道:“夫人,莫非這人就是殺害我兄長的兇手嗎?”


    漣音子沉聲道:“不錯,就是此人,他姓古名無病,乃是魔道中人。”


    一旁的少年聽她如此說來,嘴角不由撇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他神色雖是萎靡,但眼色清澈,內中也並無一絲半點的懼意……如漣音子所說,他姓古名無病,也正是林小七口中的小胡!


    那一夜,他離開迎賓館的花園後,心中卻是難以平靜,總是覺得什麽地方有些不妥。但他思來想去,卻始終不得其解。迴到客棧後,他靜坐冥想,至天大亮時,忽見鏡中閃過自己的愁容,方才想起,自己臨走之時,林小七的笑容未免太過平靜,其中怕有蹊蹺!


    他醒悟過來,便再也按捺不住,從房中竄出,又匆匆趕往了迎賓館。


    彼時天已大亮,他不敢徑直闖入,便依舊從清風閣的後花園潛入。但他卻沒想到,剛一進後花園,卻是被漣音子和玄衣堵了個正著。漣音子見了他,臉上神色古怪異常,古無病猜不出她的心思,且又擔心著林小七,便大著膽子開口相詢。


    他開口相詢,漣音子卻是不答,隻是湊近玄衣身邊低聲說起什麽。玄衣眉頭緊皺,臉上神情變幻,似是正對某件事情拿捏不定。古無病一旁瞧著,心中隱覺不妥,心中便有退意,但當其時,卻聽玄衣長歎一聲,道:“事已至此,也唯有這瞞天過海之計了。”說罷,他看向古無病,卻是忽然打出一十八道連環雷,將他震的全身骨裂!


    古無病全身骨裂,這傷勢更比林小七的經脈被毀來的嚴重,他當即撲倒在地,心中驚駭欲絕!


    玄衣見此情形,卻又是一歎,看向漣音子,道:“音兒,你心思細膩,又善能說服,這事就交給你了……再過一個時辰便是論道大會,我和三娘去瞧上一瞧,或許此事還有轉機也是說不定的。”


    玄衣說完便匆匆而去。古無病匍匐在地,身上疼痛難當,雖有心罵上幾句,但卻是有心無力。漣音子將他帶至一間偏房,卻是取出一枚藥丸讓他服下,這藥靈驗,服下不過一柱香的時辰,古無病全身上下碎裂的骨頭竟是漸漸愈合。隻是這骨頭雖然愈合,但古無病暗運魔功,卻發現自己已成廢人。那十八道連環雷打來時,不僅僅是震裂了他的骨頭,竟是連他體內的修煉了數百年的元氣也被打的蕩然無存!


    古無病心中大驚,便忍不住破口大罵。但漣音子不急不怒,幽幽說出一番話後,卻是將古無病驚的目瞪口呆!漣音子所說的話其實正是林小七的經曆,她娓娓而言,便連崖灰的來曆也說的清清楚楚,沒有半分的隱瞞。


    古無病心頭震驚,卻是忘了自己的處境。半晌後,才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小七的關係,又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漣音子歎了一歎,道:“我告訴你這些,其實隻是想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同時,也是為了救你的朋友一命!”


    古無病不解其意,便欲開口相問,但漣音子似乎比他還急,竟是不等他問,又說出了一番話來……原來死去的鬱輕侯乃意宗大派焚心穀穀主鬱狂人的長子,焚心穀與七賢居本是世交,因鬱輕侯年幼時顯露出煉器上的天分,鬱狂人便將他送入七賢居拜在了紅淚父親的門下。此時鬱輕侯一死,七賢居必然要給鬱狂人一個交代,但所謂的‘正兇’林小七卻被崖灰帶走,這便使得這漣音子大為頭疼!


    她一是頭疼跑了正兇,便難以向鬱狂人交代。退一步來說,即便鬱狂人不予追究,可七賢居本是天下大派,自己的弟子被人殺死後,卻在眼皮底下被人生生帶走,這要傳了出去,未免太過丟臉!且漣音子又顧及到紅淚的名聲,若是讓世人知道此事是因紅淚失節引起,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是以,即使林小七沒被救走,她亦是要想方設法將此事遮掩過去,絕不能讓焚心穀的人知曉實情!


    古無病本自機靈,聽完她這番話後,已明其意,慘笑道:“你的意思便是要我做這兇手嗎?”


    漣音子道:“我此時殺了你,可說是舉手之勞,但你若答應我做這兇手,我保證留你性命,而且此事亦將到此為止,我也絕不再追殺你的朋友!如此一來,正是各取所需……”


    古無病不等她說完便一口應了下來,他心中清楚,自己此時已成廢人,若是答應下來,至少林小七可保暫時的平安。以殘缺之軀換林小七一時平安,這生意也不算虧本。再說了,這漣音子既然肯將事情的經過完整說出,便已存下了滅口之心,自己若是不答應,那立時便是一個死字。與其這樣,還不如苟延殘喘,留的青山在,終有燒柴日!他和林小七一樣,生死關頭,頭腦便愈發的清醒,三下五除二,便已算清其中得失。雖然他也知道,事後這漣音子仍會將他滅口,但多活一時便多一份希望,是以他仍是毫不猶豫的就應承了下來。漣音子見他如此幹脆,不由喃喃歎道:“這姓林的倒交了你這麽一個好朋友,也不知他這人有什麽好的,竟連淚兒也被他哄住!”


    古無病答應漣音子後,在清風閣內被囚禁了一天一夜,直至今日天明,才被漣音子帶來了這六盤山下的小酒館內。這一路行來,風雪交加,他體內元氣消散殆盡,被漣音子拎在手中禦空而行時,差點就凍的暈死過去。在他心中,亦是將七賢居上上下下的人罵了遍!


    不過這一路行來,他心中亦是奇怪,他不知道漣音子究竟要帶他去什麽地方。及至見到了鬱無倫,才明白原來是自己的債主到了。但這債主一見,他更覺奇怪,此地偏遠,漣音子為什麽要約焚心穀的人在這見麵呢?但稍稍一想,他便明白了過來,這焚心穀的人也不是呆子,若是進了喀汗城,少不得要去鬱輕候死去的地方憑吊一番。而到了那時,誰又敢保證他們瞧不出一些疑點呢?再者,這一出戲唱來,畢竟還少一個主角,那便是林小七。若是在喀汗城裏,幾人恰巧相遇,這把戲多半是要被拆穿的。


    古無病臉上淡淡而笑,卻是理也不理鬱無倫,由得他在一旁咬牙切齒。


    鬱無倫身邊五人見他神色可惡,不由都是大怒,上前一步,就欲當場痛毆一頓。鬱無倫卻將手一擺,咬牙冷笑道:“各位莫急,此人現在已是廢人,這一打怕立時就要了他的命。還是等帶迴穀中後,再慢慢的招唿他……”


    漣音子眉頭一皺,道:“賢侄,你爹爹可說過要怎樣處置他嗎?”


    鬱無倫道:“夫人請放心,我兄長雖是姓鬱,但他本是七賢居的弟子,這兇手我焚心穀絕不會獨自處置。我父親的意思是先將他帶迴穀中,一個月後再交還給七賢居。”說到這裏,他看向古無病,嘿嘿笑道:“雜碎,這一個月內,小爺管叫你恨自己的爹媽將你帶到這個世上。”


    古無病早就想到如此下場,盡管心中鬱悶,但臉上卻顯得毫不在乎。


    漣音子道:“這樣最好……一個月後,我差人去押他迴來。隻須留一口氣在,好讓我七賢居的人拿他祭你兄長便可。”


    鬱無倫點了點頭,忽道:“對了,夫人,不是說好在喀汗城見麵的嗎?為何半路就迎了上來?我本想去我兄長去世的地方拜祭的。”


    這半路迎客的一招,漣音子其實早就準備好了,此時聽鬱無倫問起,卻是故意苦笑道:“此時喀汗城周圍亂的很,妖魔橫行,我怕會有這人的同黨救他,是以便從偏門逸出,一路迎了上來。”


    鬱無倫歎了口氣,道:“弟子早就聽說大周天劍在這西駝出世,可我爹卻說什麽也不準我過來瞧上一瞧。”


    漣音子苦笑道:“還是不瞧的好,此時天降異兆,主大兇!我將這人交給你後,亦要起身迴程,再呆下去,卻不知道還要出什麽事情!”


    一旁的古無病聽了這話,忽想起漣音子說的崖灰來,心中不由一動,暗道:“這婆娘說的不錯,這大雪來的突兀,正是異兆。隻是不知道她前麵說的話是真是假,若小七果然被那崖灰帶走,那麽此時的天兆許就應在在他的身上!”他想到這裏,心中不由激蕩,又想:“小七這廝運氣一向好的出奇,且不說這家夥最近得了一幹寶物,便說他替燃孜背下的這黑鍋,機緣巧合之下,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做了他的替死鬼。是了,這異兆一定是應在他的身上,這絕不會錯!他若真得了大周天劍,自己這替死鬼也就算沒白做,隻要自己不死……嘿嘿”他想到此處,不由看向身邊眾人,心裏竟是開始籌劃起日後該如何報複才好!


    他如是想來,卻不知漣音子對這異兆亦有此猜想,她轉眼望向門外紛飛的大雪,暗道:“我這一招瞞天過海表麵上似是逼不得以,但在我內心深處,卻是故意為我七賢居留條後路。若姓林的小子真就是大周天劍的宿主,我七賢居往後的日子本應難過。但有此一招,卻再也不怕他上門報仇,我一沒殺他,二沒追他,更是替他找了個替死鬼,說起來,他應感激我才是……更何況,還有他與紅淚那丫頭的關係。唉,我真是糊塗了,我這麽做,到底有沒有為淚兒考慮的因素在其中呢?”


    第四卷


    第一章


    渾濁的湖水包圍著林小七。在這湖水中,他已經忘記自己究竟呆了多長時間,但隨著周圍湖水的壓力增大,他已漸漸感到胸中窒息。他很清楚,自己體內的元氣即將消耗殆盡,而到那時,自己仍找不出大周天劍的下落又或是另尋出一條通道,他也隻能返迴湖麵。周圍一片幽暗,自他跳入湖水後,視線就未曾清晰過。而在這渾濁的湖水中,一片死寂的氣氛始終籠罩著他,這裏沒有任何的生物,沒有魚,沒有蝦,甚至沒有一片水草……


    林小七努力的運轉著體內最後的一絲元氣,他竭力向下看去,然後遊動,以期能發現一絲端倪。但讓他失望的是,這周圍的環境仿佛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即使他再努力的下潛,也徒勞無功。


    林小七腦中開始昏沉,他微微歎了口氣,劃動雙臂,準備朝湖麵遊去。他很明白,再多呆一刻,下場隻有一個死字,自己到底不是那大周天劍所謂的有緣人!


    林小七不知道自己下潛了多長的距離,但就在他準備返迴的時候,卻忽然驚駭的發現,這周圍的湖水仿佛凝固了一般,一股巨大的壓力突襲而來,將他牢牢的壓製在湖水中的某一處!


    這樣的束縛讓林小七想起了禁錮術,但很顯然,在這周圍並沒有任何的生物,也就無從說起這人為的法術。他心中哀歎一聲,知道自己下潛的太深,卻忘了這裏是沉羽湖!無論在哪片湖泊,下潛的越深,壓力就越大,這本是常理,林小七心中亦是清楚。但他卻忘了這裏並非尋常湖泊,而恰恰是以死湖著稱的沉羽湖!在這裏,便是一片羽毛也難以浮起,自己糊裏糊塗的下潛這麽深,豈不是找死嗎?


    林小七的胸口愈發的窒悶,周圍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雙拳緊握,一雙眼珠仿佛也要迸出!


    “難道自己就這樣死去嗎?這可真他媽是個笑話!”林小七心中無奈,他想過自己很多的死法,比如被仇家追殺致死,又或者運功時不小心走火入魔而死,但他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在一片湖泊中活活淹死!


    但他從小就是在困苦中長大,但有一口氣在,就從不肯放棄自己的生命,即使此時他甚至難以完整的思考……總有什麽可以救自己一命的東西,不過這會是什麽呢?林小七頭疼欲裂,他感覺此時的自己仿佛已被這龐大的壓力擠壓成一團了!


    但就在這時,他胸中靈光一閃,忽地的想起神龍戰甲來!龍本水生,在意宗的典籍中,它雖分五行,但即便是土性的龍也不曾怕了這水!且他的神龍戰甲本是上古神龍的鱗甲所化,更無怕水的道理。林小七心想,此時化甲在身,或許可救自己一命!他記得在玲瓏閣的珍藏裏,軒轅沐最為看重的一件寶物就是一枚‘分水珠’,而那枚分水珠正是一隻黑龍死去時留下的眼珠。依林小七的想法,沒道理這黑龍的眼珠能成為世間俗人眼中的分水寶物,而這上古神龍贈與的龍甲卻沒這效用!


    “死馬且當活馬醫吧!”他一念及此,也不再多想,立即默念一聲‘化甲’!


    隨著他這一聲默念,戰甲立即顯現,但奇怪的是,這一次他身後的雙翅卻化成了背鰭,而這背鰭又延順向後,至雙腳處,漸變成附與腳掌處的尾鰭!遠遠的看去,他倒象是變成了一個鮫族人!


    林小七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心中不由大奇,這時卻又發現,這戰甲化成的麵盔的兩側,又各生有一個類似魚腮的古怪玩意。周圍湖水擁來,穿過這魚腮後,一古清新的空氣納入喉中,他竟已是能自由的唿吸了!


    經此奇變,林小七心中又喜又惱,他喜的自然是死裏逃生,惱的卻是自己忒般糊塗,應該早點想起這神龍戰甲來。平白受了這許多的苦不說,還差點送了小命!真要是在這湖裏被活活淹死,怕是到了冥界也被人笑話!


    林小七輕擺雙腳,身體便如一隻魚兒一般滑行向前,再無一絲一毫的阻力,先前的壓力再也難成束縛!而當他透過麵盔上覆蓋在雙眼的透明鱗片望去,那渾濁的湖水頓時清澈,就連他身下十來丈的湖底中的石子也看的清清楚楚。這樣清晰的視線,便是在晴天白日下,也是難得做到!


    林小七見自己離湖底還有十來丈的距離,心中也不由驚訝,據他估算。他此時下潛了少說也有二十多丈,再加上此時目測的距離,這沉羽湖竟是有三四十丈深!


    不過他性命雖是無憂,但這茫茫湖底,哪裏才是大周天劍的藏身之處呢?若是找不到線索,總不能在這湖下不上去吧?林小七在湖中漫遊了一刻,心中又生起一絲的不耐。但轉念一想,若是尋不到這大周天劍的話,崖灰必是嘲笑自己無能,他雖寡言,但眼中神色卻會說話。再說林小七心中也實在不願讓崖灰失望,無論如何,這寡言的漢子總算救他一命,而且言語間自居為奴,神色之中對他更有一種不加掩飾的熱切的期望!再退一步說,即使崖灰不說什麽,自己又如何向自己交代呢?難道真就象隻老鼠一般逃一輩子嗎?


    林小七想到此處,心中不由鬱悶,立時想起鬱輕侯沒死之前曾與自己的輕蔑,還有玄衣與漣音子麵對自己時那種高高在上、予生予死的態度……他又想起自己放出的金蟬一直沒迴來,楚輕衣和古無病此時此刻又處在一種什麽樣的境遇中呢?他們會不會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


    林小七望向那湖這幽幽的暗處,不由歎了一聲,金蟬不見蹤影,必是出了什麽問題!他此時雖有心立刻返迴喀汗城裏一探究竟,但他又知,若真是發生自己不願見到的事情,以自己此時的實力,去了也是白去,不過是與人的劍鋒之上多一抹活人的鮮血,又或是讓冥界之中多一個枉死的冤魂!


    林小七心中明白,此時此刻,這天上地下,除了這沉羽湖底,他竟再無一個好的去處!這裏雖是死湖,卻是一個生門,隻不過這生門之上還加有鎖具,而那把大周天劍正是這生門唯一的鑰匙……這沉羽湖不枉死湖之稱,林小七身在其中,卻感覺不到這湖水有絲毫流動的跡象。他遊來遊去的穿梭著,倒仿佛是在一團半凝固著的糨糊中穿行,好在他的視線可以望出很遠。


    林小七寂寂的在湖中遊著,忽然間,眼角瞥處,一抹白色在湖底一現而沒。他心中一喜,隨即擺動雙腳遊了過去。等他拂去蓋在那白色物體似的浮沙時,卻發現這物體竟是一根白骨!


    他心中疑惑,這湖底哪來的白骨呢?難道有人曾經來過這裏?


    林小七雙手連動,將這白骨周圍的浮沙全部拂去,這才發現,這白骨竟不是一根,而是密密麻麻的鋪滿了這湖底,且仍向它處延伸著!林小七心中大奇,順著這白骨鋪就的湖底慢慢遊動,他邊遊邊尋,及至一處由石塊壘成的湖中之井時,這由無數白骨鋪就的路終於是到了盡頭。


    湖中之井!林小七不由大為驚訝,而更他吃驚的是,這井旁的石塊上竟是長有青色湖苔!見到這難得的生物,林小七的心中不由生起一絲親切之感……這湖底茫茫,潛遊其中,便仿佛在那傳說中的冥界血池裏,林小七覺得若不是自己心智還算堅韌,怕早被這死氣與無邊的寂靜逼的瘋了!


    林小七慢慢潛近井邊,探頭望去,又發現這井中幽暗一片,竟是看不到底。


    這是什麽去處呢?林小七看了一眼周圍的白骨,心中知道大周天劍的下落必與這湖中之井有著關聯。他想了一刻,終不敢擅自闖入,撿來一根白骨朝井中扔去。在他想來,這湖水萬物不浮,這白骨必定會一沉到底。但他卻沒想到,這白骨晃晃悠悠的朝下沉了一會,突然被一股大力彈射了迴來。這力道極大,白骨迴射之時,林小七措不及防,被它從額邊擦過,竟是隱隱生疼!


    林小七心中大奇,又撿來十多根白骨依次朝這井裏扔去,卻無一不被彈了迴來。他換了更有份量的石塊時,亦是一樣。


    “好奇怪的去處,幸虧沒有擅自下去。”林小七看著井旁被彈迴的白骨和石塊,不由暗自慶幸。但他心念一閃,卻和想起古無病曾對他說過的陣法中關於生門與死門的區別。古無病本自為妖,漫長的修行過程中,卻讓他對意宗最為擅長的陣法有著不小的興趣,也因此,相對與林小七來說,他算得上是陣法大師了。在一次閑談中,古無病曾說過,在一些以自然環境為陣眼的陣法中,生門與死門往往同為一個。但這其間有逆向與順向之分,正則為生,反則為死,為生門時,死物若無生物做寄所,絕難進入,反之亦然。


    林小七再看了一眼湖底的白骨和石塊,心中暗道:“這些東西不正是死物嗎!難道這湖底是一個巨大的陣法,而這口井就是這陣法的陣眼、又或者說是這陣法的生門?不過,生門也好,死門也好,總是要身在陣中時才可得見的啊。依這周圍環境來看,倒不象是一個陣法啊?”


    他想了一想,卻終不得其解。隨即卻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法子……他先在掌心吐了口元氣,使其形成一個饅頭大小的氣泡,再加持了從古無病那裏學來的墮重術,讓這氣泡不至升起。做完這些後,他又從懷裏取出一隻金蟬小心的放入其中,再慢慢送入井口。在他想來,這裏如果真是一座陣法,那麽這井必然就是進出其中的陣眼,也盡管這樣的設置似乎背離了陣法的原理。但自己身處湖底,左右都是技窮,還不如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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