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王妃去了?”牧碧微挑了下眉,忽然問,“如今天氣熱了?”


    “是呢,不知道今年可還避暑不避暑了……”素絲以為她要說這個,不想牧碧微卻搖了搖頭道:“如今已經熱了,那麽屍體也難保存……怕是安平王世子未必能趕上王妃的遺骸……”


    阿善心知肚明,吩咐素絲道:“按著例子,備禮罷。”


    “到底是王妃,屆時你去一下吧。”牧碧微對阿善道。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曉得。”


    ——兩人都暗鬆了口氣,安平王妃死得如此巧合,不讓安平王世子見最後一麵也能夠圓過去……這是什麽去了,多半就是假死遁世……


    王妃祈福有幾年了,在這時候遁世而去,一則是太後甍逝,否則若高太後還在,斷然無法讓安平王妃如此輕易的脫身的……二則,高家已經舍棄了安平王。


    牧碧微和阿善慶幸的,自然是後者。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家連太後都舍棄了,一個安平王,又算什麽?


    姬深再不孝,太後對他來說總比大兄更有威懾些的。


    牧碧微捏了捏拳又放開,半晌才道:“辰光仿佛也差不多了。”


    “拖到避暑怕是麻煩。”阿善淡笑著道,“據說,風向是在十月最好。”


    “十月啊……”牧碧微吐了口氣,“也沒多久了。”


    兩人說著素絲一頭霧水的話,眸光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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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天現異象,白虹貫日!


    朝野為之震動!


    聶政刺韓傀、荊軻慕燕丹,都嚐出現過白虹貫日之象——這樣的大兇之兆,再加上不久前堂堂太後居然在寢殿裏中了蛇毒而死,一時間謠言鋪天蓋地!


    天現兇兆,人主自然不能推辭其責。


    南齊承平帝倉促的下了罪己詔,又宣布大赦天下,秋皇後為了陪同承平帝,甚至宣布終身茹素來為國祈福……


    大梁這邊,許多人私下議論,天現兇兆,與姬深之前不理朝政、不孝太後極有關係……自然,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到姬深跟前說的。


    但這並不意味著姬深可以不將兇兆不放在心上,他難得的、幾乎是頭一次主動上了大朝。


    ——在巍峨的承天門上眯眼仰望,明亮的白色長虹,威嚴浩蕩的貫穿了灼熱的金烏,雖然日頭仍舊光明,可那道寓意不吉的白虹卻仿佛一柄去勢恢弘的長劍,將象征人主、帝王的日頭整個穿透!


    這一幕景象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卻赫赫高懸……似高高在上的蒼天無言的俯瞰遼闊大地,預兆著天意的不祥——仰望的時候,可以發自內心的感覺到那種威嚴浩大麵前,人力猶如螻蟻塵土般不值一哂!


    從承天門下來後,雖然是夏日,姬深卻無心卸下嚴冠華服,他揮退眾侍,獨自在宣室殿沉吟良久,方召見高節,命他往安平王府宣讀一卷早已擬好的聖旨。


    這是太寧十二年的夏日,季正葳蕤,卻有無數人心涼如冰,有些人心熱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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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珍、安平王。”牧碧微看著紙上朱筆所寫的五個字,微微一笑,將宣紙揉成一團,丟進身邊的香爐內,看著燒得幹淨,舒然笑道:“阿爹如今一定很高興。”


    阿善輕笑著道:“阿郎自是欣慰。”頓了頓她又道,“奴婢想西北諸多冤魂也很高興。”


    牧碧微嫣然笑道:“叫寒夕晚膳過來一起用……罷了,不要叫她了,讓她獨自呆著去罷。”


    天降異象,白虹貫日,這樣不祥瑞的征兆,別說朝野上下見之驚恐,連事先聽到些許風聲的姬深自己都寢食難安……旁的不說,先前康容華被逐出宣室殿,甚至連雷墨都受了連累,不就是因為康容華不知就裏,索取的牡丹偏偏是“白玉版”、“霓虹煥彩”占了“白”、“虹”二字嗎?


    不過是有口無心,康氏好歹也是寵妃呢,竟也叫姬深勃然大怒——可見他心裏的擔憂懼怕到了何種地步!


    聶元生旁征博引的密奏並欽天監推演的結果,都指出了此兆若出,必須鎮壓!否則,不隻是大梁,連姬深都恐怕也要遭遇不測……太後莫名其妙的被蛇咬死,還是白蛇——當初在和頤殿裏,姬深幾乎是聽說白蛇二字,就想起了貫日的白虹!


    及至他親眼看見了白虹貫日的一幕……高太後的死,無論蘇家怎麽旁敲側擊,他也不肯相信是有人謀害了!


    這樣的天降之災,根本不是精銳的飛鶴衛所能夠庇護得了的!


    再說,皇室中人自有上天庇佑,否則天下泱泱之民,為何偏偏皇室能夠得享富貴榮華?當年魏亡之後天下烽火四起,惟獨梁、齊能夠裂魏土稱國建朝——這些難道不是命數嗎?


    姬深向來對朝事不上心,他深信自己既然命中富貴,朝事不管又如何?終究自己才是至尊!


    但若命中注定有這樣的災禍……他可隻有一條命!


    欽天監推演不鎮壓的結果他隻看了幾眼就下定了決心,太後的甍逝,更是堅定了他的打算——這個鎮壓的辦法……自古以來就有例子……


    倪珍本是國之重臣,又有了勾結柔然之罪,姬深下詔將天象異常的罪責都歸了他……到底還是不放心……


    所以他還是取出了那封早就寫好的奏章傳了下去……那是賜死安平王的奏章,以重臣及宗室的性命來鎮災,本是中古就流傳下來的法子……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但好在,姬深是相信的,這,就夠了!


    牧碧微仔細迴想著事情的經過,她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簡直不能再滿意了。


    沉吟了一下,她問道:“聽說瓔珞如今三不五時的往華羅殿跑?”


    “打從何氏將姬恢和姬恆帶到了華羅殿起,新泰公主就很不放心。”阿善道,“原本她還提過幾迴,要讓姬恆到咱們殿來,奴婢借口娘娘如今忙得緊推了。”


    “倒是個好姐姐。”牧碧微笑了一下,想了想道,“著她過來罷,我勸她一勸。”


    晚膳的時候,新泰公主獨自被請到了澄練殿。


    她一身素服,頭上別著雪色絹花,站在那裏整個人晶瑩剔透得猶如雪之精冰之魂,美麗得耀人眼目。


    牧碧微讓她在身邊坐了,讚歎道:“怪道當年端明皇後懷孕時最愛叫你到跟前,日日看著個小美人兒,心情想不好都難。”


    這調笑讓新泰公主的緊張消除了些,也抿嘴笑道:“母妃就會作弄兒臣,兒臣哪有那麽好看?”


    “咱們宮裏的公主都好看,但誰不知道論容貌無人能及你?”牧碧微心情極好,調侃了她一句,也不羅嗦,直截了當的道,“聞說,你這幾日常常到華羅殿?”


    新泰公主咬了下唇,才道:“迴母妃,二弟……嗯,大弟弟和二弟弟向來養在皇祖母膝下,如今忽然換到華羅殿住,兒臣擔心他不知何母妃的性情,所以才去提點了他幾迴……若是母妃覺得這樣不好,兒臣就不去了。”


    牧碧微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道:“你可知道,為什麽阿善沒有允你將恆郎帶到咱們澄練殿來?”


    見她如此開門見山,新泰也不能隻說場麵話,她抿了抿嘴:“兒臣知道事事煩著母妃不好,再者前些日子母妃也的確繁忙。”


    “你是個聰敏的孩子,不像玉桐和恊郎那樣天真。”牧碧微淡笑著道,“但你到底年紀小,許多事情……難免想不周到!”


    新泰公主垂著頭道:“求母妃教導!”


    “恢郎、恆郎如今年紀還小,並未定性,將來親近哪邊都很難說。”牧碧微淡淡一笑,“是以他們如今在華羅殿,反而安全,原本因為你的緣故恆郎就比較親近澄練殿了……隻是,你高估了母妃的能耐和你四弟弟背後的人手,我如今隻能盡力保全你們三個,至於恢郎、恆郎,實在有心無力……旁的不說,他們身邊的人手,即使我不在乎給他們全換了,但我一時半會去哪裏找人來補?屆時出了事,反而招你怨懟!”


    見新泰公主還要分辯,她擺了擺手,柔聲道,“知道你不放心,小何世婦也不放心,但我才叫人去將小何世婦請迴安福宮……免得她害了長康,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新泰咬唇良久,才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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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過會的作者相關對本章有點小小解釋。


    第三十三章 赤星


    今天12:07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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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重臣與一位宗室王爵的自盡鎮災,加上刻意被挑選過才稟告的消息,讓姬深親眼目睹白虹貫日後的擔憂多多少少減輕了些。


    月底的時候呂氏再次晉位為世婦,另外一個陳氏也從良人晉了禦女,之前被趕出宮闈的康容華,幾次做低伏小下來,姬深責備了她一番,亦再次召幸了她……卻是雷墨,姬深原宥康容華之後,也想起了雷墨,因為卓衡伺候到底不如雷墨順手,加上宣室殿裏缺人,姬深便有讓雷墨歸迴原位的意思。


    隻是不巧,雷墨在永巷裏染了病……按著規矩,竟被送到了城外的善堂裏自生自滅了。


    姬深的意思下來後,雷墨到底不能帶病進宮,但也得以另尋一個住處開始好生就醫,使者轉達了雷墨的感激之情,姬深聽過也就算了。


    對於姬深來說一切仿佛都迴到了正軌……雖然高太後死了,但姬恢、姬恆由位份最高的何氏撫養,也用不著他操什麽心,或許是為了彌補先前的恐懼擔憂,姬深又下旨令諸郡再次進貢佳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的旨意,除了幾個寒族出身的禦史不畏流放或斬首上書勸諫外,朝中上下居然都保持了沉默。


    姬深既然不上朝,當然也不會察覺到這一點。


    隻是郡貢美人還在緊急挑選的時候,七月的深夜,星子滿天,欽天監流著冷汗叩閽,不敢直接去見姬深,因此先尋到了恰在宮中輪值的聶元生,兩人短暫的商議之後,請卓衡以兩人一起求見的名義稟告了姬深。


    這晚侍奉姬深的正是呂氏,呂氏年少美貌又溫柔順從,並不自恃寵愛欺淩他人,所以得寵之際雖然有人嫉妒,口碑倒也不壞。


    如今聽了卓衡隔著屏風的稟告,呂氏曉得欽天監也還罷了,聶元生乃是姬深多年寵臣,她擔心姬深倦怠出去,被聶元生記恨,因此幫著卓衡勸說姬深起身。


    姬深隨便披著外袍見了兩人,他主要是衝著聶元生的麵子出來的,但看到欽天監後,心中卻有些不祥,沉聲問:“何事叩閽?”


    “陛下,欽天監有事稟告。”聶元生看了眼身旁的同僚,隻是欽天監卻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短暫的沉默後,姬深失去了耐心,一指聶元生:“究竟何事?”


    “方才欽天監觀星象,發現……”聶元生沉吟了短短一瞬,便毅然說出道,“不日將有赤星現!”


    “赤星?”姬深臉色頓變!他沉聲問,“此主何兆?”


    這個問題,聶元生卻沉默了,欽天監無奈,隻得小心翼翼的上前稟告道:“陛下,赤星主……主……主兇兆!”


    “朕問的是究竟何兆!”姬深怒喝道,“若是吉兆,你安會讓子愷陪伴你前來?!”隻看聶元生的臉色,姬深也知道此刻自己要聽到的絕對不是好消息!


    欽天監這次索性是整個人都俯伏了下去——顫抖了半晌才顫聲道:“據、據臣方才所卜……涉……涉……”見聶元生在旁沉默,絲毫沒有幫自己開口的意思,欽天監閉上了眼睛,“若隻現赤星,臣推測應是天下有兵災,如今西北更帥,柔然蠢蠢欲動……應為此兆!”


    姬深鬆了口氣——西北,他倒不是對曲夾多麽有信心,隻是聽說此兆沒有應到自己身上就好,至於西北麽……


    還沒等他想完西北,不想欽天監卻道:“但,陛下,不久前才有白虹貫日……”


    “嗯?”姬深心情方好轉,聞言又陰了下來!


    可欽天監不能不說:“白虹貫日在前,赤星現於後……日兆人主,白虹貫日之後現赤星……陛下,臣不敢隱瞞,據臣所卜,此為兇星兆於帝位……恐與陛下……陛下禦體……有危!”


    姬深變色道:“白虹貫日——朕不是已經按你們所言以重臣、宗室鎮災了嗎?”


    “陛下!”欽天監膝行幾步,懇切道,“此番白虹貫日,非同小可!陛下亦親至承天門上觀望……應見白虹貫穿朗日之後,虹尾久久不散……若隻如此,陛下既然已使倪珍與安平王鎮壓,當無大事!奈何如今赤星再現……這……這分明是災禍過大,區區臣子宗室,不足鎮壓,故而……故而兇兆再現!赤色如血,這兆頭應於帝位,這……”


    欽天監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姬深哪裏還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虹貫日預兆的災禍過大,根本就不是倪珍和安平王之命能夠鎮壓得住的!即使在白虹貫日前就死了位太後……如今赤星再現,加上那日虹尾不散……餘災竟醞釀到了血兆!


    血兆於帝位,豈不就是自己即將駕崩嗎?!


    饒是姬深向來昏庸,如今也不禁冷汗滾滾而下!


    他定了定神,吩咐左右:“傳朕旨意,大赦天下!”


    “陛下,月前白虹貫日已經赦過一迴了。”聶元生沉默到現在,不得不出來提醒他,白虹貫日之兆後,梁、齊兩國為了安撫民心,皆有赦命,如今大梁上下的牢獄裏還空得緊呢……即使姬深想用這一手來換取上天的憐憫……卻又哪來恁多囚犯讓他赦免?


    姬深忍不住擦了把冷汗,沉聲問:“可有解法?”


    見欽天監臉色為難,不敢說話,他比照著白虹貫日,倒是有些想法了,“二兄和二姐……”


    聶元生頗為無語,暗中看了眼欽天監,欽天監也是哭笑不得——上迴賜死了長兄安平王鎮災,廣陵王與宣寧長公主阻攔無果,悲憤難言,不想如今一個赤星,姬深將他們兩個的主意也打上了……估計這麽下去同昌公主都跑不了……


    隻是……


    “鎮災之法,上次已經用過一次,如今時日甚短……恐怕再用效果不大,並且上次鎮壓無果,這……”欽天監小心翼翼、委婉的道,“臣無能,算不出有何人能鎮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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