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暗哼了一聲,心想牧氏原來是把事情都推給了姬深了結,無怪姬深這樣相信,怎麽都聽不出自己的話中之意——不過,這也是因為姬深還寵著她的緣故。


    何氏隔著牧碧微與她交換了個眼色,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來。


    第六十六章 遊戲


    挽襟在輦車外間稟告道:“娘娘,戴世婦求見。”


    “快請。”牧碧微張開眼睛,揚聲道,不多時,錦繡衣裙、釵環整齊的戴氏有些艱難的走了進來,她身後的宮女替她提著裙擺,看著她那站都站不穩的模樣,牧碧微不由笑了,“快別行禮了……你這是?”


    “迴娘娘的話,咱們世婦這兩日頭暈得緊。”宮女阿鹿代戴世婦迴答道,“在自己車裏實在坐不住,所以想來尋娘娘說說話兒。”


    看戴世婦的臉色明顯拿脂粉掩飾過,卻還是不太好看,牧碧微笑著道:“好好兒的怎麽就暈了起來?”命阿善過去扶了,又拿軟墊墊了請她坐。


    戴世婦苦笑著擺了擺手:“我也不跟牧姐姐客氣了——實在墊不得,就是想到路上顛簸,因此出發時備下了好幾個軟墊,不想軟綿綿的坐著坐著就暈了個七葷八素,我這幾日一天吐幾次,到後來嘔得全是酸水,如今是連東西都不敢吃了。”


    阿善究竟是過來人,聞言眼波一動,哎喲了一聲道:“世婦這可輕忽不得,可請太醫看過?”


    “迴青衣的話,昨兒個容太醫診斷的,說世婦是不慣乘車太久,開了些藥,趁著傍晚宿營的時候奴婢熬了,但世婦今兒吃著倒是不吐了,就是心頭煩悶。”阿鹿見戴世婦精神不佳,忙再次代她答道。


    阿善這才放下心來,扶著戴世婦就那麽在席上跪坐下來,因牧碧微位份高又得寵,她的這駕輦車雖然比之儼然一間房屋的帝輦小了許多,卻也可容好些人在裏頭,卻如一間小小的房間了,裏頭東西一應俱全的,挽襟翻出茶具來沏了茶,阿善就叮囑道:“奴婢從前聽阿郎說過,暈車的人吃些酸的好。”


    挽襟忙道:“奴婢記得娘娘帶的東西裏頭倒有包陳皮當零嘴帶上的。”


    “卻不要了。”戴世婦忙道,“不瞞你們說,若是苦的為著心頭不悶我啊也認了,可這酸的東西實在倒牙,我慣常不碰的,別說陳皮,就是橘子,人家說甜的我也不常吃,每迴陛下賞賜下來都給了阿鹿呢。”


    牧碧微不由嗔了她一眼:“戴姐姐,你這樣可不成,心裏頭悶著就精神不好,精神不好,你在我這兒是沒什麽,可你若去了前頭……”她一指帝輦,語重心長道,“若陛下隻召了戴姐姐你一個人過去呢,不免嫌悶,若與旁人一同奉召,怕是難免要被疏忽呢!”


    戴世婦接過挽襟遞上的茶水呷了一口,麵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兩年前到西極行宮的時候,我也隻是有些不好,卻從來沒有暈到這樣過,不瞞你說,這會我本該就是在那裏的。”


    “哦?”


    “還不是暈得厲害?”戴世婦歎了口氣,“隻得讓阿鹿替我迴了,聽說,是司禦女頂了我的缺呢!”


    提起司禦女,戴世婦的語氣裏就是難掩的酸溜溜的……


    牧碧微笑了一笑道:“那司氏咱們也不陌生,她啊慣常是個伶俐的,一張嘴跟刀子也似,遇著她在場就不怕冷清,怪道戴姐姐不去了,會是她來頂。”


    “右昭儀抬舉罷了。”戴世婦放下茶碗,“我方才過來的時候,經過胡氏的車駕,裏頭乒乒乓乓的砸著東西呢,到底是安福宮裏的人,同為世婦,我若是那麽一砸,這迴秋狩連吃茶的東西都得向人借了!”


    她說的胡氏胡世婦,正是安福宮裏的,戴世婦因身子不適推了召見,孫氏叫了司禦女頂上而不是胡世婦,那胡世婦自然心頭不平。


    “動靜鬧得這麽大嗎?”牧碧微好奇道,“就不怕傳到了那一位耳中去?我可不覺得她是個好脾氣的。”


    “那一位要是好脾氣,這宮裏就全都是慈悲人了。”戴世婦道,“隻不過呢,這一個胡氏在那裏摔著東西罵來罵去,也不過是罵司氏搶了她的機會去,也沒敢說旁的,那一位既然把她帶了來,也斷然沒有這個時候責罰她拆自己台的,左右這胡氏矛頭對的還是司氏,由著手底下的人鬧騰,她也好安坐釣魚台哪!”


    “這倒是希奇了,都是一個宮裏的,主位不盼著彼此和睦不要生事,反而樂得看她們彼此爭鬥,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阿善在旁笑道。


    戴世婦說了這幾番話,精神看著倒是好了一點,聞言就笑了:“所以啊,我才進宮的時候被賜居昆德宮,當時,有人就惋惜,說沒個主位,將來吃了虧也沒個人說去,總不能迴迴跑到華羅殿去罷?可後來看了幾個有主位的宮裏,叫我說,那還不如自在些呢!”


    說這了話,又想到牧碧微如今也是主位了,忙又道,“自然,牧妹妹你對宮裏人那當真是沒得說的,隻是這宮裏頭似你這樣的人究竟少呢!”


    “戴姐姐說了這話,我倒是想到了一點。”牧碧微眯著眼道,“說起來昆德宮是個好地方,隻可惜長年沒個人主持,卻都要荒廢了罷?”


    戴世婦一愣,隨即道:“正殿那兒早就生滿了野草——左右也沒人去住,昆德宮裏連我在內也不過三四個人,就與那長信宮差不多……”


    “長信宮的沈禦女——”牧碧微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仿佛想到了什麽一樣,失笑道,“她倒是好運氣呢,昨兒個我陪著陛下下棋,她在旁邊做莊,何光訓和我宮裏的段美人下注,一連輸了她七把,何光訓也還罷了,到底是一宮主位,不缺那麽點子銀錢,卻是段美人把辛苦攢下來的一點兒體己都輸了個幹淨,差點沒掉下淚來,後來陛下也瞧她可憐,留了她伺候……”


    戴世婦見她忽然換了話題,就吃不準方才她提起昆德宮至今沒有主位的真正用意,但也不能就這麽想著不接話,便道:“沈禦女這運道倒是不錯……隻是段美人才是真正占了便宜的那一個呢!”


    “這話戴姐姐卻是說中了。”牧碧微笑著道,“段美人昨兒一共輸了上百兩銀子,結果陛下今早賜了她幾件釵環都頂上了這一筆,方才過來我這兒,我還取笑她來著——這會可是想索性多輸幾迴了?”


    “她啊占這個便宜也是因為命好。”戴世婦半是羨慕半是感慨道,“若不是牧妹妹你在,輸了就是輸了,哪來這許多好處?”


    牧碧微拿食指在唇上點了一點,笑道:“哪兒是我呢?要說也是陛下,這兩日在帝輦裏頭遊戲,輸的都是陛下補貼,贏了就是自己拿,我方才就跟段美人說,著她去告訴了柳禦女,趁著這光景,好好撈上一筆……這可比平素裏我賞賜的豐裕多了,誰若是錯過誰就是傻的!”


    戴世婦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差點把手邊的茶碗都推翻了,拿手指住了牧碧微,想說什麽又搖了搖頭道:“才誇過了你這個做主位的人,不想現在就幫襯著你宮裏人,連陛下都算計了起來,陛下那不過是體恤這一迴隨駕的人裏不僅僅有你和右昭儀、何光訓這等身家的,也有段美人之流,到了帝輦裏一同伴駕,不玩些把戲不好,要是玩一些呢,段美人這樣的輸個一迴,就是不哭啊下次也沒法來了,你倒好,堂堂宣徽,平時也不見你苛待了下頭呀,怎麽連陛下這點兒好處都不放過?”


    “戴姐姐這就不知道了。”牧碧微朝她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左右不是我出錢,卻能夠叫我宮裏人得好處,怎麽能放過?”


    又對阿鹿道,“聞說你上迴替戴姐姐贏了顏充華好幾把,下一次索性叫戴姐姐好好兒的輸上幾迴,這樣指不定替戴姐姐討更多好處呢!”


    “你可不要教壞了她。”戴世婦忙攔阿鹿在身後,嗔道,“陛下這兒的好處也就這麽幾日,迴頭到了別院那裏輸贏起來還是要自己算,若是聽了你的往後一直輸,我可沒日子過了!”


    兩人這樣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時辰就到了宿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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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晤,今天汐說昨天她生日[擦汗


    所以早傳1小時,免得伊刷啊刷的晚睡……[好沒誠意!


    第六十七章 夜深共說私話時


    世婦、禦女到底是正經的嬪,都是有單獨的營帳的,往下的美人、才人、良人卻隻能與旁人同住了,畢竟姬深這迴所攜後宮人數龐大,雖然如今隻是出獵,並非緊急情況,但若挨個的搭帳未免太過耗費辰光——當然,如樂美人這樣特別受姬深寵愛的自然是不在與旁人擠住的行列裏。


    戴世婦寵愛平平,卻也一直沒失了寵,又是世婦之位,自然是帶著阿鹿獨自住的,這晚姬深召幸的就是司禦女,阿鹿打了水來伺候著戴世婦沐浴更衣,又跪在褥子上替她捏著腿,戴世婦眯著眼思忖了片刻便道:“你看牧宣徽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世婦是說宣徽娘娘在世婦跟前一再說的那些話嗎?”這一迴因為後宮出來的人太多,隨行伺候的宮人都受了限製,就是右昭儀孫氏帶了新泰公主,伺候的人也不過六個,下麵的牧碧微隻帶了四個使喚的人,其中還有個是內侍,到了世婦這一級就隻有兩個人了,阿雀是做粗使的,戴世婦到底更相信些自己的陪嫁阿鹿。


    阿鹿私下裏說話也大膽,道,“奴婢覺得宣徽娘娘仿佛是想拉攏世婦。”


    “她以宣徽之尊,位份寵愛都不是我能比的,卻主動稱我為姐姐,這份用心還用你說嗎?”戴世婦道,“但她今日說的那個話……你說她到底是不是那個意思?”


    阿鹿想了想,道:“世婦是說,關於昆德宮主位的事情?”


    戴世婦歎了口氣:“人呢都是比出來的,說起來我和那何氏也是同時入宮,一般的至今無所出也不怎麽得太後喜歡,她如今做到了光訓不說,家裏妹妹也尋了門好親事,即使還和牧宣徽不對付,可那小何氏給牧家誕了曾長孫總是真的,因著這個緣故我心裏這口氣怎麽也下不去……可要比起楚美人呢,如今還活著就該偷笑了!”


    “論理說,昆德宮的正殿也空了那許久了,世婦如今在宮裏也算有些資曆,若再進一步並非難事。”阿鹿沉思著道,手底下卻沒有停下,道,“隻是世婦再往上就是妃了,冊妃,向來都是要太後跟前過一道的。”


    這正是戴世婦頭疼的地方:“那歐陽氏……她自己發瘋惹上我,不然我好端端的做什麽要和她過不去?就許她當眾羞辱我,卻不許我趁她落水時踩上幾腳嗎?說起來她可真是生了個好人家,那時候陛下那麽寵牧宣徽和何氏,就這樣都沒要她的命!”


    阿鹿也知道,兩年前的春狩裏,原本的凝華歐陽氏被廢棄,中間戴世婦是出了力的,也因此在太後跟前被掛了號——被太後厭惡不喜的那一種。


    雖然歐陽氏倒台,戴氏不過是順勢踩了幾腳,別說主謀,連從犯都算不上,太後也沒把她怎麽樣,但想冊妃卻難了,這也是戴世婦這兩年平平淡淡過的緣故,若沒意外,她這個世婦也是到頭了——除非熬死了高太後時,她還有寵愛在身。


    但當年歐陽氏那樣羞辱於她,甚至當眾掌摑,再換了一次機會,戴氏覺得自己還是要踩上那一腳……


    阿鹿安慰道:“那件事情說到底,世婦當時其實也是順著陛下的意思說話罷了,那會陛下恨歐陽氏恨得緊,誰敢說她好呢?何況她自己做的事情難道能看能聽嗎?”


    “再不能看不能聽,總是太後的甥女,骨肉至親不一樣的。”戴世婦歎了口氣,“就是何氏哪裏不是靠著奉承左昭儀奉承的好,所以才能晉了容華?可就是這樣,她晉了容華還在綺蘭殿裏住了大半年呢!”


    說到這裏,阿鹿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可宣徽娘娘卻不然啊!”


    “牧宣徽是托了已故薑昭訓的福!”戴世婦歎道,“也是為了給西平公主做臉,說一句實話罷,她能夠從青衣直升宣徽,那是三分寵愛三分運氣再加三分是她的出身!我怎麽和她比?”


    “可牧宣徽位份高不說,到如今寵愛不衰。”阿鹿提醒道,“奴婢覺得她若是當真想幫著世婦其實也未必不能成功呢!”


    戴世婦皺起眉:“你也說了,得她真心幫我,我就怕她有什麽盤算拿我去墊底,迴頭被她賣了還不知道底細……這一位看著一副嬌怯怯的模樣,也就陛下信她是個麵慈心軟的主兒!”


    阿鹿想了一想道:“可照奴婢想呢,宣徽娘娘早先與世婦關係也是不錯的,當年西極行宮裏頭她病了,世婦還去看過她來著,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害世婦呢?”


    “她自己宮裏還有好些個人呢,就是這一迴跟過來的柳禦女,那可是從她晉為宣徽起就可著勁兒討好奉承的人了,另外個段美人總也是她自己的宮裏人,不說長錦宮的這些個,就是德陽宮,歐陽氏從前任主位的那裏頭,那焦氏這些日子往澄練殿走動也不是一迴兩迴了。”戴世婦冷笑著道,“德陽宮因為歐陽氏的善妒,當年就沒什麽得寵的人,歐陽氏倒了以後,裏頭的人就和被打進冷宮差不多了,隻不過焦氏、伍氏這些,到底是太後親自點進宮來的人,日子還能夠過過,可太後連崔列榮也不過照應得在宮裏頭衣食無缺罷了,輪到她們還能有什麽?這一迴焦氏也隨了駕,要說這裏麵沒牧宣徽出力我可不信!”


    “奴婢倒覺得牧宣徽縱然要抬舉一時間也不會先抬舉她的宮裏人的。”阿鹿道。


    戴世婦哦了一聲:“這是為何?”


    “世婦想啊,長錦宮裏如今世婦就一個陳氏,她這一迴沒有跟過來,也不知道是惡了牧宣徽呢還是陛下不喜歡她。”阿鹿道,“跟過來位份最高的就是柳禦女,她再晉一級也不過是世婦,到底不能主持一宮,至於焦世婦,娘娘請想她是德陽宮的人,如今德陽宮的那一位被廢為美人,可人還在呢,有太後看著,住的又是距離甘泉宮再近沒有的蘭林宮,一時半會死不了!若是旁人倒也罷了,那焦世婦的父兄可都是鄴都左近的官吏,迴頭歐陽家知道她居然占了歐陽氏的位置,那……”


    戴世婦皺了下眉道:“焦世婦若是占了歐陽氏的位置,左右她投靠的是牧宣徽又不是右昭儀,聽說,如今陛下重用著那牧齊呢!”


    “世婦剛才還說,冊妃是要太後點頭才正經的。”阿鹿歪著腦袋提醒道,“太後若是要為歐陽氏的事情遷怒世婦,又怎麽還肯看著焦世婦占了歐陽氏留下的含光殿?相比之下,奴婢覺得後者更讓太後不能接受的,奴婢卻覺得,世婦更有可能晉位才對!”


    這話聽得戴世婦心裏一動,覺得這兩日的暈車也好了許多:“這麽說來牧宣徽故意與我親近……卻有幾分可能是當真想要助我?”


    “世婦想啊。”阿鹿小聲道,“右昭儀有唐隆徽……哦,如今是唐凝暉了,這幾年來,唐凝暉幫著右昭儀做了多少事?旁的不說,就說何光訓並從前的楚美人,哪個不是唐凝暉出的麵?結果唐凝暉因此和何光訓結了仇,後來又得罪了牧宣徽,如今弄得失了寵,可右昭儀還是半點兒不是不沾身?”


    戴世婦眉心一動:“你是說,她想要我做唐凝暉?哼,這出頭打前陣的差使,可不是什麽好差使!”說著她微微怒道,“你看唐凝暉如今被降為了凝暉好歹還是九嬪之一,可從上嬪到下嬪,之前歐陽氏有太後撐腰都沒能升上去呢!歐陽氏能廢為美人,這一個唐氏有沒有命在都是個問題!我怎麽會走她的路!”


    “世婦別急呀!”阿鹿眨了眨眼睛,小聲道,“可若不依了牧宣徽,這晉妃……到底難了呢!世婦看這宮裏頭,兩年前牧宣徽才進宮的時候,世婦不過十三位,如今新添了雲台宮的小李世婦、景福宮的龔世婦、長錦宮陳世婦這三位不說,那沈禦女前日才被召幸,雖然說如今還是禦女,可誰知道這迴狩獵裏她把陛下哄得一個開心,陛下就給她升了上去?”


    阿鹿特特提醒:“其他幾位且不說了,但那沈氏——出身大族不說,她進宮還和太後有些兒關係呢!就是龔世婦,別看她得罪了何光訓,咱們離宮前一日,不是聽說何光訓調養好了跑去宣室殿裏纏得陛下臨時把她也加進了隨駕的人裏頭,那會龔世婦的妹妹龔中使不滿,大鬧了一場跑出宣室殿,一路哭著跑到景福宮裏尋到龔世婦大哭,咱們都以為她們姐妹這迴是完了,不想當天晚上,陛下還不是派了雷墨親自把那龔中使接迴宣室殿?龔家貧門,想像牧宣徽那麽一飛衝天當然不可能,但陛下這樣寵著龔中使,難免不會愛屋及烏,恩澤到了龔世婦頭上!”


    戴世婦麵色一變,深深思索起來……


    這時候被阿鹿提到的龔家姐妹卻也正碰在了一處說著話,實際上,主要說的還是龔世婦,已經被正式定為禦前中使的小龔氏卻是說什麽也不肯留在姬深身邊伺候,抱著龔世婦的宮女才鋪好的被褥,那架勢就是打死也不走,龔世婦斥責了她幾句見她怎麽也不肯聽,也隻得把宮人打發了,苦口婆心的道:“你這是跟誰鬧脾氣呢?那一位是什麽人?你又是誰?你當你這樣成日裏往我這兒跑是便宜了誰去?”


    小龔氏沉著個臉,往旁邊一扭:“我來陪阿姐睡!”


    “我啊不要你陪!”龔世婦去搶自己的被褥,“沒見過你這麽不識好歹的人!你看看這滿宮裏,論高貴左昭儀,論寵愛右昭儀!哪一個敢那樣對著陛下大喊大叫,還一路跑到景福宮!若不是陛下還疼著你,隔日就叫雷墨來把你接迴去了,你是不知道這會會被踩成什麽樣子!”


    “那就叫人把我踩死了罷!”小龔氏哭了起來,也顧不上抱緊被褥了,連帕子也不用,就這麽拿袖子擦著淚,恨道,“都說陛下金口玉言,他分明就是騙人!”


    龔世婦沉了臉,訓斥道:“這話像什麽?這是你能說的嗎?議論陛下,這可是一罪!”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小龔氏這話才說到了一半就覺得臉上一痛,卻是龔世婦抬手給了她一個耳光,怒道:“你再說一遍!”


    龔家貧寒,就是龔世婦被何氏挑中抬舉後,雖然在宮裏日子過好些了,可也沒那能力經常接濟家裏,小龔氏是一路苦上來的,貧家麽,往小的孩子多是長姐長兄帶大的,龔世婦才五六歲起就幫著家裏照料弟弟妹妹們,如今一動真怒,小龔氏雖然是被姬深足足寵了兩個月的,到底還是怕著她,被打了反而低下頭來,哀哀道:“阿姐,我心裏難受啊……”


    “你難受?”龔世婦打了她,究竟也心疼,先抬手替她揉了揉,複恨恨道,“這宮裏比你先難受比你更難受的人多了去了呢!你以為你是誰?別說陛下至今不曾立後,就是陛下有元配皇後——你看如今的太後,是先帝還沒做太子時候的結發之妻,一路王妃太子妃皇後太後過來的,可就是這樣,那些個先帝駕崩後送到了皇寺裏去的人不說,高陽王和同昌公主的母妃至今都在皇宮裏住著呢!”


    小龔氏憤恨道:“我不是說這個——陛下當然不可能隻我一個,不然阿姐又算什麽?我是說,何氏去尋陛下那一迴,她還在門外的時候,陛下親口答應了要替阿姐你出氣的,可誰想見了何氏盛妝打扮著,他一轉眼就把自己才說的話給忘記了!這又算什麽呢?”


    龔世婦聽了身子微微一顫,隨即恨鐵不成鋼道:“糊塗!既然何氏求見陛下時,你就在旁邊,怎麽還叫她進去見著了陛下?你就不會攔下來?都是秋狩出發的前一日了,你攔上一日又怎麽樣?這樣何氏就算恢複了容貌,秋狩也得乖乖守在鄴都,沒準還叫太後得個手——你怎麽這麽糊塗!”


    小龔氏也很委屈:“早先阿姐不好的時候我一時情急衝到了定興殿上……”說到這裏她似想起了什麽,麵上微微一紅,“也就是那會遇見了陛下……那時候何氏容貌枯槁,我看陛下望著她也很不自在呢,所以打發了她去給阿姐請太醫,就帶著我走了……”


    “我早就告訴過你這何氏狡詐得緊!”龔世婦看著她提到姬深時又是愛又是恨的神情,壓了壓心頭的酸楚,一字字道,“她失寵不就是因為容貌枯槁才叫陛下不想再見她嗎?若是沒點兒把握又怎麽敢去求見陛下?你當她是傻的!”


    見小龔氏嘟著個嘴不說話,龔氏恨恨的拿手指一點她額:“我啊怕了你了!那何氏如今正在陛下跟前得意著,你還要往我這裏跑!你是想她慢慢讓陛下把你徹底忘記了,好隨意拿捏咱們姐妹,叫咱們兩個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嗎?”


    小龔氏聽到姬深會慢慢把她忘記,麵上到底掠過一絲惶恐,卻還是強撐著道:“陛下才不會忘記我!陛下說了,這滿宮裏的佳人再多,可像我這樣的人卻隻得一個,所以我雖然是中使,可也不必自稱奴婢,更不必太過拘禮呢!”


    “你方才哭過什麽?”龔世婦冷靜的反問,“陛下許了你收拾何氏,難道就做到了?”


    小龔氏張口結舌,看得龔世婦連連搖頭:“當初我就沒打算把你留在宮裏,可你既然那日踏上定興殿又被陛下帶迴冀闕,如今也是有個正經職責在身的人了,若還是這樣毛躁無知……你可要曉得,陛下身邊從來不缺新人!”


    第六十八章 桂庭


    越山說是山,比之西極山來不但小了許多,山勢也平緩不少,聖駕抵達別院的時候恰是晌午,挽襟打起簾子,從輦車上眺望,甚至可以看到山上的亭台樓閣。


    相比之下,山腳一路逶迤到越山池的別院雖然古樸,但作為皇家別院來說卻未免氣勢不足了。


    牧碧微轉了轉腕上鐲子,抿嘴一笑:“倒是巧,到得這麽早,一會正好可以熱鬧熱鬧。”


    阿善等人都聽出她說的熱鬧是什麽意思,皆是會心一笑。


    雖然別院在望,但皇家儀仗繁瑣,一直到了近晚膳的時候,姬深才攜著後宮妃嬪先行進入別院,許是因為靠近越山池的緣故,這別院卻是糅合了江南風情建造起來的,引了活水入內,這時節雖然已經沒什麽蓮花練葉,但也可以看到一些不畏懼寒冷的遊魚在溝渠中遊來遊去,活潑精神。


    別院這裏自也有內侍留守,為首的是一個姓殷的內侍,名叫殷德,待姬深在正堂上首坐了,忙領著這裏伺候的人跪下一一行禮,姬深擺了擺手,問了幾句情形,殷德一一答了,又道:“各處房舍都已經打掃了出來,因越山別院近水,奴婢已命人將住的屋子全部先以炭火燒了幾日,將寒氣驅散,隻是……具體哪位貴人住什麽地方,還請陛下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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