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聶元生點頭,道,“不過你這樣生氣,想來陛下已經把事情結了,你一時間也沒抓到什麽把柄吧?”


    牧碧微臉色迅速陰沉了下來,前日深夜何氏在宮女的“心急口快”之下供出了自己受歐陽氏算計與蒙蔽謀害姬深身邊的青衣後自請貶為粗使宮女,而歐陽氏卻在那方翠竹隱月澄泥硯麵前毫無抵賴的餘地,被姬深當場喝令關迴她住的地方不說,連邵青衣抱病趕到正殿抬出高太後來為歐陽氏求情,都被姬深差點打斷了腿!


    沾雪更是在天亮前就被杖斃中庭!


    然而對於“毫不知情”又“被歐陽氏蒙蔽與脅迫”的何氏,姬深出語憐惜,看到這個情況,牧碧微隻能以目光示意牧齊莫再多言,自己忍著一口心頭血為何氏求情——她才一開口呢,不但姬深立刻順勢就對何氏處了個罰俸半年了事的處置,連司禦女也站出來狀似歎息實則為何氏表委屈!


    “何氏倒是有決斷,離了高太後,她也隻能投奔孫貴嬪,這一手著實夠狠,那是一點都不打算再迴高太後這邊了。”聶元生聽罷,沉思了片刻說道。


    牧碧微冷笑道:“高太後的為人,世家裏出來的女郎,最好是嫡出,這才是她眼裏的人呢,其他門第裏出來的,人品才貌都不論,天生就是見不得人的,若是進了宮廷,那就活該注定一輩子戰戰兢兢沒個出頭之日!我要是何氏,這樣的主子若是有機會,能捅她一刀我也不想放過!”


    ——這迴雖然不是高太後授意與允許人害了牧碧微,但牧碧微吃了這樣大的一個虧,心腹阿善至今昏迷不醒,卻隻能看著仇人從從容容的脫了身不說,自己還要當著姬深的麵替何氏說話,心裏慪得沒法說,如今卻是連高太後都遷怒到了。


    “她走的這一步看似險峻無比,實則再對沒有。”聶元生倒是心平氣和的很,慢條斯理的道,“高太後重視門第,以何氏的出身,隻要高太後活著,容華之位、獨掌一宮,已經是到頭了,她進宮不過一年多,如今正當韶華,想要再有作為,靠著高太後已經無望,而且孫貴嬪因懷孕與陛下有所疏遠,地位出現搖墜之象,若是沒了孫貴嬪在,高太後用不上她,不打壓她就不錯了,何氏為了自己的地位,惟有投靠孫貴嬪,貴嬪不倒,她才有存在的價值,也才有更進一步的餘地。”


    “這等朝三暮四的小人,縱然這迴靠著狠狠坑了歐陽氏一把,叫孫貴嬪對她另眼看待,這樣的人恐怕也沒哪個主子願意長久的留用!”牧碧微對何氏恨到了極點,如今自然沒好話說。


    聶元生但笑不語,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到底把話問了出來:“從前在含光殿裏我取的那方硯台與墨……你可還在手裏?”


    “卻是不巧。”聶元生聽了,麵有失望之色,道,“我留在了鄴都,不然這迴倒是可以趁機作一作文章,叫歐陽氏倒得更快一些。”


    “她究竟是太後的甥女,陛下這次把她貶到了美人已經是盛怒之下的結果了,若要繼續踩下去,不說太後,歐陽家也受不得。”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不過呢,那次丟失的硯台與墨,雖然你沒用上,倒有個人早就知道了你的心意,早早替你備了下來,不然,這一迴空口白牙的想要指認歐陽氏,就算所有人一起落井下石也不容易呢!”


    聶元生麵露意外:“哦?”


    “前兒個深夜,何氏辯稱那離恨香是她命桃枝將自己此行所帶的安神香送到歐陽氏那邊後,歐陽氏族叫邵青衣找出來給她的,說邵青衣說了,那也是上好的安神香,隻是歐陽氏不喜歡那味道,就交給桃枝,當是與何氏換了——另外並送了何氏一方硯台與一方香凝墨,叫何氏替她畫一幅黃櫨——如此打發我去折那要命的黃櫨枝也順理成章了起來!”牧碧微冷笑,“你方才說的沒錯,何家的確是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女郎呢!”


    “那方硯台與墨就是你上次交給我的翠竹隱月澄泥硯並香凝墨?”聶元生皺眉問。


    牧碧微點了點頭,追問道:“那兩樣東西你該不會是隨手一放的吧?”


    “我放的東西若能夠被旁人隨意拿到,如今墳上早就祭過幾迴了!”聶元生目光轉冷,忽的冷笑了一聲,目中鋒芒倏露,他沉思片刻,道,“何氏說是歐陽氏身邊的翠竹隱月澄泥硯,可有人仔細驗過?歐陽氏也仔細看過了嗎?”


    牧碧微一愣,道:“陛下看過,後來因陛下發怒砸到了歐陽氏跟前,歐陽氏也低頭看了,並未說不是……難道不是?”


    “香凝墨是宮中所賜,並不希奇,若不是與硯台一同拿出來,任誰也不能說一定是歐陽氏所賜。”聶元生悠悠的道,“至於那方翠竹隱月澄泥硯,是前朝傳下來的,東西你我都看過,確實是好硯,不過若要說到獨一無二還不至於,我看歐陽氏當初把它就放在了內室窗前的案上,恐怕是因為那幾日湊巧在用的緣故,你也知道歐陽氏位份雖高,進宮來這兩年論寵愛卻也是不鹹不淡,她案上的一方硯台,陛下未必有那個心思去留意,何況此硯早先就被你拿了走,就是歐陽氏自己也有段時間不曾見了,前晚又是夜間,匆匆一瞥,就是原本隻是個六七分像的,到了燈火之下,陛下含怒一望恐怕也是十足十的了。”


    “如此說來這何氏倒是被我們小覷了不少。”牧碧微這迴卻是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她雖然怨恨何氏,卻並非無知之人,何氏出身不高,進宮也才一年光景,能安插的人手有限,能動用的資源也不過就那麽點兒,卻能夠左右逢源做到容華不說,先投左昭儀,間接搭上了高太後,等局勢變化,順手坑了自己一把不說,連聶元生這個姬深寵臣都算計了上,而且即使失敗,非但全身而退,更扳倒了歐陽氏,給孫貴嬪一派送了好大的一份投名狀!


    若說先前何氏能夠踩下唐隆徽,還有聶元生的襄助之力,這一迴她幾乎是一網打盡,聶元生、牧碧微、歐陽氏,甚至包括牧碧微身後的牧齊、牧碧川並閔二、閔四,統統都被算計入局,即使兩人僥幸逃出生天又洗脫了罪名,竟也無法奈何她!


    這份心機手段,饒是牧碧微從來都是自詡聰慧,也不禁為之心驚!


    聶元生淡然一笑:“這一迴她逃過了去也是一件好事,不然,微娘你在太後跟前也不容易交帳!”


    姬深如今還寵著何氏,就是衝著何氏這會還沒被姬深看膩的花容月貌,他也要迫不及待的相信何氏的說辭,但高太後卻不是這樣。


    歐陽氏乃高太後的甥女,在高家、歐陽家兩家眾多子嗣跟前歐陽氏算不得高太後最喜歡最重視的侄女或甥女,但她卻是高太後晚輩裏頭唯一一個入宮為妃的,不管高太後當初為什麽選擇了她,但這些年來歐陽氏在宮中受到的偏愛有目共睹。


    姬深這迴廢棄歐陽氏,在何氏的籌劃下可謂是理直氣壯,就是高太後現在趕過來也已經無濟於事!


    問題是歐陽氏倒了,高太後未必就不追究下去了,仔細論起來,這迴歐陽氏被廢,隨駕之人除了歐陽氏的身邊人,其他隻有落井下石的,高太後若是知道當晚行宮正殿裏的情景心中豈有不怒的道理?


    有姬深護著,高太後也許不能直接拿隨駕的寵妃們怎麽樣,但她乃是當朝太後,私下裏的手段也足夠叫所有人迴了鄴都後很長時間都要戰戰兢兢了……


    牧碧微吐了口氣,道:“太後跟前的迴話我心裏已經大概有了個底……隻是雖然這裏不是皇宮,但外頭的事情我還是不太清楚,何氏因為早就投了孫貴嬪,就是要拿這一迴春狩裏的事情來向孫貴嬪表決心,昨兒個司禦女幫著她給歐陽氏挖坑呢,何氏那邊還沒咬出歐陽氏來,司氏先出馬,說了她看到歐陽氏身邊的大宮女沾雪與歐陽家子弟往來的消息……當時還想著司氏是孫貴嬪的宮裏人,與歐陽氏作對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卻不想後來何氏再指證歐陽氏,這事兒倒成了證據。”


    她道,“其實昨日歐陽家求見陛下,為歐陽氏被廢打探消息是一,另外就是想為了那幾個子弟向陛下求情,隻不過陛下駁了迴去……”說到這裏,她道,“陛下今日狩歸來若是再召見你怕是會與你提起此事。”


    “何氏左右已經挖了坑,歐陽氏摔也摔了,就衝著半山腰古鬆下歐陽十九那番苦心,我少不得也要幫她填幾下土。”聶元生依舊微笑著,淡淡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餘韻(下)


    傍晚,姬深出獵歸來,果然揮退眾人,立刻單獨召見了小睡才起的聶元生。


    正殿裏燒著融融獸炭,四麵帳幕低垂,爐中一縷幽芬傾吐,姬深將下馬時忘記交與小內侍的馬鞭往榻上一扔,招唿聶元生在附近坐了,先問道:“你這會精神可好?”


    一邊說一邊打量了幾眼他的麵色,見他氣色之中雖還有些虛象,但精神比之早上卻健旺了許多,不等聶元生迴答便點頭道:“今日朕親手獵到了一頭鹿,路上就吩咐了廚下做來,你今晚留下與朕一同用些罷。”


    “臣謝陛下。”聶元生含笑拱手道,頓了一頓他開門見山,“陛下早上說過這兩日仿佛出了些事?”


    “朕就是要與你說此事。”姬深冷笑著道,“你去獵那頭金狐前可曾泄露消息?”


    聶元生麵現尷尬之色,笑道:“若是旁人問,臣定然要為著顏麵遮掩一二的,但在陛下跟前臣也隻有說實話了——一來狐性狡詐,金狐尤甚,臣當時又打定了主意要活捉,雖然這西極山下來了許多次了,也不過五成把握,若是提前告訴了旁人,先傳到陛下耳中,一旦臣失了手,臣自己丟臉事小,叫陛下失望臣卻是擔當不起的;二來,嗬嗬,臣也有些許私心,這金狐單臣一個人盯上,成與不成都在五五之數,若是多出些人來……”


    說到這裏,他意有所指道,“畢竟宣寧長公主已親自隨駕來為駙馬撐場麵,臣也不能不給長公主這個麵子。”


    姬深了然的點了點頭,要是樓萬古和樓巡沒有先獵到一頭金狐,聶元生雖然官職不高,但也是姬深麵前的寵臣,旁人也未必一定要為了一頭金狐與他過不去,問題是樓萬古父子已經先得了金狐中的一頭母狐,若能夠再獵到金狐,哪怕是死的,湊足一對獻與姬深,這個風頭又非同尋常。


    在這種情況下樓萬古若是知道另一頭金狐的消息,不免就要請聶元生讓上一讓了,單單一個樓萬古,或許還不足以叫聶元生這個天子近臣忌憚什麽,可是樓萬古的妻子宣寧長公主卻由不得聶元生不讓著她。


    所以聶元生選擇隱而不報,先斬後奏,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姬深慣居上位,對於底下人做事的顧忌也是知道些的,他對聶元生一向親近,當然不會責怪他沒有將金狐這個風頭讓給樓萬古,反而冷笑道:“早先朕才登基,本要自行選擇身邊之人,不想最後除了阮文儀是皇祖所贈,母後不能動外,其他人統統都被母後拿著各種借口換了她的人,到了茂姿時,母後日宣朕數迴,每迴必苦口婆心,進茂姿讒言,朕數次不能阻,茂姿更是幾次險遭毒手!”


    說到這裏,饒是姬深生長帝王家,自幼被教導要喜怒皆不形於色,也不禁陰沉了臉色,頓了半晌,方繼續道:“這些年來下,朕自高祖起的身邊人,除了你,便是阮文儀,但阮文儀也漸漸偏向了母後,朕前日借著歐陽氏之事免了他大監之職,在這行宮也沒什麽可挑的,便先用著顧長福……但這顧長福也未知究竟是向著朕,還是母後?”


    聶元生靜靜的聽著,到了此刻,方詫異道:“什麽事情竟免了阮大監?”


    “歐陽氏做的好事!”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兩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歐陽家的人還特特求見要問個明白叫姬深越發惱了這一門,這會提起來語氣裏依舊不掩厭煩,擺了擺手道,“朕奪了她的凝華之位,先廢為美人,其他等迴了宮再與母後議……阮文儀明知歐陽氏這毒婦私交外臣、謀害宮人,還要幫她說話,朕對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


    “今早來見陛下,就見阮文儀不在旁,臣還以為阮大監臨時被陛下指去做了其他事,所以才由其義子顧長福暫留下來服侍。”聶元生露出沉吟之色,道,“凝華娘娘之事份屬後宮,臣不敢多言,亦不敢過問,隻是……阮大監跟隨陛下多年,更是高祖皇帝所賜之人,如今為了後宮之事遷怒阮大監,臣以為不太妥當。”


    姬深皺起眉:“莫非朕還要繼續用著這個三心二意的東西不成?”


    “陛下的身邊人,最緊要就是對陛下要忠心。”聶元生聽出姬深的怒火,卻不慌不忙道,“臣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聞言姬深才緩和了語氣:“你向來做事周全,這些年若不是你從中斡旋,朕早已與母後……”他頓了一頓,頷首道,“說來聽聽!”


    “陛下乃是天子,想叫誰在身邊伺候是誰的福分。”聶元生先捧了一句,才繼續道,“若是厭了誰,隻管打發了就是,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本是陛下應得的,隻不過阮大監乃高祖所饋,高祖的眼光,他便是不如了陛下之意,想來如今也不算很老邁,做點旁的事還是可以的。”


    姬深聽出了他的意思,但依舊不太高興:“此人乃皇祖留與朕的,又是伺候朕多年,皇祖在時他尚算知道誰是主子,待皇祖去後,先帝不過隨口一問,就泄露朕之去向,害得朕當初被先帝責罰……先帝去後,他又順了母後,如此朝三暮四之人,莫非就因為他是皇祖所留,朕不用他,還要費心替他尋個肥差不成?”


    ——姬深對阮文儀的不喜,還是從睿宗時阮文儀無意中透露出姬深的貪玩,被睿宗責罰起的,因那迴姬深受了責罰,自覺被阮文儀背叛,勃然大怒,若無聶元生等伴讀從旁勸說,阮文儀差點被處死!


    實際上也正因為如此,阮文儀雖然是姬深貼身近侍之首,還是梁高祖親賜之人,但也不敢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姬深身上,所以之後便索性投了睿宗,到了睿宗去世,高太後的吩咐下來,阮文儀也不敢怠慢,無非是為了能夠有條後路。


    卻不想他越是這麽做,姬深越是厭惡,到了歐陽氏之事上,阮文儀才出了口,姬深便再不忍耐,直接削了他內司之首的職位!


    甚至於如今聶元生建議不要對阮文儀趕盡殺絕,姬深也有些聽不進去。


    “以臣來說區區一介侍者哪裏要陛下費心了?”聶元生淡然一笑,“陛下方才的話裏,臣聽出陛下是厭了阮文儀了,既然如此,便是念著高祖皇帝的份上留他個體麵,卻也不要放在了陛下時常能夠見到的地方,好歹給個管事之職也就罷了。”


    姬深若有所思。


    “西極行宮這邊,陛下也就春狩與秋狩來一迴,也不是每次都在此處。”聶元生見狀,建議道,“臣想阮文儀伺候陛下多年,就算出了差錯,做個行宮總管也是綽綽有餘的,這也是全了主仆之義。”


    皇家獵場並不隻西極山這一處,隻不過西極山下的獵場最大離鄴都也最近,所以十次皇家出狩倒有九次選在了此處。


    “元生說的極是!”姬深點了點頭,沉吟道,“那就把雷墨調迴鄴都內司……”


    “陛下且慢!”姬深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聶元生打斷,提醒道,“陛下說把雷監調迴內司,莫非身邊以後還要繼續用著顧長福代替阮文儀嗎?”


    顧長福是個剔透之人,而且他本身就是宣室殿的內侍,雖然之前有阮文儀在,姬深近身伺候的差事都論不到他上前,但在旁邊看了這幾年,也將姬深的喜好琢磨了個七七八八,前晚阮文儀被逐出行宮正殿後,這兩日顧長福貼身伺候下來,姬深倒一直覺得不錯,這也是他毫不猶豫就要趕走阮文儀的緣故之一。


    這會被聶元生打斷,姬深猛然想起聶元生方才才提到顧長福時說的話,皺眉道:“如此,這顧長福也留不得了,宣室殿中還有阮文儀的幾個義子皆都打發了吧。”


    聶元生搖頭道:“臣攔阻陛下倒不是為了此事,說到底,那些內侍認阮文儀為義父,莫非當真是為了尊敬他嗎?無非是因為阮文儀乃陛下近侍,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阮文儀如今惡了陛下,那些所謂的義子未必個個都那麽蠢,臣看陛下既然有以顧長福代替阮文儀之意,想來這兩日他伺候的不錯,可見是個聰明人。”


    “若他學了阮文儀的伺候而不至於連阮文儀那個朝三暮四的心思也學了去,朕抬舉他又有何不好?”姬深皺眉問。


    “陛下近侍亦為內司之首,顧長福年輕,未必擔當得起後者。”聶元生誠懇道,“何況內司如今的馮監,乃阮文儀同鄉,兩人關係甚好,馮監的歲數比之阮文儀更長一些,顧長福進宮的時候,馮監早已在宮中多年,馮監打理內司雖然是陛下登基後的事情,但在那之前,他已在內司待了近十年,陛下請想,原本阮文儀乃其同鄉,雖然比其年少數歲,到底是同輩,顧長福卻是阮文儀之義子,陛下這樣破格提升,恐怕內司不穩!”


    姬深聞言也深思了起來,內司司掌後宮日常生計,名義上也需要向中宮報備,不過內司最高長官為監,且非帝王近侍之首不能擔當,也是為了皇帝可以通過貼身近侍隨時了解宮中花費並各處動靜,免得被後宮蒙蔽。


    這也是姬深一登基,與阮文儀同鄉且交好的馮忝會立刻被提拔為監,並入主內司的緣故,連高太後都沒有反對這件事,這是因為內司雖然名義上需要向中宮報備,實際上其大權還是要通過大監掌握在帝王手裏,因此大監隨新帝登基就任後,往往頭一件事就是將內司的要職換成自己人,這也是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之事。


    姬深雖貪圖享樂,別說內司這點兒權,就是前朝政事,他興趣都不大,但也知道自己的貼身內侍之首若不能擔起內司之首的職責來,於自己帝位無利——若非貴為天子,又憑什麽聚集天下財富、國中佳人供應自己任意取樂享受?


    “元生若有法子不可隱瞞。”沉吟片刻,姬深緩緩道。


    聶元生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臣以為不如將阮文儀與行宮雷監對調一調,此處總管雷墨位同監,亦是高祖時所留之人,從監到大監,不過晉升一級,也不易受反對,而且雷監年長,想來內司有雷監看著,比顧長福究竟穩妥些。”


    “至於顧長福,是阮文儀義子,雖然這兩日伺候陛下盡心,但臣以為其到底年輕,陛下不妨將他晉為恭使,放到內司磨礪一番,如此將來雷監年老,陛下也好有得用的人手!”


    得用二字,深深打動了姬深的心,他不假思索的點了頭:“阮文儀這等軟骨頭的義子,伺候的再好,究竟要好生看看心性!就依你所言!”


    ………………………………………………………………………………………………………………


    擦汗


    總算基本結束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屋


    這晚因牧碧微毒性方除,何氏悲傷過度,這迴隨駕裏頭最得姬深歡心的兩人都不便侍奉,姬深還是召了司禦女侍寢,顧長福帶人伺候著姬深歇下後,正當班的卓衡極有眼色,見顧長福不時輕輕捏一捏自己的肩背,忙湊過去低聲道:“顧公公若是乏了不如到後頭休憩會去,左右陛下都是要到五更天之後才會叫人,到時候奴婢提前過去叫公公就是!”


    “咱家義父才歇息了下去,你這小崽子倒是就打起咱家的主意來了?”顧長福聞言笑了一笑道。


    卓衡一驚,但隨即看顧長福並無怒意,膽子便又大了些,笑著道:“公公說的正是呢,奴婢們可不是看著公公和善,所以想求了公公給這個在陛下跟前露臉的機會?就求公公疼一疼奴婢們,到後頭歇一歇罷?”


    他這話說的入耳,顧長福雖然因著從前阮文儀的緣故沒有近身伺候過姬深,又何嚐不知道姬深的習慣?如今姬深既然已經入睡,自己去歇上個把時辰卻是不打緊的,因此笑罵了卓衡幾句,卻是當真離開了正殿。


    出了正殿,顧長福左右看了一看,卻沒有迴後頭休憩的地方,而是站在外頭侍衛不遠處的地方,仿佛自語了一句:“也不知道那碧梗粥熬得如何了?”如此說了一聲,他才舉步,卻是往行宮廚房方向去的,正殿距離廚房自然不會近到哪裏去,到了僻靜處,顧長福腳步一轉,卻上了一條偏僻的小路。


    沿小路七拐八彎,最後竟到了宮牆之下!


    饒是顧長福也在阮文儀跟前做過幾年義子,到了這深夜僻靜處,聽著四周隻有自己心跳,也不禁有些奇異的煩躁不安之感,他定了定神,走到依著宮牆而建的一間小屋前,輕輕叩響了門。


    片刻後,門無聲無息的開了,顧長福尚未來得及看清楚門後情景就被人一把拉了進去,反手就將門飛快的扣上。


    “聶侍郎。”顧長福倒不驚慌,反而帶著親近的笑,與拉自己進門的人招唿道。


    這間小屋看著不大,卻也用一張底座厚實的牡丹富貴繡屏分了內外,如今屏風底下放著一張矮榻,榻上小幾,幾上茶具,聶元生一身常服,正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長福笑著與他讓了一讓,這才坐了下來,目注聶元生麵上,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聶元生知他心意,親手替他斟了一盞熱茶,方道:“陛下因歐陽氏之事遷怒,阮文儀卻是做不成大監了,長福還需好生勸慰令尊才是!”


    “當真?”聶元生說的是勸慰,顧長福卻是眼睛一亮,待見了聶元生似笑非笑的目光,才猛然醒悟了過來,趕緊換了一副顏色,咳嗽道,“當真如此麽?唉,義父他伺候陛下多年,咱家倒也不是敢說陛下的不是,隻是義父乍得了這樣的處置,咱家是要好生安慰安慰他,免得他心裏介懷……”


    聶元生聽到這裏,悠然道:“若是如此,長福卻也要抓緊了機會,不然,怕也不便了。”


    顧長福這迴卻沒有再像方才那樣明顯的失態,但坐在榻上的身子也不自禁的向聶元生傾斜了幾分,驚道:“這話怎麽說?”


    他這麽問,卻是隻當姬深厭恨阮文儀,除了他內司大監的職位不說,還要將之處死,若是如此,過於顧長福所求,他心裏倒是當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了……


    聶元生淡笑道:“陛下打算把阮文儀留在行宮這裏做個總管。”


    “哦?”顧長福聽了,不覺頭疼道,“那雷監怎麽辦?”他這麽問當然不是為了雷墨考慮,而是另有顧忌處,“雷監也是宮中老人了,當年若非惡了如今的太後娘娘,也不至於被打發到了這行宮來,論資曆論手段雷監比咱家那義父都不差什麽,陛下要把義父也留下,卻不知道誰正誰副?”


    宮人論起來也是奴婢,身份並不高,內侍尤其如此,但近身伺候過帝王的人究竟不一樣,這樣的人除非跟上了亡.國.之.君又或者犯下大過,不然就是賜死也是講究給個體麵——所謂的以全主仆之義——天子為天下萬民之表率,自然要帶頭顯示自己的仁德。


    似阮文儀這樣的內侍,高祖皇帝所賜,先帝睿宗也因為他向自己透露姬深行蹤讚過他“忠心為主不諂媚惑上”,高太後對他也頗為信任倚重,雖然因是閹人的緣故,就算被姬深隨意打殺了也不至於有大臣為他進諫什麽,畢竟內侍自古就很受讀書人的不屑,然而究竟會在背後議論姬深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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